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沒有說話。
“随後,皇帝便一紙诏書,将王爺驅逐出宮,并勒令其終身不得入朝,當時的靖王殿下還不到八歲。”
年素七望着淡青色的帷帳,記憶中的那個男人,坐在亭中輕撫古琴,十指跳躍,琴聲悠揚,似水滴石穿,似積雪簌簌,又輕又靜,和煦微醺的薄霧中,男子白衣勝雪,清淨淡雅得仿若不染塵埃,美得像幅畫。
她從來都不知道那個笑容清淡的男子有着這般坎坷的身世,從極寵到遺棄,這該是多麽沉重的打擊?當時的他那麽小,一定很無助,很絕望,她的心狠狠抽了一下,而自己,居然還傷了他的心。
香葉嘆口氣,“我們王爺真的很不容易。”
冷靜下來的年素七,心中卻蕩開疑惑,“當年的周家已經寵極一時,為何還要冒着殺頭的風險去通敵叛國?這完全說不通,難道皇上就沒有懷疑過嗎?也許這只是一個陰謀,陷害周家的陰謀!”
說到這個,香葉也有些憤憤不平起來,“自然是有人栽贓陷害!不過對方精心設計,周家措手不及,被抓了個人證物證,周家百口莫辯,而且周家二公子确實與降蘭國王子有往來,雖然只是生意上的往來,但在關鍵時刻卻被人扭曲了二者的關系,成了周家的奪命刀!”
“皇帝就這般信了?沒有徹查嗎?”
“當然有查,但這本就是個局,查案之人自然會被人引入局中,查出來的皆是對周家大大不利的證據,更是坐實了周家通敵叛國的罪名。”香葉嘆口氣。
年素七心中又驚又怒,“那些人證呢?既然周家是冤枉的,人證必定是假的!”
“所有與當年那個案件相關的人都已經死了。”
難怪王爺花費了那麽多年時間去找尋證據,最後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讓他找到了七殿下,“一定是皇後!”現在這已是顯見的事實,但當年卻是撲朔的謎團。
“我覺得是當年的燕嫔,也就是如今的皇後,嫉妒令貴妃受寵,與其背後的人一起設計陷害周家,連帶将令貴妃一并打垮,而她也确實成功了,否則,如今坐在皇後寶座上的就是令貴妃,而太子自然是我們王爺。”香葉氣憤道,“說到底,還不是皇後那個小人竊取了令貴妃的一切,還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這麽多年!”
年素七一晚上都在消化這個早已過時了的消息,直到香葉迷糊睡去,她才坐起身。
一會兒,依然毫無睡意,便披了件衣裳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春寒料峭。
年素七緊了緊身上披着的衣裳。
這裏是內院,年如钰的住所離‘清涼軒’并不遠,年素七拐出去幾步便看到靖王房中的燈火,天色已晚,他居然還沒睡,大概是和七殿下有要事相商吧。
年素七的腳步不覺就走到了他的院門之外,靠着高大的槐樹站立,她的身影被掩映在夜色中,明日便要回宮,他們也許很久都不會再見,心中不是不惆悵的,一股酸澀慢慢堵住胸口,如果她能夠早點關心王爺,早點替他治腿該多好,想到治腿,年素七不由得想到師父,此次回宮,她定要好好學習,再不插科打诨了。
chapter:137
靜站了片刻,年素七轉身正欲離去,卻聽到院中的門打開了,光影下的男人身材修長挺拔,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年素七不确定他有沒有看到自己,畢竟她大半個身子都藏在樹後,他站在門口沒有動,目光卻在四處尋找。
年素七的心跳加快,忙将整個身子都縮到了樹後,仿佛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
又過了一會兒,她再探頭看去時,門已經關上了。
年素七這才松了口氣,拍拍胸脯,好險,差點被發現了——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扣住她的肩膀,“什麽人?”幾乎是下一瞬她便被揪了出去,暴露在月光下,待靖王看清來人時,微微愣住,“怎麽是你?”
