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葉慕離眼眸一閃,咬破唇角,鮮血順着嘴角直下,終于換得片刻的清明,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打開,一股清香彌漫開來,将裏面透明的液體一飲而盡,瓶子沒扔放入了懷中。如果明飛在這裏,一定會震驚,這正是她丢了找了很久的藥。

鬥篷人面色驚變:“淨神水?!你竟然有淨神水!”一個動作,鈴聲停了下來。

葉慕離沒有理會他的驚訝,淨神水一進入身體便直接湧進奇經八脈,閉上眼運起清心訣,比之前每次運轉都更加順暢,胸口劇烈的跳動似緩和了不少,他睜開眼,眸中再一次恢複了清明。這瓶淨神水,是陳錦之前以書老的名義塞給他的,整個天下,不過三瓶。

他不知道的是,其中一瓶便在明飛手中,正是之前陳錦讓非玉去偷的。

淨神水,可破除一切邪物。

鬥篷人眼裏露出無盡的嫉妒:“蒼穹派的那些老東西居然連淨神水這樣的神物都留給你。”他擡手,無數的黑衣人從林中跑出,将葉慕離團團圍住,竟有數百人之多。

聽見他的話,葉慕離眼眸一閃,并未做解釋。

鬥篷人得意一笑:“葉掌門是不是疑惑,為何你一人獨撐這麽久,卻沒人前來支援。我想說,葉掌門可能是等不到了。”

剛說完,旁邊遠處的草叢下響起一個隐忍着怒氣的聲音:“誰說等不到,我們可是等很久了。”若不是掌門再三要求,不到所有敵人都出現便不可動手,他們早就跳出來了。

無數火把燃了起來,遠處的草地突然掀起,裏面跳出無數弟子,将所有黑衣人圍在中間。

冥晝四人走了過來:“真以為你下的那些個無色無味的迷藥沒人發現?若不是為了引得你們破釜沉舟,一鍋端盡,這幾日我們何必演那麽多戲。對吧,陳伯!”

鬥篷人似僵了一瞬,仰天大笑,鬥篷一掀,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正是陳伯。

他陰狠地看着葉慕離:“沒想到葉掌門還真是足智多謀,不過,你以為這樣就贏了嗎?哈哈哈,如果真這麽簡單,當年沈南如何能差點一統江湖。”

柳風搖着扇子:“你也說差點啦。”

飒星轉頭悄悄問百曉生青雲:“沈南是誰?”

青雲搖頭,他并未聽過,卻有一種預感,定是和攝魂術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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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柳風的話,陳伯也不生氣:“說吧,多說點,以後可能都說不成了。”

一揮手,數百個黑衣人掉轉了方向,結了一個嚴密的守陣,正是蒼穹派的嚴守大陣,将陳伯葉慕離圍在中間,一個黑衣人站到陳伯身邊。

冥晝等人臉上皆不太好,他們沒有想到,有一天要對付的,卻是自己門派的陣法。讓弟子結了蒼穹派攻堅陣,攻守相交,一時竟誰也拿對付沒辦法。

陣中,陳伯陰鸷地看着葉慕離:“自去年岐山開始,幾次都讓你僥幸逃過攝魂術,如今噬心蟲已成,不管什麽神水都沒用。陳妖女被你氣下了山,哼,這次,誰也救不了你。”

葉慕離眼底一沉,那日的場景又入腦中。

陳伯看了旁邊黑衣人一眼,黑衣人會意,快速沖向了葉慕離。陳伯從懷中取出八個環狀鈴铛,徑直飛上高空,鈴铛在內力牽引下飄在身前,形成一個大的圓圈,手中內力一震,清脆的鈴聲驟然而下,将葉慕離整個籠罩在其中。正與黑衣人交戰的葉慕離驀地噴出一口血,黑衣人趁機一掌拍在他身上,葉慕離飛了出去。

一直關注着中間的冥晝四人驚喊出聲,不顧一切想沖進去,卻被幾個黑衣人攔住,着急不已,手下更是毫不留情:“這些都是害死同門之人,所有人,狠狠殺,一個都不要放過。”

