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

第二日。

“砰!”

佘家射擊場的茅草靶子短短一瞬間被連珠黑彈貫通,突然噗地一聲草屑四散,崩裂的四分五裂。

佘維達一身軍裝虎目熊熊,看着草靶子嘴角輕嗤一聲。他一把将此時手中的毛瑟手槍扔在身旁之人懷中,自己則是轉而拿起挂在木欄上的另一把八八式,弓着身子再次瞄準前方某處,徑直開了一槍。院內的柳樹粗大的枝幹頃刻間爆土穿了根。

這種八八式的老套筒乃是漢陽造,與德國人帶來的毛瑟相去不遠。佘維達先前這般作為并非是嫌棄毛瑟的功用,而是純粹在心理上支持“國産”。即使這支旋轉後拉式槍機步槍的初始資料也是從德國傳來的,可畢竟全部都是華夏人制造,就算拿在手裏的感覺也不一樣。

“大帥好槍法!”趙寨目光閃過一抹火熱,随後忽然搖了搖頭苦笑道:“只可惜我趙寨是沒有這個天分了。”他也曾用過手槍步槍,可卻始終抓不到要領。

“鐵鹿,我早就說過,你的長處不在這裏。你也不必因此耿耿于懷。半點不誇張的說,只你一個人便可抵得上營裏百名神槍手。”

鐵鹿——是趙寨的字。

佘維達轉過身,将手中的八八式利落的挂回木欄,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大聲道:“你們趙家班的老少英雄,就算用不成槍,也都是老子打心裏佩服的!”

佘維達這話說的極重。

他語氣沉沉,沒有半點玩笑的意味。

趙家班飛刀術堪稱絕頂,班子裏的老老少少浴血奮戰抵禦外辱,近百年來為國家做了多少事……就連佘維達都數不清。抛頭顱灑熱血!這才是真正的為國為民!自百年前直到現在,趙家班死傷慘重、人才凋零,以至于唯一的繼承者只餘下了一個趙寨。

即便是如佘維達這等軍閥,也不得不承認,在華夏,這些人才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趙家班……想起僅剩自己一人的趙家班,趙寨挺直身子,眼眶有些泛紅。他不由得并起雙腿,舉手利落的啪的一聲打了個軍禮,擡着下巴朗聲回喊:“是!”

槍這種東西,只要是個人,拿到手裏練上個一年半載的總是能練熟的。

可趙寨的情況卻有所不同,他也并非是天分所限練不成槍,而是他本身的一些局限使他不能練。

百年前“趙家班”的人無論老少皆是專修飛刀術,他趙寨便是自小對着用繩子挂在樹上的銅錢看練出的眼力,近可視眼下,遠可視一裏,毫無偏差。按理說這樣的眼力正适合打槍,實則不然,飛刀使出的時候腕力須得強勁,指尖須得靈巧,也因此他在用這般手法使槍的時候,總會打的子彈亂竄。

如今,他只能一心一意的走飛刀的路子。

這樣……也好。

趙寨捏着手中的毛瑟,整了整臉色,忽然凝聲道:“大帥,袁府派來的人已經都給送上了回程的官路……但是,大帥,就這麽草草的将人打發出去,只怕大總統會對您心生芥蒂。”

大總統先前竊取革命勝利的果實也便罷了,想在又開始圍着“孔廟”和“帝制”團團轉。這樣一來,各地的軍閥便都不怎麽待見他了。尤其是像佘維達這種暴脾氣的,更不會給他半點好臉色。

所以聽聞趙寨此言,佘維達的臉色立馬變了。

還敢派人來當說客?特麽的……敢來多少,就給他轟多少!大總統想要複辟?想做皇帝?還得先看看他佘維達手裏邊的槍答不答應!

“那就打。”佘維達冷哼一聲:“他既然敢提出複辟,就得做好躲子彈的準備,別到時候位子沒撈着還丢了命!”

“那西邊兒的戰事……”趙寨面露難色,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之前佘大帥下的命令實在太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英國自去年起便在藏區給達.賴喇嘛提供兵器,這很明顯打的就是分裂華夏的主意。佘大帥的主力雖然都在黔江,可實際勢力卻遍布川、渝、鄂、桂、貴、湘這六省,英國人此舉無疑是正面對他對上。所謂狹路相逢,道隘不容車,佘家的軍隊與洋人的關系正是“兩虎相争必有一傷”的架勢。

可最讓趙寨想不明白的是,為何大帥明知此事嚴峻,卻依然命令己方不得出全力,反而要敗下陣來呢?

“讓那些小兔崽子都給老子敗得漂亮點,就算是敗了,也絕不能讓洋人小瞧了去!”

