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除夕

就在範垣跟小皇帝鬥智鬥勇的時候,靈椿坊的陳府,養謙見琉璃又有傷離別的意思,他想不到別的地方去,只覺着妹子可能跟朱儆格外投契,所以才不舍得分開罷了。

于是不免又溫聲安撫。

琉璃心中其實滿足,只是一想到當着兒子的面卻偏不能相認,母子兩人見面連時間都得限定,不免悲戚。

好歹經過養謙安撫,琉璃忙收拾了心情,免得養謙也又擔心生疑。

兩人往外之時,陳伯走了來,看看他兄妹兩個,忽然說:“将晌午了,若不嫌棄,不如留下來吃些家常便飯。”

養謙一聽,意外且喜,他對這陳家房子有意,自然要跟陳伯交好,平日裏都是他上趕着來,如今卻是第一次陳伯主動留客。

只不知道琉璃的意思,養謙便看她。

正陳伯也瞧着琉璃,在兩人目光注視下,女孩子點了點頭。

養謙又叫小厮們去酒樓買了些可口的飯食菜肴,陳伯請他兄妹兩個在門房裏坐了,自己卻離開不知忙什麽去了。

養謙見無人,便對琉璃說道:“妹妹,皇上像是很喜歡跟你相處,卻不知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四爺的原因?”

本以為是範垣被器重,所以皇帝順帶着對溫純“愛屋及烏”,可一想到上回範垣跟小皇帝在這裏針鋒相對的,卻又不像。

其實莫說養謙不解,連琉璃自己也有些不大明白,朱儆跟她見了一面兒就念念不忘,竟破格地出府又來相見,也許……只能用母子天性來解釋了。

不管如何,事情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又過片刻,小厮送了酒菜過來,養謙正疑惑陳伯去做什麽了,老頭子終于端着一個托盤從後轉了回來。

養謙忙起身:“老丈,您這是?”

陳伯道:“我留你們吃飯,自個兒當然也得準備些的,難不成總吃你們的。”說着,便将托盤上兩碟菜放在桌上。

養謙道謝,又替陳伯斟了一滿杯酒。

陳伯道了謝,一笑感慨道:“自從當年我們家姑娘去了王府,就再也沒有人陪我喝酒了。”

養謙好奇:“老丈……皇太後先前在家的時候,還陪您喝酒?”

陳伯笑說:“這話外人聽來雖然像是我老東西胡說,但是當年……”

當初琉璃是個頑劣的少女,最愛玩耍,除非是有些危及她安全的,其他的陳翰林一概不管。

琉璃每次出去逛街,總會買些燒煮回來給門上的陳伯下酒,有時候也陪着他吃兩杯酒,她自個兒一個人不算,甚至還常常拉上範垣跟小章。

所以陳伯這會兒若是對別人說,當年是皇太後跟本朝首輔大人陪着他喝酒,那些沒有見識的必然以為他是喝醉了胡吣。

陳伯吃了酒,又讓他兩個吃菜,指着自己炒的那兩個菜道:“你們南邊來的,怕是沒吃過這個,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養謙見那一盤子,一碟子是些雜拌的腌菜,另一盤子,也不知是什麽,看着像是白菘炒的切肉,零星還夾雜着些胡椒似的。

養謙依言夾了兩筷子,雜拌倒也罷了,入口甘甜而脆,十分爽口,正好配他先前叫小厮買的鹵肉,但是另一樣,入口酸,韌,鹹,微辣而且油膩,有些不合養謙的清淡口味。

養謙只滿口稱贊,又請教是何物,但是堅決不肯再吃第二筷子。

陳伯笑道:“我猜你們是沒吃過的,我原本是京州人,這是我們那的特産腌菜,這種菜,要用白肉來炒才好吃。”

養謙原本要替琉璃夾一筷子的,可因為覺着這是北人的口味,琉璃一定不愛,便不想讓她吃。

不料他正忙着應付陳伯,旁邊琉璃自顧自夾了腌菜,竟吃的津津有味。

陳伯停口,目光瞟向琉璃。

養謙不知所措,心裏疑惑琉璃是不是故意給陳伯面子,何況老人家一片心意,當面他也倒也不好說什麽。

殊不知琉璃早忍不住了,在陳伯端出腌菜炒肉的時候,她嗅到那股久違的香氣,已經垂涎欲滴。

當年陪着陳伯吃酒的時候,這樣是陳伯的拿手壓軸菜,琉璃都吃習慣了,自從進了王府,很少就吃這味了,她聽着養謙跟陳伯“謙讓”,自己哪裏忍得住,便先吃為敬。

琉璃只顧大飽口福,卻沒留意陳伯看自己的眼神,老人家有些渾濁的雙眼微紅,原本的戾氣早就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慈愛的神色。

***

除夕這日,京城又下了一場雪。

範府阖府人等,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飯,百多口人齊聚,說說笑笑,又聽彈唱曲戲,小幺們在外頭不斷地放鞭炮逗樂,委實熱鬧非凡。