葉慕離一個折身,艱難地站住了,他捂住胸口看着天上陳伯身前的八個攝魂鈴,眼裏掠起精光。南無劍橫在身前,身上浩瀚的內力洶湧而出,南無劍發出朦胧的光,葉慕離右手在身前畫了一個圈,南無劍正飛在圈的正中央,周圍形成一把巨大的劍影,他推着南無劍已無可匹敵的氣勢朝着陳伯而去。

聲音猶在耳,心口已經痛得麻木,葉慕離咽下湧到喉中的鮮血。

陳伯驚喜:“你果然練會了劍影歸宗,才這般年紀,哈哈哈,果然是最好的傀儡之選。”

他運起全身內力,在身前形成巨大盾牌一般,帶着驚天氣勢,朝着葉慕離的南無劍壓下,眼看即将撞上,卻不想葉慕離突然換了方向,原來他竟是朝攝魂鈴去的。

陳伯一驚,反身已是不及,只得随着葉慕離身後壓去。葉慕離劍影急轉,頃刻間将全部攝魂鈴震成了碎片,鈴聲消失,陳伯已至身後,他轉身舉着南無劍與陳伯碰撞到一起,霎時間,飛沙走石。

強悍的劍對上極致的盾,到底方才震碎鎮魂鈴的動作消耗了力氣,葉慕離落了下風,被這驚天一擊直接震飛出去,陳伯也讨不得好,直接砸到了地上,噴出鮮血,受了不輕的內傷。

此時,飒星終于殺了所有擋住他的黑衣人,不顧一切飛過去:“掌門!”被陳伯身邊的黑衣人擋住。

葉慕離向下落去,如藏書閣那日,那時她救下他,一邊嫌棄一邊又急着救他。想起當初她初到山上總是嫌棄飯菜,稍微對她好一點便心滿意足的樣子。想起她不開心便采了所有的紅花讓山上都失了顏色。想起她看到美景時眼中晶亮的光,想起山林她救了他卻假裝不知,想起她悄悄派人一起調查正道門派之事,想起她毫不猶豫塞給他《清心決》和淨神水,想起她明明不想理自己卻總是狠不下心。

呵,果然是嘴硬心軟呢。

陳伯站了起來,看着躺在地上的葉慕離:“你竟然拼着敗俱傷毀了攝魂鈴,哈哈,你以為這樣便沒事了嗎?”

葉慕離咽下喉頭的腥甜,失力躺在地上,眼中微微閃動,沒有說話。冥晝幾人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手上更加着急,不顧一切想要沖進去。

陳伯環視一周,嘲諷一笑,朝着林中某處說道:“開始吧。”

林中卻無動靜,陳伯眼裏陰鸷:“不要忘了這些年所有人的努力。”

又過了半晌,林中響起相同的鈴聲,卻是與方才全然不同的韻律。并非急促高亢,更像女子赤腳踩着舞步,開始輕似無聲,漸漸可聞,時而蓮步輕轉,時而跳躍而起,時而疾步前行,最後更似踩到鼓上,每一下都能震顫心魂。

從聲音開始的那刻,葉慕離便感覺到了不同,心口下翻騰的氣血驀然一滞,似乎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覺。随着聲音越來越急,似有什麽開始醞釀,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當鈴聲終于踩到鼓點上的瞬間,心中豁然炸開,像有什麽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同時,腦中嗡地一聲,一股力量強橫的沖進來,肆無忌憚地橫沖直撞。葉慕離一個翻身咳出一口鮮血,無力地倒了下去,輕輕阖上了眼。

随着鼓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急,腦中開始被那股力量慢慢侵占,變得混沌不清,眼裏的光暗淡了下去。葉慕離腦中一空,覺得自己似變成了另一個人,完全不受控制的人。腦中原本的東西被趕了出去,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團灰色,那股力量顯然十分霸道,它的領地不容任何別的存在,帶着強大的力量沖進了那團灰色,撞成無數碎片。

無數破碎的畫面似星星點點在腦中浮起,山谷,瀑布,小屋,她,還有謙兒。

寂靜的夜裏,她睜着清澈的鳳眸笑得比任何星辰都燦爛,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阿木,以後我們不出去了,就住這裏好不好。”

他抱着謙兒散步回來,就見她靠在門邊,臉上酸酸的:“阿木,要是我跟胖球同時不見了,你先找誰?不用想,你肯定先找他。”

“該死的木頭,要是再不回答我的話,我就把你…兒子扔出去!”

