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紅光拉着衆人到了平臺上,無數晶瑩的光點從他們身體裏流出,順着光繩彙聚到神石之上。衆人越來越虛弱無力,卻絲毫反抗不得,脫力地癱倒在地。

神石後走出許多人,穿着奇異的服飾,為首的是連池和一白衣女子。

連池鄭重道:“聖女,請。”

沈梨點頭,将腕上的镯子取下,劃開手腕,汩汩鮮液飛濺到镯子上。古樸的花紋很快吸盡血液,發出淡淡的光芒,似盛開一般。花蕊吐出一絲血氣沒入神石之中,神石上的光芒變得更加血紅詭異,像有意識般籠罩在了葉慕離身上。

瞬間,一股無匹強大的力量從神石湧進葉慕離體內,他悶哼一聲。随着湧來的力量越來越多,他心口處也越來越亮,他的心髒被能量光芒包裹着,像一個光繭。

當恐怖的氣息從葉慕離心口處傳出來時,神發現,光繭像一道堅固的壁壘阻絕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回歸本體,。

這時,他終于明白,他的神魂離開神蟲本體就輸了是什麽意思。不管他多強大,沒有本體的神魂不過只是一縷比凡人厲害的殘魂,如何比得過千年前便能與他一戰,如今還占了本體的黑無。

神看了一眼沈梨和她手中的镯子,諷刺大笑:“黑無,為了殺掉本神,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弱者之血,勇者之力,你竟然還找到了天族聖女。聖女之血,加上幽冥彼岸往生花的詛咒,至聖和至邪都被你利用到了極致,你們真是把本神當初教給你們的東西全部用在了本神身上。”

這句話,他并沒有用心語,山頂上所有的人都聽了個清楚,倒在地上的衆人聞言大驚失色。

陳錦揉揉額頭,清醒了些,坐起身:“那黑衣人沒死?”

“嗯。”不斷湧進心口的力量根本不受控制,葉慕離索性不再管,想扶起她,卻發現自己像被定住一般,無法離開石碑,只得靠在石碑上,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陳錦沒有反抗:“他在哪裏?”

葉慕離指着自己發光的胸口。

陳錦瞅着他胸口:“裏面…住着兩個東西?!”

葉慕離輕笑:“是啊,還是兩個不付房租的‘東西’。”恐怕是連“房子”都要拆了。

“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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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慕離撫着越來越脹痛的心髒,像是要爆裂一般,淡笑:“大概裝了兩尊大佛,有些過于擁擠。”

陳錦凝眉,他一向是最會隐忍的,若非真到了極限,他不會顯露分毫。

葉慕離體內,黑無對神的話并未否認:“吾本為天族之人,乃天族族長之子,龍朝。”

神恍然,諷刺地自嘲大笑:“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本神就奇怪,不過肉體凡胎的女子之血養出的神蟲,如何能讓本神複生,即使她是天族聖女亦不可能。

原來,她喚醒的不是本神,而是你!是同生咒讓本神也得以複生。好一個天族,本神當初從人間十萬家族中選擇你們為神仆,授予你們強大的術法,賜予你們無上的地位和榮耀,你們就是這麽背叛本神的!”

黑無平淡道:“最初,神護佑世人,我天族自甘為神盡忠。然而,神卻變了,抽百脈之靈,耗萬民之魂,承願只憑祭品,不論善惡。你,早已不配為神。人間帝王授吾族使命,耗時十年,十萬匠人甘心赴死,即便千年,也要将爾誅之。”

神冷哼:“本神護衛天地人無數歲月,又豈是爾等凡人可以評判。”

他對葉慕離道:“後輩,他們先後對你施攝魂術和噬魂術。攝魂術只控魂,尚有解開的機會,噬魂術卻能吞噬你的魂魄。雖然那小女子悄悄替你将魂魄護在心口處,若沒有本神為你解開,一旦催動,你只會淪為行屍走肉一般的傀儡。”

