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戟魔
奏請天皇是一個形式,這樣不僅能堵源平兩家的口,還能得到特赦令。一旦沒有了後顧之憂,便可放開了手去做,這種道理白柳也跟禦代川說過。
雖然身為同僚,又是同期得業生,禦代川卻總是擺出一副風輕雲淡得過且過的表情,所以白柳當時正眼都沒瞧過他。第一次接觸禦代川,是在對方先一步升官階的時候。那時禦代川解決了一位公卿家的鬼火之亂,剛好那名公卿是後宮某位妃子的堂兄,于是枕邊話自然吹到天皇的耳裏。
在禦代川看來這只是時運湊巧而已的事,白柳不置可否。那之後幾次上門都由禦代川負責,寮頭将權利指于了他,白柳自己覺得無所謂,且還能通過銳敏的觀察力察覺出一些細節的東西。雖同為操控陰陽術,這禦代川卻比他計高一籌。
這讓當時心思剛形成的白柳有了一番計較,才會有緊接着的接近、相識并成為好友的後續發展。
出了清涼殿,拐過紫宸殿,便到禦所正中。此時院裏石園環繞,葉堆成群,只有一些下人在打掃院落。早朝之後官員們一般無大事都不會經過這裏,而是穿過藻壁門直接抄近路到達天皇的內殿。在那裏商議的基本都是軍機要務,來人幾乎不上四個人,畢竟有了隐密性。
“白柳大人,是要回去了?”
“是。”
關于星位之說白柳沒有說全,但重要的都撿來道明了。三星昭世入命宮,若聚合便無從逆轉,屆時天下是否易主可不是他說了算。奉陰陽道的人都信命數,一些已成定理的事早就在星曜上面有所顯現,只是要看你相信不相信。
過來時坐的是竹披車,白柳家不是世代的貴族,因此沒有家紋,這車身上只繪有彩繪圖案。白柳自己的官邸座落在近衛禦門大路,但離土禦門大路也不遠。他若是要去找禦代川,從這邊右拐,上一條小路就能到達。
“大人,準備去哪?”
“……”
土禦門吧……這即将要脫口的話又被他吞了進去。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白柳拿桧扇抵着唇敲了又敲,頭微仰。蒼穹下是複雜又昌盛的京都,從東至南,從西到北全被結界籠罩,結界融進空氣消隐,卻能經由陰陽術感受波動。
這是只有陰陽寮才能做的事。四神鎮京都,不過就是四個守護神各守一方,護平安京平安罷了。這種事情,那些武士們能做?
白柳剛掀開竹簾,身形就微微一頓。這倒逆在結界裏的氣流正逐層而上,倏停倏走,突兀地打着旋兒,擊打着結界的表層。原本這就是地形結印術,分別定在四方的神木上,分圈設符,施以咒詞。如今從四方八方湧來異于常人的氣息,灌進結界,橫穿了将近七層防禦罩,竟還無法消散。
轉眼這天空便暗沉了下來。
他拈了一個貂,遣它奔去。這是一只白貂,早年生活在雪山,對氣味極其敏感。陰陽師常備的式神總是多種多樣,而他當初也只覺得養只寵物沒什麽不好。攥在手心裏的是這只白貂的皮毛,主仆之間的感應只需要一個媒介就夠了。
Advertisement
想當初只身幾人闖進壬山,雖說主要目的是為了帶回八木,但也暴露了行蹤。對于妖族自暮狩遷壬野之事,他怎麽可能不知?往小了說還不就是狼神犯下的事,但往大了說這可是他和禦代川設下的計。那狼神……只不過被順便利用了一道。
今日的竹披車并沒有讓牛來拉,而是自家的下人。下人拉着缰繩,等他上座後這才問朝哪走。他看了眼貂所去的方向,淡道:“打土禦門過,進永寧坊。”
下人一愣,“不去禦代川大人家?”
“不去。”
陰陽寮已然表态,雖作主的是他和禦代川,但寮頭知道這一事兒後也并不反對,所以他才會拟了文書上清涼殿說出三星昭示的連系。但他是真不知這妖怪頭子竟如此膽大包天,對結界不管不顧,大白天擅入。誰不知道兩者之間可是天敵?
貂的身體被染上了黑色,那是沉沉的瘴氣。縱使它會區別妖氣,但它不會抵禦妖氣。更何況這股妖氣實在強烈,不僅式神自己受難,連身為主人的他也為之一顫,張開手心,裏面是已經燒焦的皮毛。
他跟貂失了聯系。
“今兒是幾日?”他忽地問下人。
下人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本還在納悶為何今日大人這麽奇怪。大人登上禦殿的時候,正逢官員們經過。停車處除他之外還有不少下人,拉攆車的,拉板車的,只要是公卿大臣們喜歡坐的,便都停在此了。那時他正瞪着頭頂的太陽暗暗罵了一通,擡起袖子擦滿頭的汗。這才一側過頭,就聽見幾聲交談。
即使刻意壓低了聲音,也逃不過他的聽力。他生來在山裏長大,為捕獵可是練準了反應,哪能放過一絲絲僥幸之音。這些官員們,也就是在說陰陽師和武士之争了。正處當世,內亂不斷,那麽成敗估計很快就見分曉。
如今見白柳大人這番動作,只覺得是太過急切。但他是什麽人,他只不過是區區下人,很多事情,只能自個兒想想猜猜瞎搗鼓。他知道他的腦子是沒法跟白柳大人相比的,說不定人家正在計劃一件大事,沒準改明兒就升你做侍者呢。
下人趕緊穩了穩神,回答道:“子日。”
貂在永寧坊外原地消失了,變成一張紙掉落在地。路口竄出一把帶血的短戟,戟身有一眼,每走一步,身上的血就落一滴。他先是繞着那張紙走來走去,接着直接平地一躍,變成飛戟,整個紮進了紙中央。紙當即碎裂。
路過采購的人們沒有人留意到這一情景,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下人又被吩咐往土禦門走,這讓他好一陣尴尬,總覺得白柳大人是在逗他玩。他見白柳掀開竹簾在扔手裏的紙灰,便好奇道:“大人燒着玩兒的?”
“玩兒的。”白柳竟也附合他了。
竹披車在門前停住,下人拉好繩子上前幾步,恭恭敬敬地請白柳下車。白柳搖了搖桧扇,擡頭望了眼這裏的院牆,後又眯起眼,呵笑。普一進門,見到的便是一位男人,攏袖坐在廊上,淡然中透着冷意。
施了奇門盾甲術的石路奈何不了白柳,他上了臺階,先看了眼房裏那道熟悉的身影,然後故意停下,沖廊上的男人說:“剛才的妖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你也知道吧。”
男人嗤笑,“關我什麽事。”
“我怎麽覺得這裏也濃重得很?”
男人不答反哼:“你找茬兒的?”
白柳大笑了聲,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