“阿木,秦音說要給孩子戴長命鎖才吉利。”

“阿木,你快去快回,我等你回來給我們做飯。”

……

葉慕離一手緊緊攥在胸口,眼中一滴淚無聲流下來,掉在地上沒入塵土。

鈴聲似到達了山尖,那股強橫的力量在沖散一切之後,終于占據了整個腦海,星星點點的碎片漸漸消失,同時,鈴聲也緩緩歸于平靜。

圈外,随着人越來越多,蒼穹派弟子們終于占據了優勢,攻陣破陣而入,冥晝幾人終于沖破了阻礙沖了進來,三人第一時間沖向葉慕離,焦急扶起他,葉慕離已失去了意識。

“掌門。”強大如葉慕離,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他是蒼穹山的支柱,是正道的支柱,何曾有這樣的虛弱。

陳伯哈哈大笑:“四十年,四十年了,終于成功了,哈哈哈哈。”只見他慢慢飛上天空,口中喃喃出聲,身上浮起一股黑色之氣,朝着葉慕離飛來。

幾人看着那黑氣,心中莫名驚顫:“快阻止他!”

三人同時朝陳伯飛去,那邊飒星也一掌逼退黑衣人沖了過去。

陳伯狂笑不止:“來不及了,哈哈哈哈。”他一個閃身,避過了四人,出現在葉慕離身邊,此時,葉慕離已經被黑氣籠罩,黑氣從他胸口慢慢進入了他體內。

待黑氣全部消失,陳伯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鈴,輕輕一搖,悅耳的鈴聲出現在耳邊,葉慕離睜開眼,站起來,神色冰涼,眼眸漆黑如夜,直看着他手中的鈴铛。

陳伯眼中狂喜,指着冥晝四人對葉慕離喊道:“殺了他們。”

冥晝四人一愣,只見葉慕離已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掌門,你怎麽了?”

話剛落音,便見葉慕離撿起了南無劍,朝他們四人快速掠來。四人一驚,分散開來,眼中惶然,掌門真的中了攝魂術?!

不及多想,葉慕離已追上了受傷未愈的冥晝。冥晝咬牙:“被控制了還這麽聰明,知道柿子挑軟的捏。”他拼命後退,被葉慕離一掌拍在胸口上,飛了出去趴在地上,口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葉慕離又朝柳風而去。剩下的三人相視一眼,眼中凝重,突然想起了葉慕離晚間的話。

三人迅速靠在一起,一起擋住了葉慕離,好在葉慕離收了傷,功力大減,戰成了平手。三人有所顧忌,葉慕離的劍又是蒼穹派傳世神兵,很快便被劍氣所傷,退了開去。

葉慕離并沒有追,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鮮血順着嘴角留下,顯然方才動武已讓內傷更加嚴重。

小鈴再次搖動,葉慕離走到陳伯身前站定。陳伯眼睛一亮,擡手放在葉慕離頸上:“都住手,不然,你們的掌門可得換人了。”

蒼穹派弟子停下手,驚訝地看着這一幕,所剩無幾的黑衣人站到了陳伯身後。

陳伯掐住葉慕離的脖子,陰鸷的眼眸浮起勢在必得的,取了火把,往後山飛去,其他人一愣,緊緊跟在了後面,

一行人直接來到無量頂下,見陳伯一手拿着小鈴與葉慕離站在一處,看着他們:“別輕舉妄動,不然,我的下一個命令可能就是讓你們掌門自殺了。”

冥晝四人暗恨,止了去搶那小鈴铛的動作,其他弟子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家掌門似被人控制,當即也不敢動。

陳伯得逞一笑,對葉慕離道:“帶我上去。”