葉慕離看向沈钰沈梨,目光停留在了沈梨腕上的镯子上。恢複記憶後,他已想起當初從逍遙宮回蒼穹山路上,最後的記憶便是這個镯子的花瓣發出強烈的光,随後便是一片空白。

沈梨使勁搖頭:“我從來想過傷害掌門,當初給掌門種下噬心蟲只是爹爹他……是沈公子在懸崖下救了我,他答應我,不會傷你。”

沈钰談笑:“我不過是遵循先祖遺願,尋回我族聖物,重回族中罷了。”

葉慕離與陳錦相視一眼:“貴族聖物是這個?”他撫着心口。

沈钰搖頭:“是也不是,我族聖物,只是聖女之血養出的噬心蟲王。”

陳錦:“沈公子,你一開始,并不知道他這裏是什麽吧?”

沈钰點頭,也不隐瞞:“葉掌門中了攝魂術并未受控制,反而失憶,我便有所懷疑。只有噬魂術才會奪人記憶。施展噬魂術,須以噬心蟲王為本。而只有天族族長一族的女子血脈,才能養出噬心蟲王。”

他頓了頓,有些感慨:“我找到沈姑娘,本來只是想得到噬心蟲王。在施展噬魂術時,寄魂于噬心蟲王的先祖用秘術将一切告知于我。”

陳錦看向沈梨:“沈姑娘是你們的聖女?”

沈钰笑嘆:“我也很意外。天族聖女只出自族長血脈,然而,族長一脈千年來,卻未誕生一個女孩兒。千年傳承,許多真相都泯滅了,我原本也只是想如歷代先輩一般,找尋神的蹤跡,卻意外發現了沈梨。她爹是沈南後人,也是千年來,天族族長一脈唯一的女兒。她的血帶着神的詛咒,用她的血養出的噬心蟲,自然就是噬心蟲王。”

他撫上神石上快速流轉的血色脈絡,“這塊石碑是神用自己和天族聖女的血築成,所以,聖女的血能開啓石碑,使用神留在上面的力量。”

陳錦臉色微冷:“那你何不直接殺了葉慕離,剖心取出你們想要的?”

沈钰搖頭:“噬心蟲王一旦認定宿主,便不可更改,成年之前,不可離開宿體。噬心蟲王可控人心,是我族蠱蟲的王。可想要真正成王,卻需要吸取強大的力量。”

陳錦諷笑:“所以才有了鑒寶大會,靈月神陣,我正灰兩道為你提供弱者之血,勇者之力?”

沈钰嘆息:“堅韌锲鋼者為強,心志不堅者為弱。靈月神陣是我族無數先輩耗盡心力,集世間所有陣法,去其糟粕,只餘精髓,數萬個陣法才彙聚成此陣法。聖女之血喚醒神石,弱者之血,勇者之力,通過神石的洗滌,便成了神之力,這才是千年前祭祀的秘密。此陣出自天族,只有天族知道,神石力之所向,皆由聖女所控。”

躺在下方快被抽盡內力的衆人将這一切聽得清楚,無不咬牙切齒。

一個女聲響起:“沈公子還沒說,數百年前險些用攝魂術稱霸武林的沈南,也是來自天族。”

正灰兩道震驚不已,數百年前的事情,已所知不多,但即便到了如今,武林對于攝魂術仍然忌憚萬分。

尋聲看去,從玉南山莊的人群中走出一人,陳錦仔細看了他幾眼,微微一怔後,似松了口氣:“明姨。”

那人揭開臉上的面具:“果然瞞不過你。”

沈钰了然,勾唇:“今日收到消息,有人闖進族中禁地,看來,就是明左使了。另一位重傷的該是陌青長老吧。”

陳錦蹙眉,看向明飛。

明飛面色冰冷:“你天族自诩代表人間正義,受世人敬仰。數百年前,險些用邪惡的手段控制了整個武林,如今又是這樣一番想将武林一網打盡的陣勢,你們天族還真是了不得。”

陳錦鳳眸微眯:“陌青他……”只有事關陌青才能讓她如此憤怒。

明飛語氣稍緩:“暫時還死不了。”

沈钰有些好笑:“禁地是我族最重要的地方,陌長老和明左使不請自入,莫不是我族的錯?”

