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時 一定要想法子拒了這門親事

京城的四月大多都是風和日麗的天氣。

簾外又見一茬兒青青草色,庭下的玉蘭抽出了新芽,花苞被輕風吹得微微晃動,伴着清晰可聞的燕語聲聲……即便人在屋內,也能感受到這個世界滿滿的生機活力。

不知是不是春困的緣故,帳中人這一覺睡得格外疲憊,最終被一種渾身骨頭都要散架的痛覺折騰得醒過來。

陸想容努力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都是白色的光點,耀得人不能視物。記憶片段聚攏在一處又散開去,最終定格在了前世最後一次見到蕭渙的場景。

前世和蕭渙的最後一次對話,也是發生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只是她的心境和如今卻是天壤之別。

她的夫婿寧王蕭渙當晚依然歇在了側妃羅氏的房裏,臨近中午才得空過來正院看她。

陸想容剛剛用過了藥,滿屋子都是苦得叫人倒胃的味道,讓蕭渙不由得緊緊皺起了眉頭。

但他一向很懂如何裝成深情的模樣,所以即便心中不忿,也很快忍了下來,又恢複了尋常溫和的顏色。

他吩咐婢女将藥碗帶下去,自己則挨着她在床邊上坐下來,取過一碟話梅果脯,對她輕聲詢問道:“要不要用顆梅子壓一壓?”

陸想容搖頭,道了聲“不必”。

可能是心中愁苦更甚的緣故,這藥雖然苦,但真吃下去反而好了許多。

雖然前幾日來診病的王太醫說得隐晦,但陸想容也聽得出來,她這身子怕是已經油盡燈枯,沒多少熬頭了。

陸想容讓人支起了枕頭,半坐起來。

蕭渙扶她坐好,吩咐随從将帶來的點心盒子擱在桌上:“聽小寒他們說你這幾日沒有胃口,便叫人去杏芳齋買來的蜜餞和點心,都你喜歡吃的,知道你最近不能出門,特意買來給你吃的。”

陸想容看了點心一眼,淡淡“嗯”了一聲,又對着他問道:“王爺明天可有什麽事?”

明天正是他們成婚十三周年,雖然已經對眼前人失望透頂,但她還是不能免俗地多問上了一句。

蕭渙道:“再過三天便是羅側妃生辰,我想在京郊新置辦的莊子裏給她辦個生辰宴。畢竟她是世子的母親,不好薄待了她,給她面子也是也是給咱們王府世子的顏面。既是要去莊子裏做生日,少不得就要從今日跟你告假幾天,還望你允準。”

陸想容諷刺地笑了笑,沒有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下月月初我祖母生辰,你可有空陪我一同前去?”

蕭渙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嗫嚅道:“你祖母如今不喜我,我去了徒惹她生氣,又是何必。”

陸想容冷冷道:“你要在京中,就同我一起過去。”

蕭渙道:“那日我要去朗園參加六驸馬舉辦的詩會,你也知道,六驸馬如今是皇兄面前的紅人,可我卻一日入不了皇兄的眼,王府也是一日不比一日,既然六驸馬親自相邀,我自是要去參加的,日後皇兄再斥責于我,也能多幾個為我說話的人。”

兩個問題都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答案,陸想容垂下眼眸,不再說話,仿佛和眼前人多說一個字都是不值。

蕭渙最是能夠察言觀色,立時便感受到了陸想容情緒的不對,忙往回找補道:“我心中一直都是念着王妃的,聽說王妃這幾日一直進得不香,便特意情人給你買了點心過來,你嘗嘗,這是你最喜歡的杏仁豆腐。”

蕭渙舀了杏仁豆腐來喂陸想容,陸想容撇過頭去。

雖然沒有吃到口中,但看這樣子,只覺得比藥還苦,更加沒有胃口。

蕭渙輕輕嘆了口氣,道:“王妃,咱們年少夫妻,你該知道,我心裏一直有你,你為這個家做得那些事情,我也都是知道的,日後定當會好好補償于你……”

她對他抗拒得很,即便他說了很多的話,她卻也幾乎半個字都沒有聽進了腦子裏,連一旁盡職盡責任燃着香薰的爐鼎都比他這人知趣兒。

……

渾身的疲憊感逐漸散去,陸想容從回憶當中抽離出來,掙紮着起身走到妝臺,看着鏡子裏面只有十六歲少年的面龐,眼睛裏面逐漸有了神采。

這麽真實的世界,似乎并非夢境。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十六歲,尚未嫁給蕭渙的這一年。

春生打開簾子,快步走了進來:“姑娘,老夫人那邊的琥珀姐姐來了,請姑娘過去德馨堂說話呢。”

陸想容的目光有些戀戀不舍地從鏡子當中移開:“什麽事?”

