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嗳?四小姐,您怎麽站這兒?”
身穿一身灰色薄衫的趙四勾着脖子也從門外走進來,他往四處打眼一掃,卻見自己主子正雙眼茫然的盯着遠處不知在想着什麽。佘芫綠一身藍色校服,身姿姣好,通身的清冷氣質給她平添了幾分妍麗。
趙四朝着她看着的方向望去,卻也沒見有什麽人——鐘家的人早已經随着佘維達去了前廳,院子裏的丫頭仆從也都興致勃勃的趕着往前廳看客人去了,此地自然沒什麽人。
趙四話音一落,佘芫綠便是身子一頓。
是啊,她跑回來是為了什麽?那個人不過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罷了。
也許……等到接觸過後便會發現他并不如傳聞中一般美好,也并非她想象中那樣的人。只不過是心中多有不甘罷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什麽見識的妹妹有機會與這樣的人定親,而自己這種上過學、接受過高等教育人卻只有這麽偷偷看一眼的機會。
委實可笑。
諷刺的可笑。
佘芫綠,莫說你平日裏顯得多麽清高,其實骨子裏也不過如此。佘芫綠心中冷然想着,這才淡淡的收回視線。她垂下眼睑,眼底布滿細察可見的暗灰:“沒什麽,不過是看看風景罷了。你去做事吧,我也該回後院了。”身為大家小姐,家中有外客前來,且又不是女客,她此時自是應當在後院裏不得見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大咧咧的站在前院。是她越矩了。
“哎哎,小的明白。四小姐您慢走。”趙四哈低身子疑惑的看她一眼,撓撓頭走遠了。
佘芫綠放下手中扭捏褶皺的不成樣子的衣緣,輕聲一嘆。院子裏花團錦簇,她卻再沒了賞花的欲望。她挺直脊背沉默的走着,直到踏行在青石板上才腳步一頓,她目光像右方看去,果見梅妝閣三個秀氣的墨筆黑字刻在匾牌上。
這地方——
是五妹的居所。
她目光微閃,五妹近來身子尤為不适,前些日子她去看望的時候見其面色病态盡顯缭亂不堪,病了十多年了,想來也不會好的那麽快……今日鐘少帥前來定親,自當是要與五妹見上一面的,然而一路遠行而來,看到只能依靠藥石調養、只能軟在榻上的未婚妻,他會不會也心有不甘、大失所望?
佘芫綠聰慧歸聰慧,心思卻不深,她能想到的,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廊外涼亭內,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坐在石凳上目光灼灼的望着梅妝閣的大門,雖然不知道五小姐出來的時候會是個什麽樣子……不過料想也同昨日差不了多少。
“小姐,快抹上珠粉……還有這個,對了,還有胭脂,這些水粉都是夫人生前給小姐備置的呢,今日可算是派的上用場了……唔,還有這只金釵也得帶上。”銅雀手忙腳亂的拾掇着妝奁臺上的物件,眸中帶着喜色,臉上半點看不出前幾日的愁雲。
她稍擡了擡頭望向涼亭內的兩個姨太太,不由得哼了一聲,“叫她們淨瞧不起小姐的身子,今日您出去了,出去還不得吓壞她們!”
“銅雀,還是我自己來吧。”
佘芫梓哭笑不得的看着插在自己發間的兩把梳子,“你這發飾……倒像是話本裏生了兩只角的牛魔王。”
銅雀一聽,立馬睜圓了眼睛。
“什麽牛魔王,哪有這般如花似玉的牛魔王呢!這是還沒弄完,黔陽方圓十裏,有誰不知五小姐身邊的雀丫頭手巧?”說罷,銅雀像是怕她不信一般,手中的動作加快速度,最後将兩把梳子一抽,鏡中的美人鬓發雲髻,沿着脖頸彎彎的順下發絲,更顯出南方女子的嬌柔之氣。
銅雀看着鏡子裏的人,握着梳子吶吶道:“小姐這般看着,可真叫人心疼到骨子裏去了。”
佘芫梓清清淡淡的給自己描了幾下眉,又潤了潤唇,并沒有按照銅雀的意思往臉上抹什麽胭脂水粉。她總歸就是那麽一張臉,塗抹的再多也還是這麽一張臉,這是去相親又不是去成親,沒必要對臉部精雕細琢。
更何況,人一旦修飾的太多,就往往落了下乘。
佘芫梓整了整衣裳,與銅雀相視一笑。
外面那些人等着要看她笑話,她卻偏要正正經經的做一回大家閨秀。她們都以為她病的要死,她這身子病是病了,可離死還遠得很呢。
這世上沒人會知道她有一個異界的分.身。而只要有分.身在,潛移默化中,不單單是容貌,她的這個殘破的身體也會被一點點溫養好。
前幾日她的分.身雖受了內傷,卻也是因自誤而生出的小傷,待她食用了儲物袋中的朱果後,運用玄氣的修煉方式,幾經運轉下來未出兩日便好的完全。
想來,今日能恢複一部分體力,落下後院這些女人的臉面,分.身的作用便是占了主導地位。
佘芫梓彎眉淺笑,一步一步走出。
梅妝閣的大門在正午當頭的時候被人緩緩拉開。
***
佘府的前廳中的擺設物品雖不顯眼卻無一不精,佘維達是個莽漢,可他夫人生前卻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大家小姐,所以屋內的布置也多是按照佘夫人喜好安置,像是中堂挂着的那副前宋名家真跡便價值千金。
“少帥可曾來過黔陽?此處美景甚好,少帥不妨多留幾日。”
“黔西是個好地方。”
佘維達随意說了一句客套話,沒想到對面的小子竟然還正經的點了點頭,直接給他來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
黔西是黔陽的西部,佘維達自然是知道,黔西是個好地方?……只是再一仔細品味,他卻從中體味出另一種不同的意味來。黔西不是平原,所以糧食産量也不多,根本沒什麽好的,但除去這些,它只剩下唯一的特點就是山,很多很多的山,幾乎要連成一片……而這個特點卻使得黔西易守難攻。
鐘钺這小子……這是在跟他分析軍事?