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中,葉慕離面無表情,抓住他的胳膊,飛身而起,穿過雲端落在了無量頂上。整個蒼穹派,唯有葉慕離能上去的地方。

無量頂上,星光燦爛,就着火把,平臺裏,幾個黑不見底的山洞,兩間竹屋,陳伯眼中浮起興奮:“終于又上來了,一定在這裏,死老頭,他別以為騙得了我。”

他舉着火把,直接進了山洞,待他把山洞和竹屋尋完,滿臉不可置信地走出來,口中喃喃:“為什麽,為什麽這裏也沒有?到底在哪裏?”他沖到葉慕離身前抓住他的衣襟,“告訴我,到底在哪裏?”

月慕離似沒聽見一般,眼神無波。

“你要找的東西,四十年前就不在蒼穹山了。”

陳伯和葉慕離回頭,只見崖邊站了一人,枯瘦如柴,不知何時站在那裏。

看見書老,陳伯一驚,随即怒道:“你怎麽知道不在這裏?你又知道我在找什麽?!”

書老看着他,幽幽道:“你想要的,無非就是那本《攝魂練法》,那本書,早在四十年前,便沒了。”

陳伯一呆,不甘地大吼:“我不信!蒼穹派藏了幾百年,怎麽可能沒了?”

“四十年前,藏書閣你放的那場大火,有人趁亂将書拿走了。沒了也好,留在這裏,始終是個禍患。”

陳伯震驚:“你怎麽知道是我?誰又能在你面前拿走書不被發現?我不信!當年整個武林那麽慘烈,你們蒼穹派都沒舍得毀了那書,你以為我會信?”

書老走近,看着滿臉戾氣的陳伯,嘆了口氣:“留着它,不過是當年那位喪妻的先輩掌門一股執念罷了。誰曾想便是因為這樣,幾百年來,蒼穹派從未平靜過。四十年前,趁着那場大火,有人偷了書,我索性将藏書閣其他所有有關攝魂術的書都燒了。”

葉慕離古井無波的眼底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漣漪。

陳伯失魂落魄,一生算計一場空,這樣的打擊,足以毀掉一個人所有的意志。

“你知道那本書是誰拿的?”

書老搖頭輕嘆:“不管是誰,幾十年來江湖毫無波瀾,想來也不一定是壞事。下去吧,這裏,不過是幾縷幽魂的盤桓之地罷了。”

待陳伯和葉慕離下了無量頂,百餘黑衣人正與蒼穹派數千弟子對峙着。陳伯滿身陰郁,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葉慕離站在他身旁,面無波瀾。

冥晝焦急:“陳伯,你放了掌門,我們讓你離開。”

陳伯擡頭,看着眼前的場景,眼中狠意一閃而逝,手中小鈴搖了三下,指着蒼穹派一邊對葉慕離道:“殺了所有人。”

小鈴清脆地響着,許久,他卻一動不動,陳伯又吼了一次,這次,葉慕離動了。手中內力湧進南無劍,劍身顫動,一道流光過後,南無劍直直插入了陳伯身體。陳伯雙目欲裂,一手抓住劍,飛身倒退了出去倒在地上,噴出鮮血,葉慕離提着劍直指他的咽喉。

“不要!”一聲嬌呼,一個一身桃紅色長裙的女子從後門的林中沖了出來,擋在了陳伯面前,手上還拿着攝魂鈴。

葉慕離垂眸看着沈梨祈求的目光,手中的劍并沒有撤回。

陳伯劇烈咳嗽,邊咳邊道:“不可能!為何你沒有中攝魂術?”

