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無耳芳一
“芳一殿下,他死了?”
永寧坊裏的人們都散了,誰還敢在這裏待下去。那個兇神惡煞的天邪鬼不來注意他們,他們已是萬幸,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個地方。說起來倒也奇怪,天邪鬼一直往京都的西南方走,那個方向可是要出京都的。他沿路挑的都是小巷,并沒有去驚擾人們,再加上披上了新皮,全然一個小孩模樣,消息不靈通的還不知道這個其實不是人。
小道上唯一存在的妖怪是無耳芳一。他穿着袈裟,手拿三弦琴,正在彈奏着安魂樂。一直躲着不敢出現的小妖怪小袖之手躲在一邊偷偷看他,問出的話也非常小聲,也不準備問第二次,就這樣看着地上被裹了屍布的那具軀體。
她聽過無耳芳一的大名。無耳芳一其實不算是妖怪,而是人,在他生前他的樂曲就為大衆所喜愛,尤其是官員們。能聞一次無耳芳一彈曲很難,但若他彈了,就有無數幽魂自此成佛,再也不留戀世間。他雖有一雙眼睛,但已盲,身上寫滿了般若心經,如果不是大妖怪都不敢靠近他。他一直在流浪,從陰世到陽世,從妖界到人間。
“你們首領在哪?”他沒有答小袖之手的話,反而發問。
小袖之手嗫嚅道:“滿京都有結界,首領一進來就被那些陰陽師發現了。”
無耳芳一大笑,“那剛才那個天邪鬼作何解釋?它破了七層結界。”
小袖之手啞口無言。別說是無耳芳一,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還不走?用不着多久,陰陽師就會過來。”無耳芳一倒也不期待她能回答些什麽,手指撥在琴弦上,輕輕彈唱。
“你為什麽不走?”非人即妖,這是陰陽師的定論。說不定對于妖界,他們了解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彈完這首曲。”
“再等下去就不成啦!”
“你這小妖煩不煩?”
鎮守四方的結界分別有靈石,靈石之上天生有神力,京都裏發生了什麽,只要對方沒有刻意隐藏,施術都能窺見。畢竟結界本身就不是死物,可移形照影,可鏡花水月。作為施術者的式神,其實也是一樣。到達這裏的是鹿白。
他已化成人形,手執一槍,長發結起,露紒。以木綿罩頭,腰上纏一長條布,打着赤腳。跟在他身後來的,還有不下七名陰陽師,個個蓄勢待發,嚴肅地盯着小袖之手和無耳芳一。此時天已傍晚,雲霞散在他們臉上,有猙獰之象。
小袖之手慌張地東跑西跑,差點跑到對面那堆人跟前去,無耳芳一随手一捉,就拎了她的領子,塞進自己的懷裏。小小的小袖之手,也就長成一個袖子狀,眼睛在布滿花紋的布料上轉來轉去,嘴巴是方形。她鑽在無耳芳一衣襟,只露出一雙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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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傳信,肇事者是妖怪。”鹿白也不裝模作樣,直接說出原委。他相信不用他說明,這妖怪也清楚陰陽師的結界感應能力有多強。畢竟妖怪和陰陽師的淵源已經将近一千年了。
一陣弦音,靈動如天籁。無耳芳一一動不動,只是将曲子彈高了音,腦袋微低偏向裹屍布,似乎比起這些陰陽師來他更願意去聞屍體的味道。雖然血腥味已經遁着空氣蔓延了整個永寧坊。他此刻深知盲眼的好處,不用跟這些陰陽師們對視。
“怎地,是要殺了我?”不用回頭也知四周布下了陣法,站在鹿白身後的陰陽師不動聲色就開始了動作。那手指幾下結的印,由風傳到耳裏,再熟悉不過。他生而為人的時候,就被人綁在木樁上對待過了。
鹿白搖頭:“是問天邪鬼,結界捕捉到的幻象不是你,我們不是無禮之輩。”
無耳芳一聽了哈哈大笑,他說:“你們倒和我們妖怪講起人情來了?這是何時的事?安倍晴明那會兒雖人妖共存也不見你這種對待方式。”
鹿白被哽,臉上很不好看。
“竟直接派式神過來,你那主人的眼界是不是高過頂了?還是覺得比起那安倍晴明,你們更容易通神?”
院牆之內,是一座連接池塘和亭臺的橋。亭臺裏有兩個人在對弈,一人執白子,一人執黑子。後方站一老妪,由一名侍女扶着,面容親切,笑不露齒。就在不久前,這個執白子的男人為她解決了後院之事。堂堂武者的家裏出現妖怪,真是丢臉之事。他們一直不信鬼神,那畢竟荒誕。
而這絡新婦,可能正因為這樣才敢在此作窩。
對于老妪來說,自家兒子能與陰陽寮交好,那是很不錯的一件事。雖然她不管正事,但她也知道天下傳聞,平家崛起指日可待,為怕樹敵越來越多,同盟當選對自己有利的一方。而逐漸被天皇忽略的陰陽寮,正是其中之一。可前不久她跟她兒子說了這事,還被大罵了一頓,說婦道人家給我好好閉着嘴。
“禦代川大人,你家式神呢?”老妪問。
執白子的男人落子飛快,之後展開扇抵住唇,笑道:“事務繁忙,便吩咐他去做了。”
坐他對面的人看也不看他,諷道:“主人不去也可?”
“可。”
“苦了我們,不但要親自上陣,還要動刀動槍。”說話間黑子已落,輕輕的一句話仿佛呓語。禦代川不怒反笑,說道:“大人是勞碌命,所以大家才跟随你。我們陰陽師,只應時代之需而已。”
“誰不是應時代之需?”
“什麽是時代之需?”
陣法已結成,不用怕這無耳芳一中途逃脫。真無法找到天邪鬼的去處,抓了他,也能完成任務。反正都是妖怪。從此至終他們都沒望一眼地上的屍體,與其說哀嘆人類的生命,倒不如說身為式神的鹿白并沒有這種實際感。他已經活了很久了。
現在聽到無耳芳一突然問出這種話,他愣了一愣。因為活得太久,所以看時代變更就像看一出鬧劇。争權奪位不在少數,饑餓災荒也是常事,更何況那些生老病死,種種放在眼裏都能讓他嘆一嘆。
禦代川知道他生于古墳時代,距離現在将近幾百年,所以常會拿出木簡問他一些關于那時候的事,今天早上也是那樣。鹿白不好說自己認識的字少,而且很多形狀都忘記了,誰讓他吸收了太多文字。這也是時代的錯。
側耳聽了半天,這式神都沒有回答。無耳芳一失笑,“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代你問一個人如何?”
“問誰?”
“你覺得……是誰?”
憑空出現一道聲音,待他回過神,聲音的主人已經淡笑着看向他。這個人輕輕摘下臉上的鬼面具,負手而立,并回頭看了一眼無耳芳一。
“首領!”大叫的是小袖之手,激動得手舞足蹈。
“真是愛惹禍的家夥啊。”男人無奈地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