第9章 (1)
“昊明！”簡瓊亮被這忽然的情況驚得整個人都清醒了，連忙一把抓住簡昊明的胳膊。薛長禮也立馬沖過來制住了簡昊明。但輪椅砸下的沖力太大，兩個人竟然都攔不下來。
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林之怡發出一聲驚叫，身手敏捷地翻起了身，一下子蹦出了八丈遠……
輪椅落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響。簡瓊亮和薛長禮還在那抓着簡昊明，好半天都忘了放開。
他們都驚呆了。
兩人的視線落在林之怡身上，好像能把他戳出四個洞。
“我……”林之怡被這目光看得驚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然後他将視線移到了簡昊明身上，臉頰抽搐着，神情中露出幾分咬牙切齒，又有幾分難以置信。
簡昊明從那兩人手裏掙脫出來，不屑地看着他，“你倒是說說，你怎麽着就沒辦法一個人生活了？”
林之怡答不上來。
“樓底下的小餐館端個盤子就一個月兩千，你知道嗎？”簡昊明怒極反笑，“就算你連這也懶得做，拿個碗在路邊蹲着，也不至于活不下去的。”
這侮辱讓林之怡整張臉都慘白起來。
“昊明哥……”他向來擅長示弱，當即就求饒似的叫了一聲，“你何必這麽說？”
“難道你覺得你現在做的事情，和那有多大區別？”簡昊明卻只是又笑了一聲。
林之怡整個人都哆嗦起來，“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說話一出口，他自己竟然真的就有些委屈了。當初簡昊明對他多好啊，就算不指望現在也一樣好吧，這反差也實在太大了。
這問話讓簡昊明嘆了口氣。他本來以為林之怡雖然可惡，但還算是個聰明人來着。
“你那天晚上不是還看得很清楚嗎？”簡昊明笑。
他可還記得林之怡那晚是怎麽說——要我指望你這種人，我還不如去指望我姐姐和姐夫。就是這句話，讓簡昊明想了又想，覺得林之怡實在聰明。
他究竟是哪種人？對啊，他就是這種人嘛。
無論當初有多麽喜歡，愛得有多麽狠，一旦時過境遷，就什麽都留不下了。而所謂“時過境遷”，對簡昊明而言，半個月足矣。
多情種子，其實最無情。
“你今年多大了？該是個成年人了吧。”簡昊明步步緊逼，“你不知道人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這些年吃的米都變成了臉皮吧！”
簡瓊亮用胳膊撞了撞簡昊明，想要制止他越來越過分的言辭。雖然眼前的情況讓他不知所以，但他對林之怡的同情已經持續太久了，這個同情是有慣性的，一時半會還扭轉不過來。
這讓簡昊明很無奈。
“昊明哥……”就在此時，林之怡忽然又開了口。他總算明白向簡昊明示弱已經沒有一點用了，言辭中已經帶了些咬牙切齒地威脅，“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呢？有些事情如果說開了，對你……還有你那個朋友……難道有很大的好處？”
他的目光明明白白說着一句話：這雙腿是怎麽好的，別人不知道，你我還能不知道嗎？
拿楊霄來威脅？這一下子就又點燃了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給簡瓊亮一個面子的簡昊明的怒火。
但就連薛長禮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差不多可以了。”
不單是在場的幾個人，局子裏時不時就有人打這邊路過，雖然不至于光明正大地指指點點，放緩腳步多掃兩眼總是免不了的。
再一看林之怡，雖然人還站在那裏沒有動，但兩個眼眶都已經紅了，正掉着眼淚。
哪怕對方的謊言被揭穿，窮追不舍的簡昊明還是像個惡人。
“我不知道你在氣些什麽，但你就算要發作，也該看看時間地點。”薛長禮又說了一句。
簡昊明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好吧，我知道了。”
林之怡顫抖着用袖口抹着眼角，免得自己的得意之色被別人看到。
就在他正得意的時候，簡昊明忽然又問了一句話，“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嗎？”
林之怡一愣。那些天裏他說過的話太多了，這是問的哪一句啊？再一擡頭，就看簡昊明已經收回了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反倒顯得無比地傷心。