葉慕離不語,事實上,他也不知,就在腦海即将被淹沒之際,一股清流出現在經脈中,順着脈絡,湧入腦中,幫他搶回了一絲理智。清心訣,果然比他想象中更加強大。

“不可能!成熟的噬心蟲,能吞噬一切心神,絕對不可能出錯。除非……”他轉頭看着沈梨,“除非你沒有對他下藥,噬心蟲還未長成。”

沈梨搖頭:“每月月圓之夜噬心蟲覺醒,第二日,我便将藥下在掌門的飯菜中。”

葉慕離眸光輕閃,突然想起來,這月十六那日,他惹了她,她不準他吃肉,夜裏又因冥晝重傷後出去尋她忘了用膳。

冥晝看着沈梨:“沈姑娘,為什麽?蒼穹派對你并非不好。”當日,查出沈梨有問題時,他不敢相信。

沈梨低頭:“我五歲上山,你們所有人都待我很好。”

“那是為何?”

沈梨緊緊抱着陳伯:“他…是我爹。”

青雲看着陳伯:“所以,你不姓陳,姓沈,你便是四十年前,蒼穹派百年難得的天才,沈雲。當初你炸死,又改換了身份,重新回了門派,偷偷建了自己的勢力,安插進門派,殺了門中弟子取而代之。”

所有人聞言一驚,沈雲吳毅齊名,至今在江湖上脍炙人口,可惜沈雲死于藏書閣大火,吳毅便是葉慕離的師父蒼穹派前掌門。

事已至此,陳伯即是沈雲也不隐瞞:“不錯,我便是沈雲,當初,若非老頭子偏心,掌門之位應該是我的。他偏偏要傳給成天只會吃的吳毅,那我便要得到我想要的。”臉上面具揭開,另一張臉出現在衆人面前。

柳風扇子握在手中,看着沈梨皺眉:“沈姑娘,這些年,你接近掌門,就是為了給他下藥?”

沈梨擡眸看着葉慕離:“對不起。”見他不說話,自嘲般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從來不喝我做的湯,從來不穿我做的衣服,那湯中的覺醒之藥只是香味,衣服上的藥粉只需你觸碰便可奏效,這就是我從小上山的目的。”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镯子,她喜歡他,可是,從上山的那天開始,她便沒了資格,卻忍不住想靠近,都只是她做的夢罷了。

葉慕離眼中豪無波瀾,劍指陳伯:“五百六十二人。”蒼穹派數年來消失被取代的弟子人數。

沈梨抱着沈雲,看着葉慕離眼帶祈求,一聲悶哼,沈梨低頭看着沈雲悲喊:“爹!”

“梨兒,成王敗寇,爹不需要求任何人。”鮮血從口中溢出,沈雲閉上了眼。

沈梨流下眼淚,看着蒼穹派所有人:“對不起。”抱着沈雲的屍體跳下了旁邊的懸崖。

葉慕離眸光一閃,并未阻攔,無量頂下,是無人能至的萬丈深淵。

山上,随着沈雲的消失,黑衣人很快被消滅殆盡,一切恢複了平靜。葉慕離在一陣驚呼中,倒了下去。

山崖下,無人之地,今日卻來了人打破了平靜。黑衣人用手中的劍掀開茂密的樹藤,恭敬地讓開身後一個直襟長袍披着大氅的英俊男子,一雙冰藍色的眼眸閃着強大的自信和将一切掌握手中的淡然智慧。

兩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兩人,黑衣人走過去,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将沈梨手上從未能摘下的手镯輕易取了下來,恭敬地遞給男子。

男子幾個動作,輕輕打開,看着裏面瑟縮着不敢動的噬心蟲:“果然是長成了呢,噬心蟲王還在葉慕離體內?”

“是的。”

男子看着沈梨:“死了嗎?”

“尚有一口氣,要救嗎?”

男子微微勾唇:“救吧,養出噬心蟲王的聖女之血,多有意思。”

清晨,一夜驚魂的蒼穹山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冥晝四人看着空蕩蕩的離心殿,飒星問:“掌門呢?”

柳風搖着扇子,嘿嘿一笑:“剛醒就跑下山了。”

“傷那麽重,去哪兒了?”

柳風白了他一眼:“還能去哪兒?”

飒星撓頭,看了一眼青雲,青雲給了他一個白眼:“逍遙宮。”

飒星恍然,嘻嘻一笑。

冥晝老媽子臉色複雜:“只有我一個人替掌門擔憂麽?”