這一下,年素七更尴尬了,沒想到自己會被當賊人抓個現形,“我……”她輕輕掙了下卻沒能掙開,“奴婢睡不着,就在院中随便逛逛,結果迷路了……”
“就走到了本王的‘清涼軒’了?”靖王冷冷接過她的話。
年素七有些不安地絞住雙手,低着頭,“對不起,奴婢這就走。”說罷,匆匆轉身。
靖王深吸口氣,壓住怒火,“年素七。”
她的腳步堪堪頓住,不敢走也不敢轉身,“王爺還有事嗎?”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深更半夜跑來撩他一下又不痛不癢地走掉。
年素七與靖王相處了幾個月,怎會聽不出他此刻聲音裏的怒火,心中懊惱不已,忙轉身跪下,“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驚擾王爺歇息了,奴婢願意受罰。”
靖王盯着那個漆黑的腦袋,月色明亮,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裹住淡淡的光華,他思念的人兒就在面前,而他卻不能擁她入懷,傾訴相思之情,“進宮後,好好呆在‘太醫院’,別再惹是生非了。”
年素七聽着靖王平穩的聲音,心中松了松,“謝王爺提點。”她也是如此打算,但願皇後不要注意到她才好。
靖王轉身回屋,淡淡道,“今晚便當是辭行,明日不必來了,直接入宮吧。”
年素七愣在原地,待她起身時,只看到靖王的衣袂消失在門後,随即大門便關上,很快,裏面的燈熄滅。
靖王站在窗前,還可以看到那個伫立不動的身影,羸弱纖細,仿佛是易折的楊柳,卻固執地看着這邊。
她在幹什麽?知道自己是幹什麽嗎?他的心快被她攪亂了。
劉進德走到靖王身後,“王爺,不早了,就寝吧。”
靖王回過神,“知道了,你送她回去吧。”
劉進德自然知道靖王所指是誰,斟酌道,“小七大約是害怕進宮,又不敢與王爺說,才如此躊躇不定。”他實在怕靖王多想了,到頭來徒惹一身傷。
靖王卻是不信,“你說,她會不會是……舍不得本王?”
劉進德見靖王還是深陷,有些發愁,“王爺……”
“好了,本王知道了。”他知道劉進德又要說那些話,忙打斷,“困了,就寝吧,你去送她,即使在本王府中也不能掉以輕心。”
劉進德嘆了口氣,“諾。”
待安頓好靖王,劉進德再出去時,哪裏還有年素七的身影?她早回去了。
回到宮中,最開心的事莫過于再見到師父和小桃子,不過經歷了梓郡之行,年素七變得謹慎了許多,言談舉止也更見穩重,蘇陌沒有過問她離宮幾個月的事,只是交代了更加繁重的任務,對她看得也更加嚴實,年素七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看醫書、歸類藥材,煮各種湯藥,如果蘇陌當值,便會将年素七帶在身邊,讓她學習如何把脈,如何問詢,如何配藥,望聞觀切,每晚都要抽查當天的功課。
“對了師父,我出宮的這段日子宮裏有沒有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年素七沒話找話說。
蘇陌細細研磨着藥材,頭未擡,“書都看完了?”
“……沒。”
“那你還有心情關心別人的事?”
“我……”心中嘆口氣,跟這麽無聊沉悶的師父在一起,還不如‘靖王府’那個何老頭有趣。
“過來。”蘇陌小心稱着分量。
年素七慢悠悠地晃過去。
“把這些新入庫的藥材都分配好,這就是你今天的任務。”
年素七有點腿軟,“師父,這裏有幾百種藥材呢!”
蘇陌瞥了她一眼,“你再廢話,為師就讓你把每種藥材的功效背下來。”
“不不不,一點都不多,師父真是慈悲為懷,徒兒感激不盡。”年素七忙蹲下身撿藥材,“師父說話算話,我把它們分門別類就可以了?”
“嗯。”蘇陌點點頭,“晚上我會來檢查。”包起配好的藥走了出去。
幸好還有小桃子可供八卦,否則她未來的生活必定暗無天日。
一日清晨,年素七還未來得及梳洗,門外便傳來倉促的敲門聲,“丫頭,你在嗎?”
是太子。
年素七心頭一緊,忙收拾好打開門,向太子請安。
太子卻上前一把擁她入懷,他的身上還帶着外頭的冷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何沒去‘無極殿’找我?”