“你說過你做夢都想要站起來，你做夢都想要知道用自己的腳走路是什麽感覺……你明明說過……”簡昊明垂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頭發擋住了臉色，“你說可以為此付出任何代價，但我怎麽舍得讓你承擔代價？就為了你這兩句話，我四處求人，好不容易打聽到國外有醫院可以治好你，費勁心思才找到門路……”
等等，這說的是哪和哪啊？林之怡的神情呆滞起來。
四周幾人卻點了點頭：就說這小子的腿怎麽忽然就好了，原來是這麽回事。
“我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你知道我為了你的腿，花了多大的心思，欠了多少人情，不就是因為你一句‘想要站起來’嗎！”簡昊明說着說着，忽然又激動起來，怒視着林之怡，“我對你一片真心，你是怎麽對我的？就因為林可蓉惦記着簡家的家産，你帶着一群人來殺我！你知道那時候我是什麽感覺嗎？”
簡昊明總算領悟了，要對付林之怡這種人，正面對決是不行的，因為你和他講道理的時候他會和你拼演技。拼演技就拼演技呗，誰怕誰？
說着他以手掩面，泣不成聲——雖然沒泣出來，簡昊明這方面的演技還差點，但反正有手擋着，音效做足了就夠了。
果然，正直而富有同情心的簡瓊亮第一個就被觸動了，“昊明，還有這回事？你怎麽不早說……”
“哥……我該怎麽早說？”簡昊明總算把眼眶憋得有些紅了，這才把手拿開，“你也知道他是在林家長大的，所以他站在林家那一邊……我能怪他嗎？”
簡瓊亮語塞。
“只是我和他無緣而已，既然無緣，我又能強求什麽？我只要他過得好就行了……反正他已經能站起來了，雖然我們無緣，但只要想到這個，我就心滿意足了。”簡昊明又将視線落在林之怡身上，“結果呢？原來那些話都是假的！什麽做夢也想站起來……他分明只是想要有人願意白白養他而已……可笑我當初那麽當真……”
簡瓊亮這才理解了簡昊明的憤怒，再看向林之怡時目光中已經沒有了那些同情，反而帶了許多不滿，“林之怡，你太讓我失望了。”
林之怡哆嗦了一下嘴唇，說不出話。
就連原本只是放緩了腳步的那些過路人，此時都忍不住駐足下來，将輕蔑與厭惡的目光投在林之怡的身上。
“給臉不要臉。”有剛出社會的小青年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被身旁的中年人敲了敲腦門，拖着胳膊帶走了。但臨走之前，他們也不忘用刀子般的眼神往林之怡身上再紮兩刀。
☆、坎坷歸家路
雖然那個小青年很快就被拖走，但他留下的那句話實在是太深刻，像把利劍一樣飛過來，噗地一下就紮中了林之怡的心口。他呆站在原地，半晌都沒能做出半點反應。
簡瓊亮重重地嘆了口氣，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看人的眼光，然後移開了視線，不再看林之怡。
簡昊明則又裝模作樣地抹了一把臉，順便揉了揉臉頰。剛才的表情做得太用力了，稍微有點抽筋。
“昊明，以前是我錯了。從你出生開始，我就沒怎麽和你相處過，根本就不了解你，結果卻聽信傳言，對你有過很多誤會。”簡瓊亮忽然對他說，“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個這麽重情重義的人。”
這話讓簡昊明的臉差點真抽筋了。還好簡瓊亮現在心思混亂，根本沒怎麽注意他的表情，只伸手在他的肩上又拍了好幾下，半感慨半勸慰地說，“不過你做人也不能太好心了，別只顧着別人，多少還是得為自己考慮一些。有些人不值得你這麽付出。”
……哥，這話你還是留着對你自己說吧。
還沒等簡昊明把這句槽吐出來，簡瓊亮已經揮了揮手，腳步虛浮地離開了。
随着簡瓊亮的離開，四周的圍觀人士也意識到眼前的事件已經告一段落，陸陸續續地散開。
薛長禮也用一只手按住簡昊明的肩，押着他就走了。
過了不大一會，原地就只剩下林之怡還站在那兒。薛長禮往後看了一眼，林之怡的動作還是沒變，臉上的神情也還是那一片空白，看來真的是打擊太大了。想來也是，林之怡以前雖說習慣于林家人的厭棄，但同時也太習慣于其他人同情的目光，這應該還是他頭一次被這麽多人共同厭惡。
“演技不賴。”薛長禮回過頭，低聲在簡昊明耳邊說了句。
簡昊明抽了抽嘴角，“你看得出來？”