佘維達沉默了一陣:“少帥,咱們今日且不談軍事。”
“恩,今日是來定親的。”鐘钺目光看向佘大帥,用簡練的言語表明自己來意。
佘維達嘆息一聲,看來鐘钺是随了他爹的性子,一代新人換舊人,這種一點即中、從不說廢話的性格倒是比他強過不少。
佘維達覺得自己老了。
是不是現在民國了,所以大家提起定親也不緊張了?想當年他去岳父家定親的時候,老臉和紅屁股似的……還坐立不安。人和人就是比不得。佘維達瞪着眼珠子盯着鐘钺的臉,愣是沒從那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看出任何有關“羞澀”的詞彙。
佘維達:“……”
鐘钺:“……”
“罷了,管家,去後院叫五小姐出來見見少帥。”佘維達徑自招來一旁的李管家。
他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位可不就是直奔正題來的!
他若是再這麽客氣下去,只怕到了天黑也完不了這定親的事。
鐘钺聽着李管家的腳步走遠,而後又是一陣稍顯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明明是有好幾個人緩步而來,只是這些人在側門處都停了下來。
進來的腳步聲卻只有一個。
鐘钺心中一動。
他壓低下巴,深潭一般的眼睛不期然的撞進一雙略帶柔色的水眸。
這雙眼睛不顯半分病态,配着她精致的眉眼竟是出奇的亮眼……他眉宇間探究之色一閃而過,而後面無表情的站起身,沉步走到那一身湖綠色雲衫的少女身旁。
他彎臂伸出手,佘芫梓只覺一股淩然的軍人氣勢逼近,随後便有一道清冷的聲音在耳邊乍然響起:“佘小姐,幸會。”
佘芫梓被他的氣勢震得頭皮發麻,不由得停住腳步。
她定下神,伸出纖細的右手與他摘下手套的大手相握,微微擡眸的瞬間眼睫羽翼一般蹁跹而揚:“鐘少帥,久仰。”
佘芫梓其實并不擔心自己的未婚夫會是個長得歪東裂棗、不學無術的二世祖,因為她相信佘維達是個好父親,斷斷不會将自己的女兒嫁給那樣的人。
佘維達當年未曾聽佘芫儀和佘芫姝的個人意願便将兩人出嫁,可這兩位佘府小姐所嫁之人卻都是民國數一數二的人物,焦滇陸中庭、蓉川王乃恭的第三子王孫彥俱是能力超群、可服衆口的人中龍鳳。
佘芫梓之前也曾在心中想過鐘少帥會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性格長相,大抵都出不了是個年少有為必然氣質絕佳的男人,然而,今日這一番觀察卻發現卻打破了她以往的構想。
她把他想的太簡單了。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一席灰色制式立領軍裝,高大挺拔。而當他站在你面前的時候,那雙黑色的眼睛帶着刃的鋒利,好像沒有一個人能逃過他的雙眼。
此時他眉宇專注,靜靜的望着她。
兩人指尖相碰,正當佘芫梓将自己的手歸入男人手中之時,瘦弱的手腕卻冷不防被這只手緊緊握住。鐵烈的氣息逼近,他掌心灼熱,微低下頭,而後一只墨綠色的玉镯突兀的被挂在腕上,順着小臂的斜度滑了下去。
佘芫梓愕然望着手腕。
玉镯入腕冰涼,觸電一般,心中憑空竄進幾縷清爽之感。
鐘钺見她神色茫然,抓着手腕的大手并沒有松開,反而微一用力便拉着她走近,愉悅的勾了一下唇角,他聲音略有放低:“這是,母親送你的。”
“恩。”
佘芫梓點了點頭,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母親”應當是已逝的鐘夫人,那麽這個玉镯……就是那個婆媳相傳的……類似于信物一樣的東西?佘芫梓忽然覺得這東西委實燙手的緊。
只是還未等佘芫梓從玉镯中回過神來,鐘钺便握着她的手腕走回原處。他轉過身來,面對着端着茶盅坐在椅子上、飄着眼着兩個小輩熱鬧的佘維達,颔首一禮:“岳父。”
跟着鐘钺前來佘府的幾個大兵都驚訝的張大嘴巴,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卧槽,這麽恭敬有禮,這真是是他們軍中的鐵血少帥麽?