春生道:“七皇子來了,正在正廳和老夫人說話。”

陸想容的思緒在聽到“七皇子”三個字後逐漸飄遠開來。

在父親陸臨還沒承襲齊國公爵位之時,曾經在上書房做過七皇子蕭渙的老師。

陸想容和蕭渙是師兄妹,也是青梅竹馬。

皇帝一直有給她兩個指婚的心思,明裏暗裏說了幾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等着他下明旨。

七皇子難得出宮一趟,便過來府上給恩師陸臨送些禮品。

從前時候,蕭渙每次過來府上,陸想容若沒什麽要緊事要辦,通常都是要見一見的。

只是重來一世,她便再沒了這份心思。

作為齊國公陸臨唯一的女兒,陸想容上輩子一直順風順水,直到被皇帝指婚嫁給七皇子蕭渙後,人生逐漸開始變得不幸。

七皇子蕭渙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精音律,擅詩賦,最得皇帝太後寵愛。

朝堂上下都十分看好這位年紀不大的七皇子,可謂前景一片廣闊,是京中衆多閨秀的理想歸宿。

她二人志趣相投,年少相知,又得皇帝賜婚和長輩們的祝福走到一起,陸想容也曾認為,他便是自己的良人,當年嫁予他時,也曾對未來充滿憧憬,滿心歡喜。

可是在跟蕭渙成婚之後,陸想容才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蕭渙對她不賴,對府中側妃、侍妾更是不賴,平素喜好吟弄風月,對一衆妾侍也寵愛無度,陸想容操勞一生都在為別人做嫁衣裳,最終落了個香消玉殒的結局。

前世病重之時,陸想容曾跪在佛堂許願,若是有來生,不求富貴,不求榮華,只願快樂潇灑地過完一生,堅決不要和七皇子蕭渙再做夫妻。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回來了,重生回到了十六歲這年。

若是放在往日,姑娘一定會快些更衣梳妝去見七皇子的。春生見姑娘愣着,不知在想些什麽,便手快地去取衣裳和繡鞋給陸想容更衣,卻聽得姑娘冷淡道:“不見。”

春生有些尴尬,她剛才聽太夫人那邊的琥珀說,老夫人請姑娘過去,是當着七皇子蕭渙的面說的,這幾日二姑娘沒事,請她過去見見。

這樣也等于是直接駁了七皇子的面子。

他們姑娘在京中貴女當中一向是最為出挑的所在,除了家世之外,更多的是因為模樣、性情、才學都是一等一的,彈得一手的好琵琶,為人處事也最是周到……

只是今天的姑娘和以往時候也不大一樣。

看春生還在猶豫,陸想容想了想,決定還是要給春生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你去回了祖母,就說今日身上不适,今日無法見客。”

但既然姑娘的意思已經表達地很明顯了,春生也就照辦,出門去德馨堂給老夫人回話。

過了一會兒,春生提着一個紅木杏花紋點心盒回來交給陸想容,道這是七皇子記着姑娘喜歡,特意為姑娘帶來的點心。

陸想容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蕭渙在這方面一向有心思,而他這輩子拿來得,還是同那天一樣的點心。

陸想容連多看一眼都嫌煩,對着春生揮手道:“都丢了吧。”

祖母陸老夫人來到陸想容的院子,正瞧見這一幕,忍不住開口對着孫女兒叨念道:“我還真當你身子不适,卻不想是在這裏跟七殿下鬧脾氣。你又不是真心不待見他,即便心裏不痛快,也該出去應個景兒。他巴巴兒送來的點心,你給扔出去,叫人聽了又是一場風波。”

看到身子硬朗的祖母,陸想容不由眼睛一熱。

上輩子她嫁進寧王府後,幾乎沒過過一天的安生日子,家裏人也陪着她一直憋屈得緊,後來父親出事,母親殉情離開,一直都是祖母的關懷和愛護撐着自己活下來的。

祖母的話也不無道理,旁的不說,張口要扔點心實在是有一些欠考量。

陸想容出聲叫住要去丢掉點心的春生,讓她們幾個分着把點心吃了,莫要再讓自己看到。

春生帶着人應聲而去,陸老夫人對着陸想容嘆道:“還是在鬧脾氣,這可是七殿下特意給你送來的點心,連看都不看一眼,這麽随意就賞了人,可不是你的性子。我聽說皇帝有意在太後生辰宴上,給你們賜婚。兩個自幼便相熟,性子相合,結姻之事又得了皇帝的肯定,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莫要耍脾氣壞了大好的姻緣。”

陸想容驀地想起,前世在父母雙親過逝後,胡太後和幾位宮妃磋磨自己,祖母苦苦哀求蕭渙去宮裏相救,卻只換來了他的一句“皇祖母是長輩,我不能忤逆她”的情形。

陸想容握緊了拳頭。

這輩子她絕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在太後生辰宴前一定要想到法子,拒了這門親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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