“你以為我測謊的時候全靠測謊儀嗎？”薛長禮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他這不爽倒不是針對簡昊明，而是因為他之前居然沒發現林之怡的腿已經好了，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專業能力備受質疑。雖然那也不能怪他，實在是正常人都想不到。
“有這演技，你也不早點用。”薛長禮又說，“沒事砸什麽輪椅，地磚都差點砸裂了，回頭還得找人來修。”
“原來你是在心疼地磚，我就說你為什麽也要沖出來攔着我。”簡昊明哭笑不得，“我還當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那麽正直而富有同情心了。”
“我是在怕你一時想不開要進去陪林可蓉啊，故意傷害致人重傷，至少是三年。”薛長禮表示，“給國家增加負擔。”
簡昊明笑了笑。
他們說話間已經到了門口，簡昊明揮手向薛長禮告辭，結果這個手還沒揮完，天上忽然噼啪響了一道雷，緊跟着就有雨點落下來了，這陣雨還不小，一下子就把簡昊明頭頂和肩膀打濕了一片。
“有傘嗎？”見狀，薛長禮說，“沒有就等雨停了再走吧。”
“不用不用。”簡昊明卻忙不疊地又揮了揮手，“我得早點回去，屋裏還有人等着。車就停在前面，不礙事的。”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薛長禮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回去。
沒過多大一會兒，簡昊明卻淋成落湯雞一樣回來了。
他苦着臉找到薛長禮，咬牙切齒地報了一個案，“我的車被偷了。”
薛長禮：“……”
停車的位置就在局子對面那個大院子裏，誰這麽大膽？
事實證明，這個小偷不僅僅膽子大，人還很蠢。
薛長禮帶着兩個小警員，披着雨衣就出去了，結果還不到半個小時呢，就從小區的監控錄像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對方的身影，那五官就像黑夜中的北極星一樣引人注目。
本來這個時候簡昊明應該回家等消息的，但他就那一輛車，外面的雨又已經下得密不透風，只好待在局子裏一臉凄苦地等着雨什麽時候停。
又過了不到一個小時，薛長禮已經根據錄像裏的身影順利鎖定了犯罪嫌疑人。這是個慣偷，半年前還進去過一次，剛放出來沒多久，不過是從別地流竄過來作案的，不然十分鐘不到就能鎖定了。
“慣偷還這麽蠢！”有小警員忍不住抱怨，“大過年的給我們找麻煩！”
“這不是麻煩。”薛長禮扶着帽沿，嚴肅認真地給他們演示了何謂端正的态度，“這是業績。”
“……”
這段時間裏，簡昊明拿着一張幹毛巾不停地在自己的頭發上擦啊擦、擦啊擦，總算擦幹得差不多了，但被打濕的衣服實在沒辦法，只能把外套脫下來，縮在暖氣邊上烤。
大雨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簡昊明聽說自己的車可能馬上就能找回來，便決定再繼續等等。
又過了半個小時，薛長禮便押着那個蠢賊回來了。但他同時也帶回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這家夥手腳太快了，就這兩個小時，他已經把你的車賣掉了。”
簡昊明：……
外面的雨又更大了，路燈也接連地亮了起來，那點光亮在雨幕中顯得凄凄慘慘戚戚，一如簡昊明現在的心情。
“先把字簽了，放心，我們絕對會幫你追贓的。”薛長禮遞給簡昊明一個本子，“就是可能還得過幾天。”
簡昊明差點真的掩面而泣。
“你都等了這麽久了，不如再等一個小時吧，我很快就下班了。”薛長禮邊把那本子收好邊說，“可以順便載你一程——如果我沒有臨時出警的話。”
如果又臨時出警，什麽時候能回來可就不知道了。
簡昊明看了看像潑水一樣的雨幕，看了看已經暗得像墨汁一樣的天空，又看了看挂在牆上的時鐘，“算了吧，我還是去搭個計程車。”
“計程車站在馬路的另一頭……”薛長禮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簡昊明已經把皮包頂在了頭頂，一頭紮進了雨裏。
他實在是已經不能再等了，今天他把楊霄一個人留在了家裏，走之前還拍着胸脯保證過一定會早點回去，結果眼看着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他必須快些回去，不能讓對方等得太着急。
