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清晨,離心殿,陳錦抱着胖球坐在院中,等了一會兒,非玉四人收拾包袱好走了出來。
“其他人呢?”
雲想答道:“都已經收拾好,等在外面了。”
陳錦起身欲走,非玉四人面面相觑,猶豫問道:“宮主…我們真就這麽走了?”怎麽看都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感覺,這麽沒面子的事情一點也不像宮主的作風。
陳錦不用看也知道四人的想法:“樂憂随心,去留随意,管別人說什麽。”說完轉身往外走。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留在這裏,忍住拍自己的沖動,沒事跑來找什麽膈應!看到胖球都想不起來,她也不奢望他能想起什麽來了。
幾人無奈,跟在她身後:“宮主,那離開了我們去哪裏?”
“逍遙宮那麽多地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對了,下個月要去玉南山莊,那我們就去離玉南山莊最近的……”
說到這裏,剛踏出離心殿大門,話音嘎然而止。門外,逍遙宮衆人睡眼惺忪地靠在一起,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旁邊的行禮散亂的堆了一地。
陳錦的目光直直看着對面的人,嘴唇微勾,輕哼了一聲:“葉掌門起得挺早。”
葉慕離臉上帶着淡笑,顯然心情極好:“比不得宮主。”
葉慕離身後跟了不少蒼穹派弟子,除了四位長老,還有不少三堂弟子,陳錦掃視了一圈,發現大多都是她之前來山上認識或者見過的,其中就有前幾日被她扔房頂曬了一下午的小弟子。而那些人看着她也比前幾日少了畏懼,多了些激動和喜悅。
陳錦鳳眸微眯,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有人将她之前的身份說了。
瞥了葉慕離一眼:“其實葉掌門不用如此客氣,我們知道怎麽走,不用送。”說完就要繞過他往前走,卻見葉慕離微微左跨了一步,恰好擋住她的去路。
“宮主來蒼穹山時日尚短,我還未曾好好陪宮主看看這蒼穹山上的風景,為何這麽快就要離開?”
胖球看着近在咫尺的葉慕離,開心不已,伸手想讓他抱,葉慕離莞爾,擡手想接住他,卻被陳錦側身抱開。一把将胖球伸長的手拉回懷中:“哼,葉掌門,腳長在本宮主身上,想走想留都看本宮主心情。現在本宮主要走,葉掌門還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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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可蒼穹派上下絲毫沒有反應,都當這只是兩人的夫妻之樂,看熱鬧便成。葉慕離輕笑:“蒼穹派作為逍遙宮最大的友派,自然是要做到讓貴客賓至如歸的。若現在就讓宮主離開,江湖豈不會說我蒼穹派連待客之道都于理不合。”
聽到他把當初的稱呼又還給她,翻了個白眼:“葉掌門放心,本宮主不介意。”
“可我介意。蒼穹派自然得讓逍遙宮人不虛此行,方可安心。”
陳錦看着他,算是明白了,上山容易下山難,擺明了就是不想讓她走。
“若本宮主今天就是要走呢?”
葉慕離嘴角微微抿起:“宮主執意,那葉某也自然也不會強求。只是經過幾日的相處,弟子們對宮主和各位逍遙宮壯士都十分不舍,若你們現在就離開,他們恐怕會諸多傷心呢。”
說完,回頭看了弟子們一眼,弟子們目光一亮,各自上前攀住認識的逍遙宮人:“對啊,這幾天,一起念書,一起練武,幹嘛說走就走,玩夠了再說嘛。”
“竟然這段時間都沒受罰,都靠你幫我擋住了夫子的目光。不是說好一起學字,一起去藏書閣偷看武功秘籍的嗎,怎麽能說話不算話。”
“喂,我們還沒分出高下,你要是走了,可就算是認輸了。”
四位長老對着四位姑娘擠眉弄眼,非玉四人都微微低着頭,沒有搭理對面的人。
逍遙宮人收到陳錦睇過來的眼神,目光游移,本就一個個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眼前的情形的,擺明了就是葉掌門不讓老婆孩子走,不惜拉着弟子們一起來套近乎。
陳錦咬牙,正欲說什麽,只見蒼穹派弟子中走出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弟子,手中捧着一束一看便用心采摘搭配的紅花,小鹿般純真的眼睛怯怯地看着陳錦:“謝先生,不,宮主大人,這是您喜歡的花,送…送給您。之前是我們不對,是我不小心撞了你,師兄們是擔心我才……,宮主,您千萬別生我們的氣。”
陳錦看到遞到面前的紅花:“怎麽,不怕我吃人了?”