驟然被太子抱住,年素七有些怔忡,忘了掙紮。
“你這一去就是四個多月,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太子的手臂很緊。
不遠處卻傳來蘇陌輕微的咳嗽聲。
年素七忙去推太子,“多謝殿下關心,奴婢很好。”
太子似乎察覺到她的疏離,輕輕扶住她的雙肩,俊眉微蹙,“怎麽突然自稱‘奴婢’了?我不是說過……”
年素七淡淡打斷太子,“殿下,尊卑有別。”慢慢跪下身,将方才沒有行完的禮規規矩矩地行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太子還是那個太子,似乎變了的人是她,因為知道将來他們會成為敵人嗎?還是因為靖王已經亂了她的心?
太子也沒多說什麽,逗留片刻便離開了。
蘇陌将一疊藥方子塞到年素七手中,“煎藥。”
日子平淡滑過,皇後居然沒來找她的麻煩,這讓年素七有些驚喜又有些不安。
“咚咚”有人敲門。
蘇陌揚聲問,“誰呀?”
chapter:138
外頭人有些遲疑,“請問年素七在嗎?”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年素七歪着腦袋想。
蘇陌挑眉看她。
“我是‘瀾香殿’的宮女寶瓷,小七認得我。”對方又連忙解釋道。
年素七這才想起是誰,忙沖過去開門,“是寶瓷姐姐啊,快請進。”
寶瓷向蘇陌行了行禮。
蘇陌懷點點頭,“你們聊。”起身離去。
兩個人也有大半年沒見了,彼此都有短暫的生疏,年素七請寶瓷坐下,親手沏了杯花茶,才問起,“月姐姐怎麽樣了?”她以前一直不去‘瀾香殿’最緊要的原因并非因為師父管得嚴,而是她害怕見到明月,害怕被她看出自己對太子的心思,如今倒好像沒這方面顧慮了。
寶瓷笑容淡了下去,她輕輕搖頭,“不好,月夫人本就體弱,最近又感冒了,咳嗽得緊,殿下如今來‘瀾香殿’少了,大家都道是月夫人失寵了,‘瀾香殿’的境遇一日不如一日,各司都尋着間隙怠慢咱,份例不足、布料不夠、薪炭也總是供應不上,‘瀾香殿’的太監宮女夫人也都使喚不動,沒人聽咱的,都找門路往別處投靠了。”
年素七聽着心驚不已,“怎麽會這樣?”沒想到月姐姐的待遇居然一落千丈。
“這就是皇宮,迎高踩低的奴才随處可見。”寶瓷微微自嘲道,“誰不是奔着自己的前程而去?難道還指望別人對你念舊情麽?”
年素七有些無地自容,“對不起,寶瓷姐……”
寶瓷連忙拉住她的手,“傻丫頭,你胡思亂想什麽?我可不是說你。”
“我知道。”年素七低下頭,“不管如何,我都應該去看看你和月姐姐的。”
“今日我來,便是應了夫人所求,希望你能親自去一趟‘瀾香殿’,夫人想見你。”寶瓷看着她。
年素七連忙點頭,“好。”
寶瓷笑着握緊她的手,“謝謝你啊小七,如今也只有你還惦記着我們。”
年素七低頭想了下,“寶瓷姐,要不這樣吧,我去向師父告個假,然後給月姐姐熬一碗止咳的湯藥送過去,麻煩你幫我跑一趟‘翰林院’,讓燕玄下了課去‘瀾香殿’接我。”
“燕玄?”寶瓷微微愣了下。
“嗯。”年素七點點頭。
“你……跟他?”寶瓷有些不确定。
她忙搖頭,“不要誤會,他是我一個朋友。”
寶瓷暧昧笑道,“應該不是普通朋友吧?”
年素七有些尴尬。
寶瓷反應很快,“你是想讓燕學士去‘瀾香殿’走一趟?長長聲勢?”