佘維達背着手轉過身,拿豹子一樣的目光直視着趙寨。

“鐵鹿,現在是特殊時期,沒必要講究輸贏,旁邊日本人還在虎視眈眈,如果此時還引來英國為敵實屬不智。”

佘維達顯然很清楚趙寨的疑惑,他比趙寨要看的長遠,對于英國人此行也看得透徹,英國人現在還沒過多對華夏出手,多半持着觀望态度,而如今華夏的頭號大敵只有日本。不管是日本士兵不在戰區撤兵還是日本向大總統遞交的“二十一條”,都直接證明了日本的野心勃勃。

“是。”趙寨腦子一轉便想明白過來,心中對大帥更是佩服。不過,他之所以肯這麽死心塌地的跟着大帥,也不正是因為大帥的這份眼光麽?

他目光投向西北一處,心中慢慢安定下來。只要大帥心中有底,他就敢勇而無畏的跟着走下去。趙家班,不能就這麽在他手裏銷聲匿跡。

***

佘維達的威望可從來不是說出來的,那都是槍杆子底下打出來的。佩服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可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挑釁。大家夥都是佘大帥手下的兵,自古以來,軍令不可違,這個誰都知道。

此時在四川屬的軍區點,許巍松拿着手中剛傳來的電報,卻愁眉不展。

大帥今日傳來的這個軍令也太奇怪了吧?

這樣一條軍令下去、如何使人信服?

“許、許團長,你剛才說啥?”一個穿着軍裝的兵蛋子聽着聽着,嘴巴慢慢張開,這張着張着的就合不上了,“大帥真這麽說?俺沒聽錯吧?”

大帥那種火爆的脾氣,怎麽會下這種軍令?!

許魏松将手中的電報擱在桌上,對着傳訊員無奈的搖了搖頭:“上面讓傳來的,跟我讀得一字不差。行了,你別問了,直接去傳令吧。大帥向來做事有一定考究,想必是另有打算。”

“哎,明白,那俺這就去通傳。”兵蛋子跑的溜快,沒一會兒便不見人影。其實他也覺得大帥不會在這麽緊張的時刻随意下這種軍令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心情低落。他一路跟着大帥從北方來到南方,直到去年轉正成為黔軍的一員,他心中是無比雀躍的。

尤其是這一次英國人前來挑釁,他們一群兄弟們正撩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想要一炮将這些洋鬼子趕出國門,只是沒想到大帥……卻下令讓他們輸!雖然知道對上英軍也許輸贏會是五五之數,可上面下令讓己方兵敗更讓人憋屈。

兵蛋子磨磨牙,一頭紮進傳訊室。

“大帥傳來緊急通知,各營營長現在馬上進入通訊室。”

喇叭裏的聲音一下來,營地裏那麽十幾個長腿健壯的軍裝男子便朝着通訊室一路狂奔而來,這些人無一不是氣質悍勇,其鐵血之感身為濃厚,從遠處一看便知是軍人。

“二狗,有什麽急事?”第一個進來的人頭上還噗嚕噗嚕冒着熱汗,一看就是剛剛訓練完畢還未休息,這人大着嗓門問道:“是不是大帥要派兵來?”

“不是。”

傳訊的兵蛋子對他敬了一禮,而後同情的看他一眼。文營長太逗了,還派兵?大帥的本意便是要咱們這次輸陣,怎麽會給你派兵。

文萊斌被這一眼看的茫然,他有說錯什麽嗎?

兵蛋子嘆了口氣,等到人齊了才将消息報出。果然,大帥的軍令一出,一時間通訊室內大眼瞪小眼,鴉雀無聲。

“……什麽?!要我們認輸?打敗仗?!”

“……媽蛋!真的假的?大帥是不是下令的時候沒睡醒!”

“……”

這則消息引發的反響很熱烈,不一而足。這一點佘維達其實早就猜到了,不過他也知道,即便再怎麽叫罵,這幫兔崽子也一定會聽從軍令。

然則聽從歸聽從,他們必定還心有不甘,而唯一能使他們為自己正名的辦法,便是能敗得漂亮。這不是空喊,這句話……也只有他們能做得到。

因為他佘維達的手下的兵沒有一個不是血性十足的漢子!

……

許巍松通知完傳訊員,繼續拿着電報左看一眼又看一眼。半晌他長嘆一聲,大帥這又是打的什麽主意?他身為軍隊裏智囊般的存在,此時也拿不準大帥的意圖了。

趙寨是直腸子,佘維達三言兩語就把他打發了,可許巍松不是,他一直都是幹的動腦子的活,有時候站在軍閥之間争鬥的局外還能看的更透徹一點,佘維達此舉并不僅僅是懼怕為華夏再引來一個外敵,肯定還有更深的意味。

而這點,正是許巍松想不通的。

英國人的确是不好招惹,可此時若是在黔江的西北方兵敗,豈不是正給了北邊派系一個派兵的借口?這南邊,若是大帥手下的這六省被奉天的軍隊找到借給進駐了,那不正就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豎了根刺一樣?大帥啊,您到底在想些什麽……

許巍松揉揉眉心。

罷了罷了,一切看後續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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