小弟子紅着臉:“宮主是好人,不吃人。”
陳錦嘴角微勾,請嗤一聲,單手接過花給了向瑤抱着,胖球卻伸手抓着花不放,陳錦扯了一朵給他玩着。剛回頭,又見一個胖胖的大娘站在了前面。
“這幾日宮主可還滿意廚房做的菜?”
陳錦鳳眸微閃,點頭:“不錯。”
掌勺大娘笑呵呵:“宮主來山上不久,老身就知道宮主便是謝先生。後面的吃食都按照之前謝先生喜歡的口味做的,您滿意就好。”
說着,恭敬地鞠了一躬,“這一禮是感謝謝先生贈的寶珠,那麽貴重之物老身受之有愧。告誡我兒,今後定當謹記,這些都是謝先生所賜,需樂助他人,為謝先生祈福。”又鞠了一躬,“這一禮感謝謝先生贈的燙傷藥,最近大夥兒燙傷了用了藥都沒受什麽罪就好了。”
陳錦臉色微緩:“心意無價,這是大娘應得的,不必介意。”
掌勺大娘笑眯了眼:“今日,大夥兒為了感謝謝先生,已經采買了謝先生愛吃的食材,準備做您最喜愛的吃食,還請謝先生一定要嘗嘗。”
陳錦看向淡定自若,嘴角含笑的葉慕離,算是明白了,他帶來了這麽多人,軟硬兼施,都是為了不讓她走。
輕哼一聲,正想說什麽,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蒼老聲音:“丫頭,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陳錦鳳眸眯起,轉頭瞪着藏書閣的方向,又瞪了葉慕離一眼,什麽正道魁首蒼穹派,什麽行俠仗義光明磊落,其實一肚子壞水。不虞地輕嗤一聲,捏了捏胖球跟他十分相似的臉,什麽話也沒說,又回了離心殿。
葉慕離看着她的背影清眸閃過笑意,也朝着藏書閣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慢步走了。其他人面面相觑,這個意思是不走了?蒼穹派弟子們彼此看了一眼,興奮地走向逍遙宮的人:“來來來,我們幫忙把行禮搬回去。”兩邊的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冥晝看着非玉笑得燦爛,非玉四人冷臉哼了一聲,也轉身回了離心殿。雖然她們也不贊同逃跑,可現在這樣子,分明是葉掌門老奸巨猾讓自家宮主不得不留下來的。
冥晝四人再次委屈,都是掌門的事情,怎麽每次沒得到好臉色的都是他們。
從這天起,蒼穹山上,蒼穹派和逍遙宮真正有了最大“友派”的架勢,一起識字,一起練武。青雲讓文辭堂的夫子給逍遙宮人制定了适合他們的識字課程,逍遙宮人指點蒼穹派弟子實戰的經驗,其他時候更是一起上山捉鳥,下水摸魚,兩方其樂融融,不亦樂乎。
冥晝看着弟子們為留下掌門夫人這麽努力,老懷大慰。他不知道的是,弟子們開始的時候也許有些別的心思,不久便發現,逍遙宮人看着放肆不羁,實則确實有過人之處,兩方的情意無絲毫虛假。
至于葉慕離,每日清晨,便從無量頂上下來,坐在院中,等陳錦醒來,陪着陳錦和胖球一直到夜深,怎麽攆都攆不走,陳錦索性不再管他,免得自己膈應。除了第一日他問了幾句:“胖球是我的兒子對吧?我們成親了對吧?”自然是沒有得到答案的,後面,也就不再問了。
本不想葉慕離碰胖球,但經不住胖球一直鬧騰,就當他是免費的奶娘罷了,陳錦也因此多了睡覺的時間,也就随他去了。
有了葉慕離,四劍侍也不常待在離心殿,讓四個虎視眈眈的長老也獲益良多。
泥蛋兒和紅靈已經明白,胖球的爹不記得他們了,兩小只都十分不高興,每天都用肥肥的屁股對着他,常常惹得葉慕離輕笑。去靈藥庫房更勤了,化生氣為食欲這件事,兩小只做得極好。可庫房管事也是聽說了掌門和宮主的事情的,一邊肉疼,卻不敢攔着兩小只,當然想攔也攔不住。
沈钰收到蒼穹山上的消息時,玉南山莊的花園改建剛剛按照他的要求完成。沈钰站在滿園的奇花異草中,看着手中的信,微微笑了出來。
沈梨走到他身邊,看清了信中的內容:“那個孩子真的是他的兒子?”
“你為何一直不信?”