“嗯。”年素七點點頭,“我就是個卑微的奴才,幫不了月姐姐什麽忙,可燕邈不同,他是皇後娘娘的侄兒,又是名動京都的大才子,如今在‘翰林院’就職還負責給皇子們上課,自然威望極高,但願能給那些個勢力的奴才長長眼,待到有機會,我再向太子殿下進言,相信以他待月姐姐的心,是絕不會讓月姐姐受委屈的。”
寶瓷看着年素七,忽然就露出欣慰的笑容來,“小七,你變了。”
“好了還是壞了?”年素七一愣,随即笑問。
“穩重了。”寶瓷笑道,“心思也缜密了,這是好事。”
當年素七趕到‘瀾香殿’時,殿外連一個守門的宮女都沒有,疾步上了臺階,殿門只是虛掩,裏面隐約傳來急促的咳嗽聲,“采若……咳咳……采若……”半晌,無人應。
年素七忍不住推門而入,只見采若正坐在屏風後面磕瓜子,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擡道,“寶瓷,你又跑哪兒偷懶去了?”
年素七默默走到桌前,重重擱下手中的湯盅,采若一驚,擡頭來看見她時分明吓了一跳,“年素七?你怎麽會在這兒?”
年素七淡淡哼了聲。
明月聽到聲響,忙要自床上起身,“是小七嗎?真的是小七嗎?”
年素七忙上前,一把握住明月冰冷的手,“月姐姐,是我。”
明月瘦得幾乎脫了形,枯槁的雙手緊握着她的,眼淚順着面頰滾滾流淌,“小七,你……你終于肯見姐姐了……”
年素七心頭酸澀,“姐姐誤會了,我沒有……”明月忙捂住她的嘴,輕輕搖頭,“什麽都不用說,我懂。”
年素七替她掖好被衾,“被子怎麽這麽薄?殿裏怎麽這麽冷?‘薪炭司’都沒有給你們配備炭火嗎?”
明月低下頭,微微哽咽。
采若站在一旁不冷不熱道,“如今這‘瀾香殿’可大不如前了,‘薪炭司’自然是緊着那些得寵的夫人,哪會顧及到我們的死活?就算我們都凍死在這兒,大概也沒人來替我們收屍。”
“你這是什麽話?”年素七冷下面孔,“尊卑有別,不管月姐姐境遇如何,她終究是你的主子,你就該盡心侍候,而非站在一旁說風涼話!”
“尊卑有別?”采若哈哈大笑,“年素七,你別幼稚了,一個失了寵的夫人比下人還不如,何來的尊?”
“你——”
明月一把拉住她,顯然已經習慣了這般的冷嘲熱諷,“采若,咳咳……你先出去吧,我和小七說說話。”
“是,月夫人。”采若陰陽怪氣地應道,然後扭着屁股出了殿門。
“這個采若,就是個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家夥!”年素七氣道。
禪月苦笑,“這樣的人在宮中還少嗎?我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咳咳……你又何必生氣呢?”
年素七有些過意不去,“對不起月姐姐,我早該來看你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額,又看了看舌苔,這才起身端來那盅湯藥,“我聽寶瓷說你咳嗽很厲害,就煎了一副止咳的藥來,你先吃着,看看效果,明日我再給你煎。”
“不礙事。”明月淡淡笑着,“我這個身子我心中有數,好不了了。”
年素七心頭一緊,“別說這種沮喪的話!”
“對了小七,我聽說钰大哥征兵去了,是真的嗎?”禪月的小臉瘦得只剩巴掌大,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便顯得尤為有神。
年素七點點頭,“是真的。”
明月聽後,微微低下了頭,“這應該……咳咳……是王爺的安排吧?”
chapter:139
年素七也不太清楚,“應該是哥哥的意思。”她知道明月擔心哥哥,忍不住握緊她冰涼的手心,“月姐姐莫要擔心,哥哥智勇雙全,說不定将來有一天還能為大晉國建功立業呢,這對哥哥來說或許是好事。”
明月沉默着,半晌,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玉佩交到年素七手中,“小七,若是有機會,煩你将這個交給钰大哥。”
年素七忙推拒,“這個還是等哥哥回來,月姐姐自己給他吧。”
明月搖頭,“我不一定能等到他回來了。”
年素七心中一疼,“別說傻話。”
“小七,我什麽都不求。”禪月癡癡望着帳頂,“只求他平安。”
回‘太醫院’的路上,年素七再一次表達感謝,“燕玄,謝謝你的幫忙。”
燕玄淡淡一笑,“但願對她有用。”
“一定有用,你沒看到采若一副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的模樣嗎?”想到采若出門時還摔了個狗吃屎年素七就忍不住笑。
燕玄看着她的笑容便有些回不過神了,“回來多久了?”