見三人看過來,冥晝憂心忡忡,“你們可還記得,掌門之前說過,他似乎成親了,好像還有個孩子?如果他失憶的時候真的成了親生了孩子……”

幾人面面相觑,柳風吞了吞口水,那掌門會怎麽死?

兩日快馬的路程,葉慕離一日便趕到了逍遙宮。一路上,千般急切,萬般期待,真正到了這裏,卻不敢上前。

他站在逍遙宮門前,微微喘着氣,受了傷,又一日不曾休息,臉上無一絲血色,蒼白無力,眼眸卻比往日更加清亮,眼底像壓抑着什麽火熱與激動,看着逍遙宮大門許久,卻轉身離開。

門口守衛相視一眼:“有沒有覺得方才那人看着眼熟?”

另一人想了想卻沒想起來,不甚在意:“管他的,一副要死的樣子,莫非還能跑進去?”

前一人深以為然:“跑進去也得被打出來。”誰不知道裏面一群人每天閑得慌,進只蒼蠅都能玩半天。

于是兩人又回到方才睜着眼睛睡覺的樣子,這年頭,誰出來混能沒個一招半式。

葉慕離找了個僻靜的角落躍了進去,正是晌午,偌大的逍遙宮卻看不到人。他看了看方向,沿着流水朝着花團錦簇走去。在蒼穹派時,她便喜歡呆在院子裏聽着流水聞着花香發呆。

走過好幾個長廊,直到花園都未遇見一人,葉慕離看在花園門口,看着裏面繁花似錦,大多為紅色,眼裏溢出笑意,某人的喜好還真是專一得緊。

轉身正欲往它處,花園裏突然傳出清幽的聲音:“穿過花園往前走,右拐往裏,第三個院子。”

葉慕離回過身來,看着亭子裏不知何時站着的灰白色身影,微微點頭:“陌長老。”

陌青點頭回禮:“葉掌門,幸會。”看着他與某個機靈的小子如出一轍的臉,眼裏浮起莫名深意。

見葉慕離臉色灰白:“還未恭喜葉掌門肅清門庭。”

對他這麽快便知曉蒼穹派一事并不意外,論城府,逍遙宮陌青大長老無人能及,只輕聲道:“多謝。”

陌青笑:“葉掌門是不是好奇,怎麽這麽大的逍遙宮卻看不到人?可能是因為昨夜胡鬧還沒醒,可能是躺在床上等天黑,當然,也可能正趴在某處看着你。”

葉慕離看着他,并未說話。

陌青眼裏閃過促狹:“看在葉掌門勇氣可嘉的份兒上,誠心建議,快去吧,待他們發現,不定會有怎樣的情況。”對于熱鬧,逍遙宮人從來都是趨之若鹜,沒有熱鬧便制造熱鬧。

葉慕離點頭:“多謝。”

“祝你好運。”

葉慕離按着陌青指的方向來到一個占地極廣的院子,只看了一眼,便不懷疑,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看着院子中間再熟悉不過的花,葉慕離莞爾笑了出來。難怪她走的時候将離心殿的花都給拔了,原來竟都種到逍遙宮來。

他走進去,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百花盛開,美不勝收,可葉慕離眼裏從進去的那一刻便只有鳳凰木下軟榻上的身影,一身赤色衣衫在滿院姹紫嫣紅中絢麗奪目。

茂密的鳳凰木擋住了刺目的陽光,她舒服地靠在軟枕上,睡得很熟,嘴角微微勾起,如在谷中時一樣乖巧。

憶起曾經她的話:“阿木,我們在屋邊種棵大樹吧,就可以在樹下乘涼了。”後來,他終究沒種上樹,卻給她做了一把舒服的躺椅,她開心不已,成天癱在上面一雙鳳眸直跟着他。有時也像現在這般,她睡覺了,他便拿了凳子坐在她身邊,守着她。

葉慕離輕輕走過去,蹲下身,久久地,只是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顏,擡手輕輕撫上她的眉眼,他怎能将她忘了呢。

過去一年的記憶重回腦中那一刻,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恐慌,以她的脾氣,他大概真要被打出去吧,想到她的吃飯吃肉絕不吃虧的脾氣,葉慕離輕笑出聲。

她呢,忘了身份,忘了武功,又是怎麽回事?又是如何記起?去蒼穹山又是為了什麽?