明飛冷哼。

沈钰搖頭,接上了方才的話:“沈南與我的目的相同,只是,他的方式有些極端罷了。”

陳錦嗤笑:“沈公子的手段也不逞多讓。”

沈钰嘆息:“若讓神得以複生,恐怕,這世間都要再次淪為他任意**的玩物。”

陳錦還想說什麽,就發現葉慕離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她轉頭看向不斷流入他體內的光束,将手覆上他的脈搏,瞬間便被比她強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內力震開來。

陳錦心底驚顫,擡手為他拭去額上的汗水,眼中閃過利光:“所以,今日,你是想要弑神?”

沈钰沒想到陳錦直接就說出這兩個字,笑了:“不錯,我天族一直以來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弑神。千年前,我族一位絕世天才,斷情絕愛,練就無上功法,與神同歸于盡。以同生咒為引,才有了今日之機。”

神聽了幾人的交談恨極怒極,哈哈大笑:“原來你天族,從最開始,便已生了背叛之心。”

龍朝:“若你不移初心,憐憫世人,吾族自會永久侍奉于你。”

“哈哈,龍朝,你謀劃這許多,又能如何。你我皆在這具身體之中,千年前打成平手,如今同樣虛弱,莫不是你以為能傷得了本神?”

龍朝不疾不徐:“神石力之所向,皆由聖女所控。只要破了你的本體,你便要再等千萬年,或者,更久。”

“你……”神終于有了懼意,等待千年已是極限,他絕對不願再等千萬年。

沈梨舉着镯子的手換了方向,神石的紅光便到了沈钰身上,神石邊的天族人全部跪下,将自己的力量渡進神石,晶亮的光點通過神石進了沈钰體內。

沈钰身上的氣勢慢慢升高,當正灰兩道所有人身上吸取力量的光繩消失時,沈钰的氣勢比葉慕離還強上不少。

葉慕離沒有理會這些,沒了紅光的束縛,他起身小心将陳錦從地上拉起來,為她理了理紅衫,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将她擁入懷中,緊緊的,像最重要的珍寶終于失而複得。

熟悉的氣息圍繞着她,陳錦手指微動,最終沒有回抱:“葉掌門,衆目睽睽,大敵當前,你的弟子們還生死不知,你這樣,也不怕親者痛,仇者恨!”

說完,便發覺他的胸膛震動,顯然是在笑,翻了個白眼,擡手拍了他一下。

葉慕離輕笑,放開她:“嗯,說得也是。”轉頭看向已經騰空飛在天上的沈钰,平臺上正艱難爬起來的冥晝等人,“他們先交給你照顧了。”

說完便要騰身而起,陳錦拉住他:“不準死。”

葉慕離微笑:“不會死。”

陳錦沒有放手,目光堅持:“不管發生什麽,不管為了救誰,都不準死。”

葉慕離莞爾:“好。”

他升上天空,蒼穹之下,與沈钰相對而立。兩人同時內力運轉,風驟起,頭上的混沌劇烈翻騰。

葉慕離手持南無劍,沈钰也祭出黑色寶劍率先朝他攻去,葉慕離舉劍迎上。兩人此刻的功力都深不可測,下方的人只能看見空中一個強烈危險的光團中,人劍皆快如影。

一陣劇烈的力量沖撞後,兩人從光團中飛出,葉慕離捂着胸口多退了兩步,險些被沈钰的劍刺中,顯然是落于下風。

龍朝對沈钰道:“用鋒利的兵器,刺穿心髒處的本體,便能結束這一切。”

沈钰挑眉,手挽了兩個劍花,眼底微動,帶着些許嘲意:“族裏傳承千年的弑神使命,也沒有怎麽樣嘛?”