沈梨看着腳下的一株看來十分普通的野草,實則是極為罕見毒物的浮屠葉:“他是真正的君子,除非他成親了,否則,他不可能有兒子。”
沈钰挑眉:“也許,他們真的成親了呢。”
沈梨怔了怔,擡頭驚訝地看着他:“怎麽可能?”
沈钰淡笑不語,沈梨低頭不知在想什麽,微微嘆息,不想在此事上多糾結:“南方傳來消息,你的敵人已經有了重大的成果,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你真的有把握?”
沈钰臉上絲毫不急:“如果真有那麽簡單,他們不會幾百年都毫無進展。”
“可如果這次我們不成功怎麽辦?”
沈钰嘴角勾起,手中內力一動,信紙化成粉末消散在指尖:“那,我只能徹底對比起葉掌門了。”
沈梨睜大了眼:“你……”
千裏之外的風宿派,往年的這個時候是最艱難的時候。糧食還沒到收獲的季節,舊年的存糧早已消耗盡了。這裏條件惡劣,夏日長時暴熱,土地幹裂,幾乎所有的水都用來澆灌糧食,人們都僅能飲用維持活下去的水。而這些水,還是風宿派的弟子們每日從百裏之外的大河裏運來的。
今年,太陽仍然火辣辣地照着,但,風宿派的日子好過了不少,連帶着山下的百姓也受益良多。
事情還得從幾日前說起。
風宿派一個弟子從百裏外挑水回來,撿到一個被曬暈了的瘦弱書生。那弟子喂那書生好些水,又用水替他退熱,好不容易才把那書生救活過來。原本以為只是一件常事,沒成想,第二日,幾個人找到了風宿派,為首的正是那個書生和他爹。
原來,那個書生是百多裏外唯一的貨運碼頭管事的兒子。聽那管事說,他的碼頭不大,平日上下的貨物不多,但本地本來就以石料和巨木聞名,貨物大多都很沉,請的工人搬運起來都十分艱難,勉強行得的工人都自持了不得,諸多鬧心,常常鬧得碼頭不寧靜。那管事來此一來感謝風宿派救了他兒子,二來,也是敬仰風宿派高強的武功和正直的作風,希望能邀請風宿派弟子以後負責碼頭的貨物搬運,工錢從優。
這對窮困潦倒的風宿派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不僅能鍛煉弟子的體能,門派也能有固定的收入,即使不多,也聊勝于無。于是,風宿派掌門風揚去那個小碼頭看了看,此事便敲定了下來。風宿派的弟子,除了每日挑水的,都一早便趕去碼頭做苦力。
原本以為,這只是小事,可三天後,當風揚第一次收到碼頭送來的工錢時,就發現不對了。看着院子裏堆着的糧食和手中的銀袋,風揚叫來了弟子:“怎麽回事?”
那弟子憨憨地撓頭,高興地說:“管事知道我們缺糧,就把一部分工錢低價換成了糧食給送過來了。”
風揚捏了捏鼓囊的銀袋:“那怎麽有這麽多?”
“掌門,那個碼頭看着小,但是每天的貨物很多。我們從早搬到晚,有時候夜裏都回不來。現在,很多師兄師弟們都沒時間擡水了,大家都去碼頭幫忙。那個管事也特別熱心,借了好多馬車給我們,讓我們回來的時候,可以帶足夠的水回來。”
風揚大方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凝重,即便如此,也不該有這麽多的報酬,更何況,對方對他們門派的照顧有些過了,若說是救命之恩,看起來也不盡然。事情超出預期的好,必定不尋常,擔心無意間被人利用做了什麽黑心事,他又叫來一個機靈一些的弟子。
“你們每天都搬些什麽?”
那弟子一臉興奮:“都是上好的石料和木材,可沉了,若非我們的功夫就是力氣大,說不定都擡不起來。”
聽聞與管事說的一樣,風揚并沒有放心,反而更加謹慎:“沒有別的?”
那弟子想了想:“還有一些這裏才有的花卉,大多都是紅色的。那管事可小心了,囑咐我們不能碰壞一片花瓣。”
“沒啦?”
“沒了。”
“那這幾日,有沒有看到或者聽到什麽特別的事情?”
那弟子撓頭想了一陣,眼睛一亮:“啊,昨天,我搬了一盆好看的紅花上船,放到船艙的時候,隐約聽到管事在跟他兒子說:宮主真是神機妙算,她讓我們給風宿派一條財路,沒想到讓進程加快了這麽多。這批石料和木材回去,宮裏應該就建了一半了,也不知道建成後又是一番怎麽了不得的樣子。掌門,建什麽宮需要那麽多上好的石料木材啊?皇宮嗎?”