她似乎,也忘了那一年,不然,大概早就掀了他的離心殿了。

臉上細微的煩擾鬧得陳錦蹙起了眉,動了動腦袋,卻仍沒能躲開,咬牙的聲音帶着尚未睡醒的嬌憨:“泥蛋兒,你是不想要爪子了,是不是?”

“泥蛋兒是誰?”

熟悉的低沉磁音在耳邊響起,陳錦驀地睜開眼,熟悉的臉近在咫尺,清眸中溢滿與記憶裏一般的溫柔深情,她一時間有恍惚。

“你……”

話音剛起,便失了聲。感受着熟悉的懷抱,他身上清新的氣息籠罩着她,陳錦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心中突然升起一絲莫名的委屈,眼中閃動着晶瑩的光。

葉慕離緊緊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裏,這個随性恣意,愛恨由心,口硬心軟的姑娘,他差點就失去她了呢。

清風拂過,鳳凰木紅葉飄落,滿院花香,陳錦心中一軟,如以往每次擁抱一般,将下巴擱在他肩上,伸手正欲抱住他,就聽到他的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泥蛋兒是誰?”想起明飛說的小冤家,葉慕離眼底掠過冷凝。

手豁地一僵,旖旎退去,意識回攏,陳錦用力推開他:“不要用你拍了別人的手碰我!”

看着她臉上的酸意,葉慕離輕笑出來。

陳錦眼睛一眯:“你怎麽會在這裏?”

突然想到什麽,她急忙回頭看向四周,不見胖球,才想起一大早明飛抱着他去了後面的山上玩,微微松了口氣。

理了理情緒,站起身退後兩步,拉開距離,冷眼看着他:“你來這做什麽?逍遙宮廟小,裝不下葉掌門這尊大佛。”

說完突然睜大了眼:“等等,沒人通報你怎麽進來的?葉慕離,你堂堂一個光明磊落無愧天地的正道魁首竟然翻牆?!”

她的表情太過可愛,葉慕離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情輕松下來,他旋身躺在陳錦方才睡的地方,果然很舒服,他也學着她将手枕在頭下,笑看着她:“宮主大人都不嫌棄我蒼穹山家徒四壁,光臨寒舍,逍遙宮金碧輝煌,我也來打打秋風,有何不可。”

陳錦翻了個白眼,坐到他旁邊,用力推了推:“起來,葉大掌門還要不要臉皮了。”

葉慕離輕笑,只是往裏挪了挪,給她留出一個身位的地方,嘆了口氣:“要臉皮現在就只能在外面吹涼風了。”

陳錦從未見過這樣的葉慕離,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只得哼了一聲。

見他轉頭看着旁邊,臉上帶着莫名的笑意,陳錦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上有些不自然:“看什麽看,種在我院子裏的,便是我的。”這花果然是好的,蛇蟲鼠蟻不近,驅蚊醒神,她便直接種在了院中。

“嗯。”

陳錦臉色不好:“你到底來幹嘛?莫非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很不歡迎你嗎?”

葉慕離看她:“話還沒談完你便走了,我來自然是繼續未說完的話。”

他一說,當初的陰郁重回心裏,陳錦嗤笑:“沒什麽好說的,莫非葉掌門家的白蓮花沒了,便來找我?”

見她對蒼穹派的事情了若指掌,葉慕離眼底泛起笑意:“什麽白蓮花黑蓮花,我家一直都只有一朵薔薇。”

陳錦輕哼,張口正準備說什麽,臉色突然變了。

與現在相似的一幕,只是那時是她躺着,他坐在旁邊。

她滿眼期待:“阿木,今天連懷種了好大一片花給秦音,真是太好了,我們也種吧。”

“嗯,你喜歡什麽花?”

