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拿起槍！沒有槍的別過來搗亂！人魚！是一條人魚！”蓋爾特曾在海上漂流，也用一支槳與鯊魚搏鬥過，但他從沒像這樣感到驚恐，尤其是在他發現一切攻擊都會被人魚弄出來的珊瑚擋住的時候。

叫嚷和奔跑讓甲板上陷入一片混亂。

“尤尼提！瑟拉菲娜！”笛捷爾不知什麽時候擡起頭來，他直勾勾地看向船尾，露出困惑的表情，“你們在幹什麽？”

卡路狄亞順着笛捷爾的目光看過去，船尾那有一條銀藍色的魚尾剛來得及縮回去，恰好看見薄紗狀的尾鳍。笛捷爾利箭一般的竄了出去，五指張開，一手在船舷上借力，一手迅速探出去，那速度快得卡路狄亞只來得及眨了一下眼睛。

“笛捷爾！”一聲短促，又被死死按捺住的悶聲從船尾那裏傳過來，聽到她的聲音以後名叫“尤尼提”的人魚也朝那看過去。

那條銀藍色魚尾的主人已經被笛捷爾生生拽了出來，看得出來他使了很大勁。

這條人魚躲避的速度也不慢，而且表情略微有些複雜，充滿了懷疑與驚訝的意味。伸出手去似乎要反抗，不過跟笛捷爾相比還是慢了一拍，笛捷爾的手指已經快要碰觸到她的背脊要害附近了。

不過，兩條人魚的動作都忽然頓住。

笛捷爾龇牙發出威脅的氣聲，他的态度讓兩條人魚謹慎而倉皇地慢慢後退。

這條雌性人魚非常漂亮。

她的頭發也是銀白色的，長長地垂到腰間。她的肌膚像海洋女神一樣雪白，眼睛是湛藍色的，就像天空和海水一樣。

不過船上看呆了的水手們就瞄了幾眼，立刻不自在地齊刷刷轉過頭。

沒辦法，人魚是不穿衣服的。

雌性人魚雪白赤裸的胸脯，實在很有沖擊感，如果不是因為在酒館裏看見過穿着清涼的舞娘，船上的大部分人會表現得更加不知所措，不管怎麽說這種反應對于一船海盜來說都太純情了——相對于那些公認的、不怎麽紳士的傳奇小說而言。笛捷爾有些不自在，主要因為卡路狄亞也在看，另外必須得說人魚沒有長得不美的，尤其這還是雌性人魚，各種美好的形容詞都對她适用，單看她的臉就是海洋神話最奇幻的完美誘惑。

笛捷爾有些沮喪，他看到卡路狄亞目不轉睛地盯着瑟拉菲娜看。他知道人類通常會選擇異性的同類作為伴侶，理所當然都會對雌性人魚投以更多關注。

他知道瑟拉菲娜多麽美麗。

卡路狄亞确實在盯着看，不過和她本身無關，他甚至沒細看她裸露的部分，而是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個水滴形、類似水晶材質的墜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墜子的材質是笛捷爾的冰。

好啊，笛捷爾都跟這個會召喚飓風的海怪定情了？現在這條人魚還來找他，想把蠢魚帶回海裏再續前緣是不是？

卡路狄亞覺得很不爽，于是他轉過頭瞪笛捷爾，正對上蠢魚小心翼翼的眼神。

結果他們兩個誰都沒看她。

最終打破詭異氣氛的是那條名叫尤尼提的雄性銀色人魚，他率先說了句什麽，然後他們三個用人魚的語言開始争論。甲板上沒人能聽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麽，而且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最後那些水手們拿着槍面面相觑了很久，覺得沒他們的事就默默回船艙裏各幹各的了。

“對不起”笛捷爾重複這個詞，卡路狄亞很快意識到他在教那兩條人魚說這個詞。

“對不起。”笛捷爾又重複了一次，“你們給卡路狄亞惹了麻煩，必須向他道歉。”

這兩條人魚學話就沒笛捷爾那麽快了。

不過，他們還是學着笛捷爾教的詞，向卡路狄亞道了歉。尤尼提說了句什麽，人魚姐弟對視一眼，齊刷刷轉頭看向笛捷爾，他們的表情除了懷疑還有擔心。

笛捷爾對此的回應是伸手指了指大海。

卡路狄亞看樂了，他明白笛捷爾的意思——自己回海裏，或者我把你們丢下去。

名叫尤尼提的人魚對卡路狄亞的态度不算太好。那條名叫瑟拉菲娜的雌性人魚更是連瞄都沒瞄卡路狄亞一眼，很直接的将頭發撥到胸前，略微遮擋了一下。

人魚沒有穿衣服的觀念，這個動作其實是示弱，希望笛捷爾別再動手的暗示。

但笛捷爾的怒意還沒有消退呢，在人魚的觀念裏，雌性同類比雄性更危險。

搶奪同類配偶的行為更是不可饒恕的。

盡管人魚姐弟并沒有觊觎卡路狄亞的意思，笛捷爾卻堅持認為他們要搶人。

人魚的本能是很可怕的。

通常只有血緣關系很近的，才會彼此顯得親近一些，但也僅此而已。人魚喜歡單獨行動，它們的領地意識非常強。一旦人魚認定有同類想搶奪或是誘惑它的配偶，它就會毫不留情地攻擊同類。

