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幽靈
長罔遷平安,四神鎮京都。自古以來的人們對看不見的事物信以為真,而淩駕于這種真實之上的,就是一群觀天象,知歷法,前占蔔,後驅邪的人們。這個存在初形成于奈良時代,在平安時代達到巅峰,守一方安寧。
這些人,便是陰陽師。而他們所在之地,便是處于大內裏之正南,西鄰中務省的陰陽寮。
鸠野拿起案前的文書,草草翻閱了一下,就對旁邊站得筆直的男人說:“今天的出勤數不對,陰陽師們去哪了?沒有大臣的請求木簡,一年一次的祭祀也還有一個月,就算要準備,也得先來報個到,怎麽回事?”
鸠野任陰陽大允有兩三年,他算是親眼看着陰陽界最偉大的陰陽師逝世的其中一人,那時對他的沖擊很大,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選擇進入陰陽寮做事。他想當的是陰陽師,當時險險成了得業生,他以為他絕對能當上了。豈料因為人手不足被分到了判官處。
身為他副手的男人微微低下頭,回道:“白柳大人有先告知寮頭,他去接人了。”
“接誰?”
“禦代川若竹。”
本就偏遠的山村,突然來了幾個衣着光鮮的男人,這實在讓八木提不起勁。他搗鼓着就坐這村口不走了,總有一天大家能發現他的。前不久見到一群跑得飛快的妖怪,他還以為要來一場大暴雨,沒想到來的是一堆生面孔。
這身打扮,像是京都的人呢。
八木抱着膝,眼皮開始打起了架。他保持一個動作太久了,全身僵硬,小腿也在發顫,肚子估計也在叫着,他只當沒聽見。耳朵動了動,發現那幾個男人非但沒走還朝着自己過來了,他心中一驚,閉着眼直說你們看不見我你們都看不見我。
一個男人在他跟前蹲了下來,雙目清亮,嘴唇微薄。他的頭上盤了個發髻,身着淡粉色的直衣,右手持桧扇,一搖一搖。察覺到八木在躲他,他不但不惱還上前幾許,咧着嘴笑:“這大山裏有瘴氣,你一個小孩子待這裏不害怕?”
八木正想說你怎麽知道又停住了。眼前的人一看就不是妖怪,舉手投足濃濃的貴族風味。他一個鄉下人,見着這種表現比見着妖怪還要害怕。于是他搖頭道:“我不害怕。”
“為什麽不進村裏去?”
“不想……”
“是不想……還是不敢?”
看着八木的男人眼睛一眯變得銳利,紮在八木身上像一把刀似的。八木下意識地看向了他腰間挎着的長刀,那刀身上的花紋好像長了腳一樣,就要鑽進八木的身體裏。八木渾身一激靈,坐得更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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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麽名字?”
“我不認識你!”老爹說不要遇着誰都跟他搭話……一想到老爹八木就難過了,眨了眨眼睛想哭出來。
男人合起扇,執起前端抵在自己的唇上,輕聲地說:“你在這裏呆了三年,該回來了哦。”
八木這一刻着實生起了恐懼。男人看着他,不似在看一個人,倒像在看一個道具。這種看待方式,比妖怪們看他的還來得莫名其妙。他想跑進山去,可他剛站起身,就看到這些人衣襟上的紋樣。
金色的五芒星……陰陽師!
抓妖的?這不對啊,他不是妖。八木在心裏揣測開了,側過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們。男人身後的幾個人倒沒做什麽,安安靜靜的,偶爾把注意力轉到山道上。只有面前這個人始終盯着八木,八木到哪,他就看到哪,比蜘蛛絲還粘人。
見男人伸了一只手過來,八木跳了起來,雙手反轉撐着木牌,大聲道:“你想幹什麽。”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中,失笑,“我不會吃了你。”
“誰知道你吃不吃人,你是妖怪吧!”八木已經變得語無倫次了。
“我不是妖怪。”
“那你就是鬼怪!”
“這不都一樣?”
顯然看這番對峙看得不耐煩,男人身後的一個人站了出來,瞄了眼八木,提議道:“白柳大人,直接抓了回去吧?”
“不行。”男人搖頭。
“可他現在完全沒有記憶……”
八木發現男人又在看他了,一張臉溫溫柔柔可以滴出水來,微啓唇像在對他說話,又像在回答剛才那個人:“他會記起來的。”
八木不喜歡聽故事,從山姥跟他講了那一回後他就怕了。那是別人的故事,他不想當旁觀者。他不知道為什麽世上有這麽多人喜歡聽故事,他覺得那是吃飽了撐的才愛做的事。聽了這麽多,積在心裏,很難受的知道麽。
所以這男人要跟他說時,他捂住耳朵嚷嚷了:“別跟我說,我不知道!”
“你不聽你當然不知道……”
“聽了我也不知道!”
八木的性子是一根筋,一旦決定了連幾頭牛都拉不動,這是老爹說的。瞧瞧現在,老爹不記得他了,他卻把老爹的話一句句記得牢全塞進了心裏面。他拍拍胸口,喘了一口氣,瞪着眼前的人。除了這個男人,那幾個已經撥了長刀戒備地看着他,看來他并不讨人喜歡。
男人也有點失了耐性,他張開扇子扇了扇,額前的長發被風吹得向後拂動。“不管怎麽樣我得帶回你,這是我當初答應你的。”他冷了聲音,一張臉再沒有剛才顯而易見的溫柔,反而是一副詭異又模糊的神情。
“……”八木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跟這個人沒有共同語言,他想念山上的生活了。
“現在跟你說什麽都沒用,這是你那時的決定,所以我說你太沖動了,你不信。”
八木不打算再聽下去了。他整了整衣服,越過男人,道:“我該走了吧?”
“啊,是……”
這三天八木想了很多,真的死了的話就真變成孤魂野鬼了,那他的去處也只有一個,就是這座大山。從蛇骨婆帶他進山來看,這是那個妖怪頭子知道他的死期将至想将他帶在身邊,但他不信,逃走了,然後迷迷茫茫地坐在這裏,一坐就好幾天。
他想他即使死了也能活下去的,如果沒有遇上這群人的話。
現在他邁出幾步就定在那動不了了。這個男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畫了五芒星陣,而他就在正中央。瞬間升騰的亮光變成了一把把刀刃,刺進他的四肢百骸裏,他瞪大眼睛看着這副場面,盯着面前幾個淡定如初的人,聽着自己的痛叫。心想這是瘋了吧,到底是誰瘋了。
“我……”想要求救的時候,意識已經不清了。他屈起指甲紮起大腿肉裏,暗道我是誰呢,我到底是誰?是八木?土方?還是……
“歡迎回來,禦代川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