年素七算了算日子,都快一個月了,心裏頓時覺得不好意思了,回來沒找他,有事才想到他,忙嬉笑道,“剛回。”
燕玄眉目深遠,只從她一個眼神便能看穿她的小謊言,他也不戳破,“打算怎麽感謝我?”
“請你吃好吃的,喝好喝的。”
“成。”
剛到‘太醫院’門口,便撞見蘇陌。
年素七忙為彼此做介紹。
燕玄儒雅有禮,“蘇大夫好,久仰大名。”
“不敢,該是我久仰燕公子大名才是。”蘇陌淡淡笑道。
年素七有些小心翼翼地說,“師父,我今天留燕玄用午膳。”說罷,拽着燕玄便走。
“你似乎很怕你師父?”
年素七用力點頭,“師父可嚴厲了,還有一個可怕的戒尺!”
燕玄哭笑不得,“你倒是跟我那群學生挺像,他們也怕我。”
年素七轉頭對他笑,“我可不怕你。”
燕玄停下腳步,與她面對面,午後的暖陽照在他眼底,化成濃濃的溫柔,“我不希望你怕我。”
蘇陌倒是很顧及年素七的臉面,中午準備了好幾樣小菜,都是他親手下廚。
年素七一邊流口水一邊興奮道,“燕玄,我這次可沾你光了,若不是因為你,師父那平日裏只肯碰藥材的嬌貴手怎麽可能親自做飯?太激動了!”說來也可憐,她來宮裏快兩年了,還是第一次吃師父做的菜。
燕玄哭笑不得,又再次向蘇陌表示謝意。
蘇陌無情拆穿,“因為為師怕你做的菜會毒害到燕公子。”
燕玄哈哈大笑,與蘇陌碰杯,以茶代酒。
晌午時分,兩人正下着棋,太子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風聲,外頭的門突然被推開,太子大步走了進來,“燕玄,你果然在這兒!”年素七跟燕玄同時擡頭看了一眼,又很淡定地回到棋局上。
燕玄輕輕擱下手中的一子,“小七,你這些都是跟誰學的?”
“下得不好嗎?”
“策略是好的,但你太沉不住氣了,過早暴*露了自己的目标。”
太子‘咦’了一聲,故意板起面孔,“你們一個個膽兒不小呀,看到本太子都不知道行禮,燕學士,你們‘翰林院’也是這麽規教皇子們的嗎?”
燕玄和年素七相視而笑,齊齊起身行禮。
年素七笑問,“太子殿下怎麽來了?”
“他能來,為何本太子就不能來了?”太子老不客氣地指着燕玄。
年素七頓感無語,她讓出位置,恭敬地欠欠身,“那太子殿下陪燕學士下棋吧,奴婢去給你們沏壺茶。”
太子有些吃驚地看着年素七遠去的背影,“她現在是怎麽回事?像變了個人,你有沒有覺得她哪裏不對勁?”
燕玄搖搖頭,“沒有,我覺得她挺正常的,跟四個月前一樣。”
“那就是對本太子變了?”太子何其敏銳之人。
燕玄不動聲色地笑了,然後幸災樂禍道,“好現象。”
一枚棋子砸向燕玄,“去你的!”
年素七剛剛給二人倒好茶擱到跟前,就聽太子一副邀功地模樣,“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燕玄瞥了他一眼,“洗耳恭聽。”
“母後終于肯讓步了!”
年素七聽得一頭霧水,“什麽讓步?”
燕玄也奇怪地看着他。
“簡而言之就是,靖王府很快有喜事了,母後決定賜婚四哥!”太子一臉期待地望着年素七,一副等待她贊揚的模樣。
年素七卻覺得腦袋‘哄’地炸開,整個人都懵了。
“賜婚?”燕玄自然知道皇後與靖王之間的微妙關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皇後娘娘怎麽突然想到給靖王賜婚?”