神險些被氣笑:“龍朝,你以為靠這個小子,就能殺了本神?!一千年了,你大概忘了本神當初是如何殺了你的。今天就讓你們知道,神是不可亵渎的。”他轉頭對葉慕離道,“後輩,你根本不可能贏龍朝,把你的身體交給我。”

葉慕離:“不用。”

神咬牙切齒:“我死了,你也會死。”

“那只能怪我學藝不精。”

神險些沒一口血嘔死,如果他有血的話。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神的臉上閃過陰狠,神魂泛起詭異的黑色。

葉慕離發覺胸前突然爆發出恐怖的氣息,無匹強大的力量,不知從何處湧出,直接填滿了他的四肢百骸。堵塞的經脈被打通,拓寬,直至強大的內力順着脈絡流轉,與他的內力完美融彙。

葉慕離仰起頭,陡然生出一種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強者之感。

神的聲音顯出幾分虛弱:“後輩,我已将力量傳給你,快滅了這個天族小兒。”

此話一出,沈钰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葉慕離将沈钰眼底的異樣看在眼中,目光微動,似猜到了什麽。

略一沉吟,他将內力注入南無劍,普通的利劍發出神兵一般的光芒,再次與沈钰戰到一處。這一次,葉慕離明顯站了上風,壓得沈钰直往後退,趁他不備狠狠一掌拍在他身上,沈钰噴出一口血,朝下落去,已重傷。

葉慕離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蒼穹派無上劍法運轉,漫天劍光帶着鈞天的氣勢從四面八方朝沈钰襲去。

沈钰剛站定,就見密集的劍光已至,避無可避。匆忙間,手上劍光急轉,在身前豎起一面劍牆,擋住了大部分的劍光,卻仍有一部分繞過劍牆刺在了他身上。頃刻間,沈钰身上出現無數傷口,血流如注,跪倒在地。

神得意地哈哈大笑,葉慕離低頭對上陳錦的鳳眸,心中一暖,抿唇一笑。緊繃的意識放松了一瞬,只覺得腦中一痛,眼前一黑,險些無法站穩。

他全身僵住,清眸一點點被漆黑侵占,手指顫抖,臉上似有抗拒,卻抗拒不得。陳錦看在眼中,心中一緊,高喊:“葉慕離!”

葉慕離頓住,眼眸恢複了一絲清明。

神冷哼一聲,不能回本體,他就搶占一個。他的力量已經與這具身體融合,只要占領葉慕離的識海,他便得以真正重生。他的神魂即便只餘一絲,也遠非凡人可比。

倒是那紅衣丫頭,是這具身體最大的弱點,實在惱人。只有毀滅了弱點,才能真正無敵。

葉慕離的眸光再次變成了黑色,雙手握住南無,舉過頭頂,巨大的劍影直入混沌。

陳錦看着他唇角勾起邪笑,那絕對不是葉慕離的笑,随後,巨大的劍影朝她壓了下來。

數個聲音同時響起:“宮主小心。”

陳錦鳳眸眯起,全部的力量湧進紅绫中,紅绫迎着巨影而上,卻在相遇的瞬間,被劈成兩半,劍影的氣勢一點沒有減弱。她往後退,巨影劍鋒籠罩着她,避無可避。

陳錦眉頭微凝,右手擡起,逍遙宮人身上的劍飛起數把,随着她手上的內力旋轉,自成劍陣。全部的內力湧進劍陣之中,強大的劍意彙聚到中心,同樣形成一把巨劍帶着強大的劍氣朝着空中的巨影而去。

砰地一聲,兩把巨劍相撞,劇烈的劍氣帶着絢爛的光以劍尖為中心朝四方散去。陳錦的巨劍被沖撞擊散,上方巨影只是頓了一瞬,又繼續朝下劈來。

陳錦咽下喉頭的腥甜,擡頭看着即将壓至的巨劍,淩冽的劍氣下,紅衣翻飛,長發飛揚,絕美的容顏這一刻顯得閑淡如水。

“葉慕離”勾起狠厲殘忍的笑。

地上躺着的衆人着急不已,大聲呼喊着她。她卻沒有閃躲,鳳眸只看着空中墨色的眼眸。

巨劍終于落下,眼看就要落在陳錦頭上,只聽锵地一聲,一把血色長劍竟将巨影架住,拿劍之人被劍影重重壓得跪倒在地。膝蓋陷入山石之中,身上所有的血脈全部炸裂,瞬間整個人便血肉模糊。

陳錦看着混沌的天空變成了血色,轉過頭,只見風揚一臉虛弱,口中溢血。

“風掌門,你……”靈月神陣抽走了正灰兩道所有人的內力,他竟僅憑身體的力量,就擋住了這樣驚天一劍!