她一聽,鳳眸一亮,坐起來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名字,卻沒有一個是花,反而将她喜歡的幾種果樹都說了一遍。

他笑出了聲:“那我們就在旁邊種個果園,讓你想吃的時候就不用往山裏跑了。”

她笑眯了眼,抱着他親了一口,又聽他道:“再種上一排薔薇花。”

她嫌棄:“能看不能吃,種來做什麽。”

他莞爾,抱住她:“當然是種來欣賞,薔薇帶刺,卻柔美馨香,堅強勇敢,就像我家夫人。”

她呆了呆,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誇她,捂着臉埋入他懷中。

後來,他果然種了一排薔薇,沒等花開,他們就都離開了那裏。回憶起前幾日她回到山谷中的場景,旁邊花叢已含苞欲放。

想到這裏,陳錦震驚地站起來看着他,他想起來了?!

她劇烈的反應引得葉慕離眼裏閃過幽光,他坐起身,清眸閃動打量着她,抿唇:“曾經有人問我,如果她跟別人一起不見了,我會先找誰。昨日醒來到現在,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跟她說,我找到你了。”

他果然想起來了,陳錦轉開眼,心思流轉,斂起所有情緒。一年前到現在的一幕幕掠過,雖然看起來不甚在意,到底成了揉在眼裏的沙子。

“葉掌門怕不只是受了內傷,頭也傷着了,跑這麽遠來胡言亂語。”

心裏有些微的苦澀,她神色認真:“葉慕離,我這人一向直言直語。當日你說想過娶她,不管你們後來發生了什麽,不管她現在是死是活,我陳錦,不接受任何的替代和曾經。我陳錦的男人,可以沒有絕世的武功,可以沒有無雙的智謀,可以沒有無上的地位,無需憫懷天下,他眼裏心裏只有我一人足矣。不管我需不需要,不管別人如何,他都只顧我一人。”就像阿木。

深吸口氣,她聳聳肩:“曾經的确覺得你長得好看,不過現在仔細一想,長得好看是非也多,天天這家掌門那家千金的誰家姑娘的,萬一哪天我一個忍不住把你剁了,江湖又得鬧起來。還是算了,葉掌門該幹嘛幹嘛去吧。”

葉慕離起身,看着她,手指輕輕顫抖,似想拉住她,卻被她躲開。

微微嘆息:“霸道的妖女。”可就是最真實的她呢,活得無拘無束潇灑自如,讓人羨慕又忍不住想把她寵得更加無法無天。

陳錦眼睛微眯:“不錯,我本就霸道,葉掌門早該知道。請吧,不送。”

說完轉身離開,卻被葉慕離拉住手。

陳錦一把甩開他的手,葉慕離猝不及防,踉跄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

陳錦見他臉色蒼白,勾唇一笑:“葉掌門受傷可是難得,雲想風華非玉向瑤,還不出來送客!”

門外不知躲着看了多久的四個姑娘走了進來,有些讪讪:“宮主,葉掌門。”

“請葉掌門出去。”

四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陳錦瞥了她們一眼:“你們也想去蒼穹派?把他趕出去!”

四人一震:“是,宮主!葉掌門,失禮了。”

四人上前想制住他,可葉慕離即便受傷又豈是四人能比的。

陳錦眼一眯:“左使右使!”

“到!”牆外不知何處立即飛進兩人,二話不說興沖沖地加入了戰鬥,卻仍是拿不下葉慕離!

陳錦氣極:“長老,護法,散人!”

“是!”這次,牆外飛進十數人,各個精神抖擻,天平瞬間傾斜。

葉慕離被逼得退後幾步,胸口翻騰,輕咳幾聲。

看着數十個興奮盯着他的魔教衆人,看向背對他的纖細身形,眼眸閃動,慢慢垂下,轉身走了出去。

魔教之人見他這樣就放棄,眼底着急,恨不得把他拉回來再打一場。

陳錦有一絲的落寞,同時也微微松了口氣。

葉慕離站在逍遙宮門口,目露幽光,他看了看大門的方向,轉身離去。

葉慕離回到蒼穹山,沉着臉将四大長老叫到離心殿,神色嚴肅:“有一件事情要你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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