“當然是本太子的功勞了。”太子洋洋得意道。
年素七看他一臉開心的模樣,似乎絲毫沒有受到謠言的影響,想必,睿王造成的殺傷力并不大,“太子殿下真是能者多勞啊。”
太子一聽她諷刺的口吻,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我說死丫頭,你怎麽回事?自從回宮以來就沒給過我好臉色,我到底哪裏得罪你了?”
年素七心中理虧,便沒有說話,只是繃着臉不看他。
燕玄見此,主動岔開話題,“太子殿下是怎麽辦到的?”
太子顯然已經沒了方才的好興致,讪讪答道,“當然是威脅母後了,說四哥如果沒有子嗣,我也不會有子嗣,母後無法,只得答應下來,令禮部将京中未出閣的名門閨秀都編集成冊,精心挑選,又分別見了面,終于選定了戶部侍郎家的三千金,我也見過,那女子不錯,能說會唱,長得也很動人,眉目生情,含嬌帶媚的。”
從小桃子口中年素七大約知道了太子妃流産事件的後續,聽說那個告密的宮女跟死去的小秋是好姐妹,傳言是說小秋怨恨太子妃帶她入宮而下毒害太子妃,可事實并非如此,春花知道所有真相,她親眼看到好姐妹死在自己的面前而無能為力,所以一直暗中記恨太子妃,後來太子妃身孕,她便心生歹念,天天跑‘太醫院’,跟小桃子套近乎,趁機下藥,後來事情暴*後連累了一幹人被查,春花主動認罪,當時還說了一堆奇怪的話,說她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說太子妃不僅害死了側妃娘娘,還逼死了小秋,小秋是冤枉的,為太子妃所利用,還沒說完,就被皇後命人拖出去杖斃了。而後來太子不知道查到了什麽,居然不顧皇後娘娘反對,堅持要休掉太子妃,皇後不肯,此事便一直僵在那兒。
chapter:140
燕玄笑了笑,“靖王知道了嗎?”
“四哥應該知道了。”
年素七心中嘆息一聲,太子殿下真是心無城府啊,皇後娘娘怎麽可能好心為靖王賜婚?她巴不得他早些喪命,好讓自己高枕無憂,如今卻主動賜婚,恐怕有詐!何況七殿下還在府中,皇後到底動的什麽心眼?
她是不是該找個機會提醒王爺?
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燕玄盯着棋盤片刻,突然擡頭說,“對了,我剛剛陪小七去了趟‘瀾香殿’。”
太子有些錯愕,“為何去那兒?”
年素七聽他略顯無辜的口吻,又想到‘瀾香殿’如今的凄涼,便氣不打一處來,“因為太子殿下不去,我們只得代你去!”
太子察覺不對勁,便問燕玄怎麽回事?
燕玄将‘瀾香殿’的近況說了,太子聽了,臉色愈發陰沉,“我不過一陣子沒去,那些奴才居然膽大到這種程度,實在可惡!”太子拂袖,氣鼓鼓而去。
翌日,東宮太子令宣:月夫人繼側妃之位。
而‘極樂殿’的那位太子妃已經禁足快半年了,略通內情的人都知道,‘極樂殿’原先的奴才都被‘公正司’秘密處決了。
蘇陌望着黑沉沉的天,嘆道,“要下雨了。”
年素七也要仰頭看,蘇陌拉着她回房,“看什麽看?你看得懂嗎?好好看你的書去!”
年素七心中嘀咕一聲,乖乖回房看書。
果然,很快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聽着外面噼裏啪啦的雨聲,年素七莫名覺得心煩意亂,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雨水順着窗棂大股大股滑落的畫面微微發愣,王爺真的要成親了嗎?
大雨接連下了兩天。
接下來的日子,‘瀾香殿’自是風光無限,太子的恩寵如種子一般,撒向哪裏,哪裏便會春暖花開。
年素七依然窩在‘太醫院’裏陪着蘇陌分藥、配藥、煎藥,外面的世界仿佛離她越去越遠,日子一天天平淡無奇地過去。
忽然有一天,小桃子跑來告訴年素七,“靖王殿下要大婚了!”