鐘府的人心中驚奇,而對面的佘維達則暗自磨牙。
這會兒他心裏倒是門兒清了。
好個滑溜的小子!方才這小子沒叫他岳父他還當是這小子皮薄,不好意思叫,其實他只是因為沒見着媳婦兒,不樂意叫吧?!好麽,現在見了媳婦兒出來了,這會兒又一眼相中了,倒是開始一口一個岳父叫上了。
嘿!他就還偏不讓叫了!
佘維達虎目中的一腔控訴盡數被鐘钺接受,鐘钺眸光一閃,靜靜的等着,果見佘維達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道:“少帥,五閨女雖是與你已經定親,可成婚的日子仍未商定,這聲岳父還是叫的有些早了吧。”
鐘钺眉心一凝:“不早。”
“一個月後成婚,可好?”最後這句是問的身後的佘芫梓,而并非佘維達。
“……好。”
感覺到握着手腕的大手微緊,佘芫梓擡眼,便見眼前雷厲風行的鐘少帥……面部似乎柔和了幾分,而自家老臉糾結的父親……大約心裏是不大好受的。
佘維達當然心裏不好受!他怎麽可能會同意鐘少帥提議的“閃婚”?!他雖然給自家閨女訂了親,卻不代表現在就希望她出嫁!他老頭子還想多留閨女兩年呢!
一個月後佘芫梓恰好是年滿十五,結發及笄。
想來當日定親時候令人送去鐘府的八字,竟是叫對方連自家五閨女及笄的日子也一并算得了!
他“騰”地一下站起身,皺起眉頭正欲張嘴,卻見身側灰色軍服的鐘钺壓了壓帽檐,淡淡道:“想必鐘钺能與佘小姐早一些成婚,也是先父所希望的。”鐘慶龍此名一出,佘維達頓時沒話說了。畢竟死者為大,而當日的十年之期也到了。
佘維達嘆了一口氣:“也罷,一個月的時間準備婚事卻也足夠了。只是我這個女兒自小身子不好,若是成婚,你……多擔待些。”
“恩。”
“即使如此……賢婿便同我去後廳商議婚嫁事宜吧。”佘維達看了眼兩人緊握的手——實則是一只手握着一只的手腕——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閨女出嫁,佘維達突然有種搬石頭砸了腳的感覺。
鐘钺的确是他見過的人中最合眼緣的一個,清末的幾大區域戰裏也曾有過他的影子,此人有勇有謀,做為五閨女下半輩子的依靠也足夠了。只是……人年紀越老越是舍不得,嫡親的三個女兒這可是都要離家了。
鐘钺随着佘維達走在回廊,手中依然握着綠衫少女的手腕,直到感覺到佘芫梓指尖一顫才停下腳步,他神色冷清的将她的手臂提到眼前,掌心緩緩松開,只見其下的皓腕上已經暈了一圈紅痕。即便鐘钺沒有用半點力氣,潔白的手腕上還是染上了一抹嫣紅。
他眸色微動,放開手:“抱歉。”
“不疼的。”佘芫梓搖搖頭,将手腕縮在袖中,“少帥不必內疚,我只是自小體虛,碰一下都會泛青,這個沒什麽的。”
鐘钺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她攏在袖中的手腕,臉上卻沒什麽表情,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而後也再沒去握她的手腕。
佘芫梓輕呼出一口氣,壓力頓減。她跟在兩人身後墜着走,猛一回頭,只見兩個警衛正緊緊墜在她身後。兩個警衛見她忽然看過來,嘴裏兩雙白牙立刻白刷刷一齊亮相,就連笑容也出奇地燦爛:“少夫人好。”
“……”
佘芫梓抿了抿唇,腳步愈發加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若有更新,一定是捉蟲】
尤覺得本章須得修改,容我慢慢想想。。
【冷豔少帥——真的合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