風揚舉着誅神劍,顫抖咬牙:“宮主,風宿派定護你周全。”說話間,口中又吐出幾口鮮血。

陳錦心頭震動,他說過這句話,她卻沒當真,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以命護她。

“葉慕離”一怔,冷哼,劍影再次往下壓。風揚悶哼出聲,整個人又往下陷了幾分,口吐鮮血,眼鼻也溢出血來。

陳錦垂眸擋住眼中的情緒:“我助你風宿派不過是無心之舉,你不必如此,快走吧。”風揚手臂顫抖,鮮血崩裂,卻始終未折腰半分。

有的人,說出的話便是山。

陳錦嘆息,閃到風揚身邊,奪下誅神劍将他拍飛出去。從懷中取出一顆藥毫不猶豫吞了下去,身上的氣勢很快回升,比之前還強大不少。

非玉躺在地上,看到這一幕驚喊:“宮主!”那藥靠消耗內力來得到瞬間的爆發,若能活着,武功也得重練。

陳錦目光狠絕,強大的內力湧進誅神劍,誅神劍似乎也明白此刻的處境,并沒有反抗。雙手握住劍柄,鳳眸閃過狠意,她騰空而起,誅神劍直接對上巨大的劍影,劍氣相撞,星火四溢。誅神劍在巨影之下,似蚍蜉撼樹,卻毫不退讓。

當最後的內力即将消耗殆盡,陳錦咬緊牙,直直與熟悉容顏上漆黑的眼眸相視。鮮血沿着嘴角流下,在白皙的臉頰上更顯凄然絕美。

黑眸深處蕩起一波漣漪,巨影停了。

神有些詫異,沒想到他已破了識海,這具身體竟還有意識。

眸中的黑色淡去不少,陳錦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變化,就見天空中的人扔掉手中長劍,反手便要一掌狠拍在自己胸口。

鳳眸睜大怒喝:“葉慕離,你敢!”

葉慕離手停了一瞬,手指微顫,洩去不少力度,卻仍是落在身上。一口鮮血噴出,清眸再次變得黢黑。

神再次掌控主導,怒不可遏,就想滅掉葉慕離最後的意識,魂體合一,才能真正恢複神的力量。

正在這時,卻聽到一絲極細的破碎聲。細微得似錯覺,卻讓他莫名顫抖。

這個聲音,來自葉慕離體內。

神識內窺,只見葉慕離心髒處光繭裂開無數細紋,耀眼的光芒裏似有什麽東西在眨眼。很快,無數的光絲從裂紋中伸出,直往葉慕離身上的每一處而去,緊緊将他包進其中。同時,巨大的力量順着光絲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似無可匹敵的利劍劈向他的神魂。

神慌忙閃躲,恍然大悟,他的力量已散入葉慕離身體,如今的神魂真的只是一縷魂魄,不帶絲毫力量。

他竟然忘了,他與龍朝共同的本體尚留在葉慕離體內,神之體生來就帶着強悍的力量。

很快,光絲追上神魂,并将它緊緊纏住時,沈钰眼中藍光幽深,帶着對宿命的嘆息:“你大概不知,靈月神陣的作用,從來都不是祭神,而是,弑神。”

神魂劇烈掙紮,卻毫無作用,反而被光絲拖往心髒之處的光繭。神魂本無體,在撞上光繭的瞬間,被強大的力量震得更加殘敗,無數光絲穿插而過,竟給了神魂無法恢複的創傷。

原來,這一切竟是計中計。先誘他出本體,再激他散去神魂中的力量,否則任何力量都傷他不得。

葉慕離體內爆發出不甘的嚎叫:“即便是死,我也要讓你們這些蝼蟻陪葬。”

“葉慕離”張開雙臂,仰起頭,整個人似在召喚某種神秘的力量。巨大的能量開始聚集,他頭頂處的混沌濃厚至黑,無邊無際似穹廬壓下,誰都無法懷疑,若這股能量爆炸,一切都會泯滅。

陳錦仰着頭大喊一聲:“葉慕離!”