簡昊明站在車站等了好一會，終于攔下一輛車，落湯雞一樣鑽進了車內。
這輛車有股淡淡的機油味，讓簡昊明有點微妙的不适。但想着馬上就可以回家了，他的心情充滿期待。
小家夥已經一個人在家一天了，不過他那麽乖，不用擔心別的，只希望他別太寂寞就好。
不知道在車內坐了多久，計程車終于一個剎車停了下來。簡昊明擡起頭，看到了熟悉的小區。
他忙不疊地付款下車，不知道是因為錯覺還是因為坐得太久了，下地的時候雙腿有點莫名發軟。等他沖過門前的雨陣，再仔細一看自己的屋子，卻忽然一愣。
房內沒有光，一盞燈都沒開。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簡昊明心裏咯噔了一下，連忙掏鑰匙開門，結果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平時明明很簡單的事情，他現在卻做了好幾遍都沒有做好。
好不容易打開門，簡昊明沖進去，就看到客廳空蕩蕩的。
他在廳裏走了兩步，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雙腳踩在地上就好像隔了一層棉花。但當他打開客廳的燈，卻發現客房的門是虛掩的。
簡昊明連忙沖過去，一把将那扇門推開。
楊霄在那兒。
他還好好的待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兩只腿半跪在那兒，只是房間的燈也沒開，顯得那小身影整個都影影綽綽的。
他忽然張開了翅膀，緊跟着窗外投進一道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映襯着他整個人都好像散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月光？雨下得這麽大，哪裏來的月光？
而且在月光的照耀下，簡昊明忽然發現小家夥身上竟然沒穿衣服，一絲不挂的。
這麽冷的天！簡昊明頓時黑起一張臉，走進了房。
小家夥就在此時回過了頭。
那張臉剛剛露出來時，簡昊明所看到的還是那些滿帶稚氣的五官，但當對方徹底用正臉對着他，将冷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時，就不一樣了。
鋒銳的眉，上挑的眼，秀挺的鼻，微薄的唇。
“楊……霄？”簡昊明遲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就這一晃眼的時間，半跪在床上的便已經完全是個成年人的身形。他勾起嘴角，側過身，雙腿交疊地坐在床沿，稍稍仰起頭，露着一個譏諷的笑意，“我回來了。”
“楊霄……”簡昊明搖搖晃晃地朝他走了一步。
在這一步邁出來時，他的心裏充滿了不舍，甚至于心底深處還有些鈍痛：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他終于趕到了家，但小家夥已經不在了，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剛才那一眼，或許就是最後一眼。從此以後不會再有那樣一個小家夥，時時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抓着他的衣袖，那樣羞澀又那樣坦率地表達着對他的喜愛，那樣真誠地、輕易将他治愈。
但在這一步踏在實地上之後，簡昊明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欣喜的。
他難道不是一直都在等着這一天嗎？是啊，從他第一眼見到那小家夥，毅然決然地帶回了家，主動承擔下養育的責任起，那些每時每刻細細地照料，那些擔憂那些等待，半個多月來的那些努力，就是為了等候他長大，等候着這一天的到來的啊。
現在這一天終于到了，簡昊明很高興，心裏充滿了成就感。
小家夥并沒有消失，他只是長大了。
簡昊明一步又一步地朝着楊霄走過去，開始還只是有點輕微的晃動，後來這晃動越來越大，到了最後竟然顯得每一步都很艱難。
楊霄皺起了眉，眼前的情況似乎和他所想的有點不一樣。他才剛剛恢複過來，正準備趁這個時候把一些事情和簡昊明說清楚，省得對方因為這些天的相處而産生不必要的誤會，近而變得比以前更加纏夾不清起來。
為此楊霄已經做好了與簡昊明再起争執的準備。