年素七一驚,手中的簸箕差點脫手滑落,“什麽?”她沒想到居然來得這麽快,這才過去了幾天?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小桃子沒想到她會反應如此大,愣了愣又說了一遍。
“誰?”
“聽說是戶部侍郎家的三小姐。”
“哦。”年素七淡淡應着,對,太子上次好像提到過。
小桃子湊近她耳邊道,“是個庶出的小姐,你說皇後娘娘這不是成心寒碜人嗎?”
年素七沒有說話,臉色有點白,“我有點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會兒。”說着,轉身出了門。
小桃子有些擔心地追出來,“小七,你沒事吧?”
年素七步伐加快,心跳也随之加快。
翌日,晨曦将至,禮鐘沉沉響起。
今天是明月的冊封大典,年素七知道自己該去送份賀禮的,可她卻不願出門,也不願見任何人。
靖王大婚的日子終于逼近了。
年素七這幾日一直暈沉沉的,大概是偷喝了禦膳房的酒釀圓子,吃多了有些難受,堵得慌。
大清早便有人來敲門,她将腦袋縮在被子裏,懶得搭理。
門外人卻格外有耐心,一直敲,一直敲。
年素七無奈,只得起身開門,居然是寶瓷,她裹着被子又爬回床上。
“喂喂。”寶瓷的聲音追在身後,“靖王殿下大婚,你居然還在睡懶覺?”
年素七一下子縮到床的內側,只覺得頭痛欲裂,“他大婚關我什麽事?”
寶瓷嘆口氣,來拉她被衾,“太子和側妃娘娘自然要去送賀禮,娘娘說了,帶你一起回去。”
“啊?”
寶瓷笑眯眯道,“娘娘太了解你了,所以一大早便命我來叫你起床,就怕你睡過了時辰。”
年素七再回‘靖王府’,心情實在複雜。
此時的‘靖王府’高朋滿座,熱鬧非凡,到處都張貼着紅色的‘喜’字,年素七望着那鮮豔欲滴的紅,感覺格外刺眼,太子與側妃自然上座,年素七坐在最末的小角落裏,看着滿屋子的喜慶,忍不住多喝了兩口清酒,頭還是有點疼,她卻只想讓自己放縱。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空氣有些渾濁,想要出去走走,也沒跟明月打招呼,畢竟這‘靖王府’裏她比誰都熟,閉着眼也知道怎麽走,年素七胡亂走着,只想離這份熱鬧越遠越好,不知不覺便走到馬廄旁,這個點大家都去蹭熱鬧了,夜色下的馬廄顯得尤為清淨,年素七挨靠在一匹老馬旁坐下,馬兒打着響鼻站在原地。
頭枕着圍欄,年素七揪着一根草,在手心慢慢轉着。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一陣輕而鬼祟的腳步聲,年素七本能警覺,忙閃身躲了起來。
只聽一人問,“都安排好了嗎?”
另一人賊笑道,“放心吧二哥,妥妥的。”
“你仔細些,這次差事若是辦不好,皇後娘娘定要了我們的腦袋!”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二哥。”
皇後娘娘?
年素七猛地一驚,皇後要幹什麽?
轉念一想,不好,王爺有危險!
就在此時,那老馬突然擡腿向後踢了年素七一腳,年素七猝不及防,猛地向後栽倒過去!
完了!
果然,一道厲喝傳來,“什麽人?”
年素七哪敢逗留,撒腿便跑。
“快追!”身後緊随而至的腳步聲。
幸好年素七對靖王府甚是熟悉,穿廊過棟,腳不沾地,可身後人卻毫不放松,緊緊相逼,賓客大多在前院,這後院中人跡罕至,她心中暗暗叫糟,不好,跑錯方向了!
再往前便是一座空中樓閣,樓閣懸于碧波之上,她若往上跑,必定無路可走,但後有豺狼虎豹又不能回頭,看那兩人殺氣騰騰的樣子,她一旦被抓又怎麽會有活路?
終于退無可退,眼看賊人越逼越近,年素七只得一咬牙,縱身跳了下去!