黑如深淵的眸光突然清澈了一瞬。陳錦一直看着他,将那瞬間的變化看在眼裏,心中驟然劇痛,鳳眸堅冷,帶着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葉慕離,如果你敢死……”

葉慕離低頭深深看着她,像要把她印在靈魂裏一般,勾起了唇,輕柔的聲音纏繞在陳錦耳邊:“死了,變成鬼也守你一輩子。”

他右手一探,誅神劍脫離了陳錦的手,飛上天空。血色的天空中混沌翻滾,雷電交加,葉慕離再看了陳錦一眼,右手一揮,誅神劍朝他閃電般飛去,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穿心而過。

“锵”地一聲插在了神石上。

神石,碎了。

血色的脈絡如血液一般流淌出來,揮散在空中。

葉慕離體內傳來神不甘的叫聲:“本神是神,神不滅!本神一定會回來的。”再也沒有了聲息。

龍朝的聲音響起:“後輩,凡吾族謹記,心存善念,天道不辜。”

沈钰低頭:“沈钰謹記。”

“吾使命已盡,該走了。龍朝一生,無愧天族,終可以去混沌中尋她了。”似嘆息似解脫,終歸平寂。

血色再次變得清明,雷電消失,混沌散去,天空星辰再現,他們仍然在山頂的石臺上。只是,整個山莊已被夷為平地,不複存在。唯有無數夜明珠散落,猶如星海。

陳錦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滴血液低落在臉上,鳳眸平靜地看着從空中慢慢落下來的人,沒有去接住他。

“掌門!”蒼穹派的人趕緊接住葉慕離,見他閉上眼已沒了聲息。

沈梨一個踉跄,險些摔倒,轉頭質問沈钰:“你說過,不會傷他的。”

沈钰嘆息:“我未傷他,卻不能阻止他自傷。”他算好了一切,卻沒算到神竟然選擇魚死網破。

衆人看向陳錦,卻被她眼中的冷意吓住。

陳錦慢慢走近,低頭冷冷看着冥晝懷中的葉慕離。

明飛擔憂地看着她:“小妖女……”

陳錦微微擡手,阻止了她:“明姨,來之前,我就預料到了。只是……”她看着他阖上的眼眸,聲音有些抖,“只是,葉慕離又騙了本宮主。”

他說,他會活着。現在,他卻死了。

明飛唇動了動,小妖女只有在生氣的時候才會自稱本宮主。她明白她為何生氣,此時卻只嘆了口氣,人沒了一切皆空。

正在這時,葉慕離心口忽然動了動,冥晝等人一驚,就見傷口被什麽東西從裏面扒拉開,一只細小的觸角伸了出來。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一只綠色小蟲鑽了出來,指尖大小,背後蒲扇着透明的翅膀,藍色的眼睛大大的圓圓的,有些憨态,身上還發着淡淡的光很是好看,像個精靈。

看着周圍的人緊緊盯着它,綠色小蟲靈動清澈的眼睛眨了眨,頭上兩只觸角抖了抖,張開翅膀,朝沈钰飛去。在他身邊繞着飛了幾圈,似覺得他身上有熟悉的氣息。

沈钰明悟,從懷中取出一直黑色甲蟲。黑蟲看見它十分激動,又不能飛,着急不已。小精靈圍着黑蟲飛來飛去,歪着頭,似終于确定為同族一般,将它放到自己背上,再次飛了起來,黑色小蟲興奮得手舞足蹈。

沈钰身後的人激動地跪了下去:“參見吾王。”噬心蟲王,才是天族最強大的力量。

沈钰嘆息:“天族已迎回我們的王,現在即刻返回。”

他看了陳錦一眼,轉身離開。剛走兩步,又停住,藍眸閃爍着一絲莫名的光,側頭:“若我先遇到你,你可會喜歡我,如喜歡他一般?”