但簡昊明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麽執着地朝他走過來，走過來就走過來吧，就這麽幾步路，他竟然已經磨蹭了這麽半天。這究竟是怎麽了？
“楊霄……”簡昊明忽然又喚了一聲，和之前那聲比起來，這聲音顯得更加嘶啞。
他今晚實在是太奇怪了。
楊霄忍不住将眉頭皺得更緊，用手在床沿上一撐，雙腳落到地面，朝着簡昊明迎了過去。兩步之後，簡昊明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他今晚果然很奇怪，臉上還泛着異樣的潮紅。
楊霄主動開口道，“簡昊明……”
剛叫了個名字，簡昊明就像中了咒一樣忽然往前一栽，照着楊霄的肩窩就倒了下去。
楊霄被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扶住他。
“楊霄……”簡昊明低低地笑了一聲，伸手去摸他的臉，“小孩兒長大了。”
楊霄一愣，竟然就真的被他摸在了臉上。
“更漂亮了。”說完這句話，簡昊明就心滿意足地暈了過去。
“……”楊霄無語地摸了摸簡昊明濕透的衣服，然後撥開同樣濕透的發簾，碰了碰他的額頭。
額頭很燙，簡昊明發燒了。
楊霄不知為何覺得心裏非常窩火，一把将簡昊明摔在床上，推門就走。
走不到一會兒，楊霄忽然又轉了回來，将簡昊明從床上撕起，一把摔進了浴缸，越想越覺得窩火。
簡昊明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只在半夜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塞進了松軟溫暖的被窩，身上穿着新換好的幹衣服，頭發也被細致地吹幹，四肢五骸裏更是還殘留着在熱水裏浸泡過的舒服之感。
楊霄坐在旁邊，正對光看着溫度計。
四十度三。看清這個數字，楊霄狠狠瞪了簡昊明一眼。
“霄霄……”簡昊明說，“渴……”
“……”
楊霄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溫度劑摔在他的枕邊，然後起身去打了杯熱水，順便遞上幾顆藥。
簡昊明嫌棄地看着那些藥，“苦。”
“信不信我掐着你脖子直接給你硬塞進去？”楊霄說。
簡昊明不吭聲了，默默地接過藥，塞進嘴裏，一張臉頓時皺成一團，連忙拼命喝着熱水。
然後他只覺得眼前一花，就見手中的杯子裏忽然多了兩塊冰糖。再一喝，不算太甜，但剛剛好能壓住口中的那些苦意。
他偏過頭，看到楊霄還是坐在那兒，只是故意将腦袋側了開，假裝專注地盯着窗外。在往下一看，楊霄身上正穿着簡昊明的衣服——因為他自己的衣物早就不知道被簡昊明扔到了哪裏。
在這一個瞬間，簡昊明的心底忽然泛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他就盯着楊霄這個側臉一直看着，直到楊霄終于忍不住回過頭又瞪了他一眼，他才将水杯放在了床頭的櫃上，乖乖倒進被子，重新合上雙眼。
這一睡就到了大天亮。或許是藥的效果太好，簡昊明再次睜開眼時，便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清醒了許多。
但昨晚那種異樣的感覺，還留在他的心裏。
楊霄還坐在那個位置，看他醒了，遞給他一根溫度計。
片刻之後，楊霄拿回溫度計，再一次對着光看着。
“楊霄，”就在這個時候，簡昊明忽然說，“我們重新開始吧。”
楊霄的手輕輕一顫，沒有理他。
“和我重新開始吧……楊霄。”簡昊明認認真真地說，“我喜歡你。”
這下楊霄終于有了反應。他将視線移到簡昊明身上，十分詫異地看着。
“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楊霄，霄霄，相信我，我真喜歡你。”簡昊明說得有些混亂，但他确實是認真的。
簡昊明細細品味着那股從昨晚起就萦繞在心頭的異樣之感。他很确定，從昨夜的那個瞬間開始，自己就又戀愛了。雖然再度愛上曾經愛過的對象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但這也沒什麽，誰規定真愛就不能曾經錯過？
“楊霄，我們重新開始吧。”簡昊明想要好好抓住這段愛，聲音中甚至帶了一點哀求，“再給我一次機會……”
楊霄定定地看着簡昊明，看了很久，目光中的詫異漸漸平息下來，反而露出了一些了然。雖然他只和簡昊明戀愛過一個月，但那一個月，已經足夠讓他了解眼前這個人。