風揚卻未回答,滿臉震驚,宮主,照顧,建宮……
江湖上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但是最近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逍遙宮重建一事,他還是聽說了不少。那位“宮主”難道是逍遙宮的妖女宮主?!可一個灰道頭領,一個正道小派,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為何要幫他們?
不管如何,有了糧食,蒼穹派的弟子們也無需挑水種植全部糧食,用馬車搬回來的水已足夠門派和山下百姓食用。
轉眼已到六月底,陳錦再次領着逍遙宮衆人準備下山,在山門處,意料之中地遇到了葉慕離一行人。
冥晝笑嘻嘻:“宮主,好巧。”
陳錦白眼嗤了一聲,抱着胖球下了階梯。她身後,逍遙宮人悄悄對着蒼穹派弟子們熱情地打招呼。
陳錦的聲音幽幽傳來:“如果舍不得,那就別走了。幹脆,你們都留在這裏吧。”逍遙宮衆人臉色一正,朝蒼穹派弟子們擠眉弄眼,麻溜地跟在了陳錦身後。
葉慕離莞爾,跟在逍遙宮後面,也下了山。
冥晝湊到他身邊:“掌門,明日的小比,我們要贏嗎?”
葉慕離清眸微閃:“你們自己看着辦。”說完,朝前走去。
其他三人湊近冥晝:“怎麽樣啊,掌門怎麽說?”
“他叫我們自己決定。”
三人面面相觑,思索着掌門的意思。
七月一日,又是岐山。
陳錦撐着頭看着臺上冥晝雖極力保持潇灑的風範,但顯然是有所保留,可非玉的性子哪管他是不是盡全力,手中的劍一旦出鞘就毫不留情,最後的結果自然是非玉完虐冥晝。
陳錦輕嗤了一聲,瞥了一眼一直看着她的葉慕離:“葉掌門,你看什麽?”
“你。”
“雖然本宮主傾國傾城,但葉掌門這樣無禮,不覺得有失一派掌門應有的作風。”
葉慕離輕笑:“我只是在看,一臉桀骜,連坐相都不端正的姑娘,我到底喜歡她什麽。”
“咔嚓。”扶手應聲而裂,“誰跟你說你之前喜歡本宮主的!本宮主再不濟,也不缺追求者,不差葉掌門一個。葉掌門看不慣就轉過去,自己不嫌膈應還膈應別人呢。”
葉慕離輕笑:“我不知道以前喜不喜歡,反正現在是喜歡的。”
“……”陳錦生生有了一種被調戲了的錯覺,她睨了一眼滿臉笑容的葉慕離:“葉掌門,有病得治。聽說你跟藥王有交情,上次神藥谷谷主來投招親帖,也算是熟人,我幫你寫個信,你趕緊去治治吧。”
葉慕離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葉某心儀宮主,再正常不過的事,何來得病一說?”
陳錦撐着下巴轉過頭看着他:“那你喜歡我什麽?不要說因為有個長得跟你很像的兒子,我舍不得掐死他,就只有掐死你。”
葉慕離輕笑:“喜歡你脾氣不好兇巴巴的,喜歡你心狠手辣,喜歡你坐沒坐相,喜歡你氣急捏懷椅子的樣子。”
“呵,葉掌門莫非有受虐怪癖?”
卻聽葉慕離繼續說道:“喜歡你心懷海川,喜歡你嘴硬心軟,喜歡你随性肆意,喜歡你即便生氣也沒有放棄我。如此,可夠?”
陳錦嘴角微勾:“看來,葉掌門不僅有受虐怪癖,想像力也不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又哪只眼睛看到我沒有放棄你?”
葉慕離微笑,沒有回答,轉頭看着下面:“我會想起來的,我們所有的事情。”聲音輕緩,卻帶着無比的堅定。陳錦鳳眸微擡,看着他刀刻般的側顏,終究沒出聲。
此時,臺下已分出了勝負。三局比試,皆以逍遙宮獲勝。
陳錦請哼,紅袖一拂,飛下了高臺,帶着逍遙宮衆人離開了比鬥場。葉慕離看着她的背影,也下了高臺,瞅了輸了比賽還一臉樂呵的三位長老一眼,三人面色一正,緊緊閉了嘴。
葉慕離徑直出了比鬥場,身後冥晝好奇地問道:“掌門,我們現在去哪裏?”
“自然是去該去的地方。”
四人面面相觑,該去的地方是哪裏?
他們身後,觀衆們雖然沒有看到精彩的比鬥,但也是心滿意足的。先前有傳聞說葉掌門和宮主伉俪情深喜得貴子,現在看來,傳言也不全然是假的。瞧瞧兩人眼中只有彼此的小模樣,可不是恩愛兩不疑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