“不會。”

藍眸微睜,沈钰轉過頭去,似嘆息似遺憾:“為何?”

陳錦低頭看着葉慕離,只有看着她時才會透着暖意的清眸緊緊閉着,也許再也無法睜開。

“你大概一直奇怪,當初他第二次忘了我,以我的脾性,不殺他已是難得,該是絕對不會原諒他。”

“的确,為何?”

陳錦幽幽道:“幾百年前,你的先祖沈南當年控制了正道和魔道的首領,可他最後還是輸了。是因為,最後時刻,蒼穹派掌門夫人和魔宮宮主的妻子犧牲自己來喚醒了她們的夫君。攝魂鈴乃至邪之物,這世間,唯有至心之愛可破之。”這就是她第二次上蒼穹山,書老告訴她的故事。

此乃江湖辛密,在場的人聽了都十分震撼。沈钰和沈梨也是雙雙怔住,許久,兩人明悟過來,葉慕離摯愛于她,才沖破了攝魂術。

鳳眸對上藍眸:“你的眼睛,太美,太清澈,太廣袤,裝着世間萬物,我于你,不過是滄海一粟。”

沈钰微微嘆息:“我明白了,我錯過的不僅是相遇。宮主,就此別過,後會無期。有生之年,南疆天族絕不主動犯中原。”說完,長袖一拂,大步離去,天族的人緊跟其後。沈梨走在最後,看了葉慕離一眼,咬着唇,眼中淚光閃動,閉上眼,快步走了。

綠色的小蟲蒲扇着小翅膀圍着葉慕離飛了幾圈,歪着頭,似終于确定了什麽。藍色的大眼睛眨了眨,頭上兩根觸角晃了晃,一滴透明的水珠從觸角上滴落,恰巧落在葉慕離唇上,綠色小蟲似十分高興,輕快地追着沈钰飛走了。

陳錦見狀,鳳眸輕動,又很快歸于平靜。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綠色小蟲離開葉慕離的瞬間,他的傷口處出現微弱的白光,漸漸開始愈合。

正道灰道聽到沈钰的話,心裏的擔憂多少落下了一些,一個能弑神的勢力,若想要成為天下的主宰,簡直易如反掌。

正嘆息間,沈钰的聲音輕輕傳來:“他雖已沒了生息,卻并非無救。相救之法,苗疆禁地的盡頭就是答案。你們只有一刻的時間,能否把握,就看命運了。”說完,一行人已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其他人聞言驚喜地轉頭看向明飛。

明飛張了張嘴,有些不忍:“我們是去過禁地,可是裏面是空的。”

光亮暗了些許:“裏面有什麽?”

“壁畫。我跟陌青剛進去就被發現了,當時很混亂,光線陰暗,只來得及看到前面的故事,并沒有看完……”

明飛看着鳳眸裏不易察覺的光,因她的話幾乎徹底熄滅,有些不忍再說下去,其他人也明白了她的話中之意。

眼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冥晝不死心:“明左使,明女俠,還請您再仔細想想。”

明飛搖頭:“當時許多高手一起沖進來,若非陌青拼死救我,我們連出來的機會都沒有,根本沒有時間看清。”

向瑤見自家宮主面無表情,卻分明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傷,咬唇道:“我們去追沈公子吧,他一定知道。”

非玉看向沈钰離開的方向:“只有一刻鐘,哪裏來得及找到他。況且,找到了他也不一定會告訴我們。”

向瑤清澈的大眼眨了眨,淚花閃爍:“那怎麽辦?這裏沒有人知道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管曾經如何,葉慕離是為了救所有人才死的。

“誰說沒人知道。”正在這時,一個清幽的聲音傳來。明飛明眸睜大。

衆人尋聲看去,星空下,青灰布衣,信步走上山頂。

看到這人,衆人表情不一,有人驚吓,有人驚喜。這人木簪束發,一身布衫,溫文似書生,可在場還活着的正道之人都知道,這個看似無害的人,當初與陳無天一起,險些就屠盡了正道。轉眼十二年過去了,他們終于再次見到魔宮叱咤風雲的奪命書生陌青。

逍遙宮人看見他,恭敬行禮:“大長老!”