“相信我……”簡昊明還在那說着，“我真的喜歡你。”
楊霄忽然一笑，“這我相信。”
簡昊明一愣，緊接着心中便湧上了一陣狂喜，“那我們就重新開始，好不好？”
楊霄冷笑着問，“然後等待又一次分手嗎？”
簡昊明啊簡昊明，哪怕是你最真心實意的愛，說到底又能算是個什麽？那本來就并非是楊霄從未擁有過的東西。然而，這種東西……只失去過一次，就已經夠了。
☆、愛是誰的錯
“然後等待又一次分手嗎？”
楊霄的這句反問就像一桶冰水，臨頭潑下，一下子澆滅了簡昊明本來還火熱着的心。
楊霄将溫度計放在床頭櫃上，起身去取藥和熱水。
當他回來，簡昊明總算從打擊中稍微緩了過來。他早就應該想到這個拒絕的，畢竟他們曾經熱戀過又分開過，破鏡重圓哪有那麽容易，楊霄現在不願意原諒他簡直太正常了。
“霄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簡昊明決定再接再厲，勉強自己做出一個微笑，“還沒重新開始，你怎麽就想到又一次分手？這太悲觀了，我們至少可以先試試。”
試試？楊霄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藥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這副神情充滿了譏諷，但簡昊明從來不畏譏諷，要知道臉皮厚度可是他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我知道你還在怪我，以前确實是我不對，你要怪我也是應該的，但是我以前那樣，不能代表我以後也會那樣。”
說到這裏，簡昊明深吸了一口氣，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神情，整個人顯得虔誠而真摯，恨不得把自己的真心掏出來給對方看，“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好嗎？”
一個“求”字，讓楊霄抿住了唇。
但就算簡昊明真的将自己的心掏了出來，楊霄也是不會信的。
過了好半天，楊霄總算開了口，說了一句話，“其實我沒怪過你。”
簡昊明愣了一下，既驚且喜，但在這驚喜之下，又忽然湧出了一些莫名地不安。
果然，楊霄接下來就表示，“硬要說的話，其實是我對不起你。”
“瞎說什麽啊！”簡昊明一下子急了，果斷打斷了對方。開什麽玩笑，如果錯在簡昊明的身上，簡昊明還能厚着臉皮死纏爛打下去，但如果讓楊霄将錯攬在了自己身上……這話要再繼續說下去，可就無可救藥了。
但這阻止一點效都沒有，楊霄只是搖了搖頭，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明明早就知道……卻還是接受了你的追求，還是和你開始了，這是我的錯。”
完了——聽到這話，簡昊明心裏一片悵然。
楊霄将水杯和藥瓶都放在床頭櫃上，臉上還是帶着些諷刺的笑意，但那說到底并非是對簡昊明的諷刺，而是對他自己的諷刺。
是啊，簡昊明是個怎樣的人，楊霄明明早就知道。他明知道愛情對于簡昊明而言是個怎樣的玩笑，卻還是沒有抵禦住那些追求，輕易就敗給了名為愛情的誘惑。而這歸根結底，僅僅只是因為簡昊明在五年前留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好了。
簡昊明是他所愛上的第一個人，也是唯一的一個。是他拿自己一輩子的愛賭了簡昊明的愛情，他願賭服輸。
楊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那個時候想得很好。贏了當然好，哪怕輸了，大不了也就是以後和你再沒有關系，無所謂的。我沒想到我竟然輸不起。”
是他小看了愛情，所以這是他該受到的處罰。
“楊霄！”簡昊明連忙一把抓起他的手，攏在手心裏握緊了，“別這麽說……”
楊霄卻只往他身上看了一眼，笑容裏的譏諷更甚，“我更沒想到我們竟然會弄出這個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簡昊明覺得楊霄的目光忽然就變冷了，眼底深處似乎還湧出了一線殺機。他連忙又将雙手松了開，母雞護仔一樣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你現在倒是知道護着他了。”楊霄又嘆了口氣，移開了視線，“昨天冒雨趕回來的時候，你想過他嗎？”
簡昊明被問得滿臉羞愧。