琉璃還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熱鬧的家宴。

陳府人丁稀少,只在陳翰林收了幾個弟子後才略熱鬧了些,但凡過年,多半是她,父親,範垣,再加個小章,陳伯跟幾個仆人一塊兒。

琉璃愛熱鬧,卻因是女孩子,陳翰林不許她盡着玩那些爆竹之類,小章最懂她的心意,便偷偷地買些來給她過瘾。

範垣知道此事,表面雖訓斥,卻在陳翰林發現,責備衆人的時候,主動承認是他主使的。

等後來琉璃進了王府,乃至入了宮,逢年過節,能夠得見漫天煙花綻放的盛景,可到底比不上在陳府小院裏……他們那幾個人雖然偷偷摸摸,卻快活滿溢的心情了。

馮夫人撇下範府的大小姑娘,只把琉璃攬在懷中,東城早按捺不住,也跳出去看放炮玩了。

琉璃聽着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放眼看着滿目喧鬧,心裏卻記挂着在深宮中的朱儆。

這是她離開的第一個除夕,小皇帝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宮廷之中,會不會更加想念自己的親娘?

——道旁車馬日缤紛,行路悠悠何足雲。未知肝膽向誰是,今人卻憶平原君。

此刻戲臺上正演的是《義俠記》。

那扮武松的露面唱道:“老天何苦困英雄,二十年一場春夢,不能夠奮雲程九萬裏,只落得沸塵海,數千重。”

琉璃正在想念朱儆,陡然聽見“二十年一場春夢”“沸塵海數千重”,不由精神恍惚,眼前百般樂趣,卻都味同嚼蠟。

卻又有些府中女眷過來敬酒,說些湊趣的話,馮夫人只叫衆人自在,不必拘束。

雖然男女不同席,期間也有範府的幾位爺們,帶着兒孫進來給馮夫人賀喜請安。只是從頭到尾都不見範垣。

琉璃聽溫姨媽說過,範垣從昨夜開始就在內閣當值,只怕初一傍晚才能回來。

這會兒琉璃無端地想:“師兄在宮裏,也是孤零零一個人,不知他會不會跟儆兒做個伴。”

但突然想起兩人之間似乎很不對付,尤其是上次範垣對朱儆十分嚴厲,只怕他絕不會有這個意思,而儆兒也難跟範垣好好相處,倒有些愁人。

初一傍晚,養謙被二爺請去吃酒,馮夫人那邊也派人來請溫姨媽跟琉璃。

溫姨媽見琉璃興致不高,怕她身上不适,便并沒叫她往大房去,只讓她在家裏好生歇息,自己卻跟那丫頭去了。

琉璃獨卧榻上,心中着實想念朱儆,不覺滾下淚來,又怕給丫頭們聽見不好,就先打發丫頭出去,自己抽出一條手帕,想一會兒兒子,就哭一會,不知不覺把手帕都濕透了。

突然外頭說:“四爺來了。”

又有丫頭小聲道:“姑娘方才睡下了……”

琉璃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忙拉住簾子,舉手撩了撩。

正小桃進來探頭,見狀道:“姑娘醒了。不打緊。”

這會兒範垣才徐步進來,琉璃本想下地相見,可一想到自己才哭過,樣子很不好,竟有些膽怯,便躲在簾子後面。

小桃請範垣落座,倒了茶,範垣略一沉吟,揮手叫她退下。

這些小丫頭們素來知道他的名頭,見了他,越發避貓鼠似的,不敢拂逆,忙退了外間去了。

範垣起身走到床邊,把簾子撩起,琉璃正忙着拭淚,突然見他看過來,忙把帕子遮在臉上擋住眼睛。

範垣皺皺眉,道:“你幹什麽?”

琉璃不敢擡頭,範垣突然看見她捏着帕子的手,便握着手腕,往眼前拉了拉。

女孩子的這雙手原本嬌嫩異常,因平日裏養尊處優,半點瑕疵都沒有,這會兒卻不知怎地,低頭細看,手指頭隐隐幾個針眼一樣大小的傷處,多半已經發黑愈合。

“這是怎麽傷着的?”範垣問。

琉璃的帕子撤開,露出兩只淚汪汪的眼睛,仰頭無措地看着他。

範垣喉頭一動:“是因為做這個?”他竟探手,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件。

這東西,竟是琉璃所做的那醜醜的荷包。

琉璃大驚,不知這荷包為何會出現在範垣手中。

當初她在陳府想要給他,卻覺着拿不出手,仍舊藏在袖中。

後來離開陳府的時候才想起來,袖子懷中卻都沒有,自想是不知掉在哪裏,卻也罷了。

怎麽竟在他手裏?

隔日相見,荷包卻并沒有變得好看些,琉璃頗為窘迫,咽了口唾液,勉強一笑。

範垣緩緩擡眸,雙眼竟然泛紅。

琉璃看了個正着,又是吃驚又且不安。

“真的……”範垣的聲音猶如嘆息,雙眸幽深:“是你嗎,師妹?”

琉璃自覺心跳都停了一瞬,然後她吸吸鼻子,孤注一擲般點頭。

下一刻,範垣探臂在她身上一攬。

琉璃整個人身不由己,已被他緊緊地摟在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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