陌青面色有些青白,先看着明飛笑了笑。明飛皺眉,有些氣他不顧重傷,眼下情況特殊,到底沒有說什麽。

陌青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看向陳錦,心底嘆息,到底是嫁人的大姑娘了。

“當日在南疆禁地,你明姨把我推到後面,恰好看到了最後一幅壁畫。”

見陳錦毫無反應,陌青嘆了口氣:“禁地的壁畫講了一個故事。世間最邪惡之物,它能占據人心,沾染的人會受到死亡的詛咒。唯有兩物可破去一切邪惡,涅槃新生。”

新生?蒼穹派弟子們焦急追問:“哪兩種?”

“一是,天神之淚。”

衆人聞言,面面相觑,神剛死,死前也只是一縷魂魄,何來眼淚。

陳錦看着葉慕離唇上微帶光芒的水珠,目光微動,看向陌青,聲音帶着連她都能感覺到的顫動:“還有呢?”

陌青:“其二是,神獸之血。”

“神獸為何?”

陌青嘆息:“白虎。”

陳錦眸光一閃,腦中閃過什麽。

柳風不可思議:“神話中才有的神獸白虎?!這位…大長老,先不說神獸是不是真的存在,即便是普通的白虎,一刻鐘之內也找不來啊。”

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變成了絕望。

零落歪着頭回憶了一陣,突然睜大眼,跳了起來:“不不不,有!”他也不避諱,直接将手伸進陳錦的袖子,掏出了毛茸茸的三只,将其中一只最小的白茸茸捧在手裏。

“就是它!”

看着半個巴掌都不到的小白毛團,若非場合不對,定有不少人會嗤笑出來。個頭連小老鼠都還不如,如何會與威虎的神獸白虎扯上一點關系。

雲想嬌斥:“零落,你別亂說,泥蛋兒這麽小,怎麽可能是白虎!”

陳錦的目光卻亮了。

零落解釋道:“小時候,師父給我講過許多神話故事。最後卻告訴我,世間并無神獸,傳說裏的神獸,不過是神養的靈獸罷了。”他捧着泥蛋兒,“別看它不起眼,這大概是世間最後一只成年的靈獸了。”

他看向陳錦,“宮主,可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成年靈獸最大的作用是什麽?”

陳錦記得他說過,泥蛋兒最大的作用是,破邪。

面對衆人懷疑的目光,泥蛋兒眨巴眨巴眼睛,驕傲地擡頭挺胸,卻只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零落哪會不明白衆人的看法,他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笑意:“既然你們不信,那便讓你們看看真正的神獸。”

他看了看四周,走到一個空曠之處,此時,朝陽初升,将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如數丈之高。

他将泥蛋兒舉在手上,戳了戳泥蛋兒的頭頂,叫它站起來,仰頭張大嘴。泥蛋兒不明所以,聽零落說它很厲害便決定喜歡這個人,按照他說的做了。衆人豁然睜大了眼。

地上,映射出巨大的倒影,恰似一只猛虎仰天長嘯。

陌青驚異,嘆息一笑:“禁地裏壁畫上的神獸,正是如此。”

非玉喜道:“那泥蛋兒的血就能救葉掌門嗎?”

血?!正傲嬌的泥蛋兒渾身一僵,藏起四只爪子縮成了一團,悄悄瞄了一眼自家主人,卻看到它從未見過的眼神。它雖然不懂,卻不知為何,升起一種不忍拒絕。

泥蛋兒一向怕疼得要命,卻咬了咬牙,閉着眼睛慢慢伸出了一只小爪子。

陳錦驀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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