“不過他現在沒事。”楊霄說完，頓了頓，又用一種奇妙的語氣補充說，“不，不只是沒事，他現在非常好，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好。”這個先天不穩的孩子，現在卻終于可以說一句健康了。
“為什麽？”簡昊明不知所以地問。
楊霄沒有回答他，只指了指床頭櫃上的藥，“快喝了吧，一天三次。你現在已經比昨晚好很多了，自己多注意點。”
然後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推開房門。
“楊霄！”簡昊明在後面急得直叫。
“有些事情發生一次就夠了。”楊霄頭也不回地答道。
開什麽玩笑！
簡昊明一腳踢開被子，果然追到客廳裏，一把拽住楊霄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掰過來，正對着他的臉，“別這樣，至少讓我們再試一試！”
楊霄看着他，目光平靜，“有些事情，發生一次，就夠了。”
還是這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變。他只是這麽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竟然就堵得簡昊明無話可說。
但簡昊明并不想放棄，他決定将自己的臉皮厚度發揚光大。
然而究竟要怎麽辦？他努力思考起還有沒有其他的說辭，卻忽然發現楊霄的目光正無意識地向下看着。
簡昊明也跟着向下看，看到了自己的肚子。才不到三個月，還看不出明顯的弧度，但他們都知道裏面有着一個小生命。
“……你放心将他交給我嗎？”簡昊明忽然問。
楊霄一震，視線就像觸電一樣移向了別處。
簡昊明抓着他的手，當機立斷地擱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在這一瞬間，他忽然醍醐灌頂一樣想到了一些事情。
楊霄在變小之後依舊會記得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這個事實已經得到了證明。那麽在他恢複了原狀之後，是否還會記得縮水時發生過的事情？
“你說過你也很在乎他。”簡昊明賭他還記得，“你說過你會喜歡他的。”
楊霄的動搖證明他确實記得。
“霄霄，這是我們的孩子。我想要讓他好好生出來，我一直都想好好對他，現在越發想要好好對他。但是我、我以前從來沒有懷過孩子。”簡昊明覺得這句話有哪裏怪怪的，說到這裏咳嗽了一聲，再開口時卻又顯得流暢自然，“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好好懷一個孩子，我又這麽粗心，總是做些蠢事。如果你在我的身邊，也能多看着我一點。讓我們為了這個孩子一起努力，好嗎？”
☆、猜心
楊霄沉默了片刻，忽然說，“我知道你确實想對他好。”
這個時候的他顯得有些柔軟，卻剛剛說完就頓了一頓，再開口時已經又變得冷硬極了，“但你別自作主張地把你的想法套在我的身上。想生下他的是你，只是你，我一點都不想看他出世。”
對楊霄而言，如果簡昊明願意堕胎才是最好的。他的态度一直都是這樣。
簡昊明心裏一冷，忍不住将手松開了些。但是很快的，簡昊明又重新捉住對方正準備收回的手，再次擱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你是認真的嗎？”
“我當然……”
“你敢當着他的面再說一次嗎！”簡昊明忽然拔高了聲音，“你敢摸着他，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告訴他，你一點都不希望他來到人世，你寧願堕掉他嗎！”
楊霄的手輕微地發抖了。
他不敢。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總是說什麽堕胎！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要一直裝作不喜歡他！”簡昊明高聲質問，“你明明也在乎他！你明明很喜歡他！”
是的，簡昊明總算想通了。不管是縮水時的還是長大後的，楊霄的性格或許會變，心智或許會變，但既然記憶都是一樣的，對人的喜惡又怎麽會變得那麽大？小號的楊霄會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