每條人魚的魔力各不相同，其中以海皇塞壬為最。其次可能就是笛捷爾了——如果他把附近的海域凍結，并且用冰把船保護起來的話，無論瑟拉菲娜的飓風還是尤尼提的珊瑚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最可怕的是，無論人類還是人魚，構成身體的大部分都是水。一旦笛捷爾把它們變成冰，死亡就像呼吸那樣輕易。笛捷爾從沒有這麽使用過他的魔力，可這不代表他不會、或是在同類觊觎他的配偶時也能保持同樣的冷靜。無論如何，笛捷爾的警告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殘酷的本能在沖擊着兩條人魚的神經，塞壬是不會管他的兒女的。在知道笛捷爾是那種迥異于同族的強悍情況下，該傳達的傳達到了，他們也該走了。

兩條人魚重新躍入海中，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如同夢醒一般，船上重歸寧靜。

好像那兩條人魚從來沒出現過似的。

卡路狄亞身為船長，怎麽也得知道事情的始末，出于好奇……咳嗯！本着對全體船員受驚吓的內心負責的原則，問笛捷爾那兩條人魚到底是幹什麽來的。

笛捷爾壓根不配合。

無論卡路狄亞問幾次，他都用人魚的語言回答。現在還裝語言不通誰信啊！卡路狄亞的怒視換來了笛捷爾一個無辜的表情，對視良久，卡路狄亞敗下陣來。

都怪蠢魚無辜的表情太犯規了！

于是卡路狄亞船長故意做出嫌棄的表情不再理笛捷爾，他走到書架旁，拿了幾樣東西。在他做這些事的時候不遠處的浴缸裏始終冒出個好奇的腦袋，笛捷爾把視線投向他，很想知道他在幹什麽。

卡路狄亞忍笑忍得很辛苦。當他轉過身的時候，笛捷爾看到他的手中抓着一杆不知道什麽年代的羽毛筆和不知道已經放了多久的羊皮紙，接着他粗魯地将筆和紙扔到床邊那張小桌子上。随即椅子被拉開，卡路狄亞坐在了小桌子前，他面對着空白的羊皮紙思考了片刻之後，飛快地在紙上面寫下了長長的一句話。

最後一個标點重重落下，在紙條的右下角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他刷地抓起羊皮紙，把它放在笛捷爾面前。

“這是什麽？”笛捷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碰羊皮紙上的文字。卡路狄亞又樂了，笛捷爾果然對人類文字沒有抵抗力。

“你別問。”卡路狄亞拿出海盜船長之間用來談判的架勢，居高臨下地抱着臂對笛捷爾說，“不過如果你向我坦白的話，我可以教你寫字，讓你能看懂人類的書籍——我這裏有不少有意思的書。”

笛捷爾不甘心地看了羊皮紙很久，終于妥協。只不過在說出人魚在各個海域的分布以及少得可憐的總數和其他一些事以後他拒絕透露更多，轉而纏着卡路狄亞教他讀書寫字。蠢魚精明得很吶！

卡路狄亞瞬間明白了之前那對人魚姐弟——瑟拉菲娜和尤尼提八成也不是學不會用人類的語言說“對不起”，他們只是不情願向他道歉，所以故意拖延時間罷了。

仔細想來真覺得有點恐怖呢。

不能小看人魚，哪怕他們有着最純潔無害的樣子，并且沒有表露出主動攻擊人的意圖；即使他們聰明又有禮貌，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雖然有着人類一樣的上半身，但人魚不是人！它是海怪的一種，而且人魚絕不是善良的生物，鯊魚都比它溫順！

這些道理說出來誰都懂，但平心而論，真正看到美麗的人魚時誰能想得起來？

說實在的，對半人魚堅持原則更難。

因為它真的有一半是人類。

卡路狄亞船長成為了人魚的語言老師，他有幸收了世界上最好學的學生，笛捷爾也逐漸展現出無與倫比的語言天賦。

“我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他們的船即将經過蒙克利丹的時候，卡路狄亞下令明天在那裏靠岸停船。每一艘海盜船在進入巴羅薩之前都會先去蒙克利丹，在那裏能召集到不錯的新船員。自從海蓮娜嫁人以後船醫一直空缺，卡路狄亞海盜船是時候召一個新船醫了，“雖然還有點常識錯誤不過都是些小問題，你可以從我這畢業了，笛捷爾，你都學會了。”

“謝謝，卡路老師！”笛捷爾像模像樣地對卡路狄亞道謝，他眼睛亮晶晶，滿懷期待地問，“你會帶我去圖書館，對嗎？”

“沒問題，只要你能上岸。”卡路狄亞很不負責任地說。他知道蒙克利丹就有一座挺大的教堂圖書館，圖書館門口有值班的神職人員。不過卡路狄亞忘了：圖書館不對外開放，尤其是海盜。

笛捷爾的眼珠狡黠地轉了轉，對卡路狄亞有條件的許諾倒是顯得心滿意足。他抱着卡路狄亞的胳膊，渾身打了個顫，卧進他的臂彎，大眼睛凝視着舷窗外的大海——也許說的确切些，是被海面上翺翔着的那些海鷗的叫聲所吸引。

過了一會，人魚打了個哈欠，把鼻子埋進卡路狄亞船長胸前的衣服裏嗅了嗅。

那是陽光與海風交織的溫柔氣息。

“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到岸上去。”人魚說着，輕輕掙脫了卡路狄亞的懷抱，雙手撫上他的臉頰，溫柔地吻上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