雖是開春了,但是湖水依然冰涼刺骨,她的身子一下子紮入湖中,刺骨的冷仿佛要将她的五髒六腑都結成冰,眼角餘光瞥見亭邊張望的二人,年素七忙作撲騰狀,掙紮着喊,“救命……救命……”然後慢慢沉入水中。
chapter:141
待到兩人離去才再度浮出水面,好冷好冷……她艱難地游向岸邊,忽覺小腿肚一陣抽筋,心道,不好!今天是她的災難日嗎?不宜出門日嗎?怎麽什麽倒黴事都讓她碰着了?年素七拼命想往上游,可水中好似有只無形的手在緊扣住她的腳腕,一點點将她拖向湖底更深處……
迷糊之際,似乎有人在呼喚自己。
胸口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擠壓着,‘噗’她終于噴出了一口水,神智慢慢恢複,視線也漸漸清晰,夜殺半跪在年素七身邊,渾身濕漉漉的,頭上的水在‘嗒嗒’往下滴,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醒了?”
“謝謝。”年素七的聲音有點嘶啞,身體也因為冷而直打哆嗦。
夜殺将衣裳脫下來裹住她,然後一把抱起昏昏沉沉的年素七,将她送到年如钰的房間,夜殺剛要轉身離開卻被凍得迷糊的年素七一把攥住衣袖,“王爺……王爺有危險!皇後要殺他!”
夜殺臉色大變,破門而去。
炭火越來越弱,年素七覺得屋內愈發寒冷,幾經掙紮,還是從床上爬起身來撥弄炭火,星火隐沒,火爐旁邊擱置着黑炭,她夾起一塊添入其間,然後慢慢調試着火候,終于又重新燃了起來,小小的火球,暖烘烘的,年素七便不願離開了。
坐在火爐旁,她的臉被烤得紅通通的,鼻子也似乎暢通了些,年素七用力搓着雙手,放在火上烘烤着,然後再搓搓發麻的雙肩,好舒服……她打了個哈欠,将頭擱在雙膝上,雙目盯着那跳躍的火苗,慢慢有了困意,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年素七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地上,爐火早就熄滅了,頭劇痛,臉巨燙,完了,這次是鐵铮铮的病了。
渾身無力,她幾次欲爬起身也未能成功,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外頭閃爍着煙火絢爛的光芒,全世界都很熱鬧,唯獨遺忘了她。
隐約,身邊有腳步聲和說話聲。
年素七一睜開眼,便看到何原止老頭對她吹胡子瞪眼睛,年素七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師父……”這是她在靖王府的師父。
何原止一邊替她把脈一邊氣呼呼道,“我才不是你師父,你這惹禍精,我若還是你師父不得被你活活氣死?!”
年素七笑道,“這就是為什麽您的道行遠遠不及我師父,因為您不夠淡定哈哈……”真懷念和何老頭拌嘴的時光。
“你這丫頭!”何原止氣得小胡子直翹,卻也忍不住笑了,“蘇陌大概也被你氣得夠嗆。”
年素七想到師父屢屢被她氣到無語的模樣,不禁咧着嘴直樂。
就在此時,房門猛地被推開,年素七在看到來人時,笑容一點點淡了下去,何原止立刻起身行禮,“王爺。”
劉進德推着靖王走向她,依然是白衣勝雪,一身素淡,她真的難以想象他身穿大紅喜袍的樣子,是否面色更紅潤?眉目更清俊?
何原止想王爺彙報完病情,便鞠躬退下了。
靖王依然坐在輪椅裏看着她,仿佛他們從未遠行,仿佛他的腿一直沒好,一切又回到了舊時光,年素七與他對視片刻,緩緩挪開視線,唇角微揚,“祝王爺與王妃幸福美滿,早生貴子。”
靖王坐在輪椅裏面,一動不動。
年素七感覺自己的頭更是暈眩得厲害。
劉進德無聲退出房間。
房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奇怪起來,仿佛有什麽激蕩的情緒在慢慢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年素七正欲轉頭說她要休息了,卻見一個黑影猛地撲了過來,緊接着她的身子便落入一具溫暖的懷抱,鐵臂将她箍得緊緊的,緊得令她快透不過氣了,年素七微微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