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唐典醒來的時候發現被子不在身上,整個人蜷縮在床的後半截。
其實他知道自己睡覺有蹬被子的壞習慣,可是邵廷衡好像從沒說過這件事,也沒拿這件事笑話過他,好幾次他迷迷糊糊轉醒的時候都感覺到邵廷衡在幫他拽被子,等裹緊他之後再把他攬進懷裏,邵廷衡會細心地提前一分鐘關了鬧鈴,由着唐典再睡五分鐘,然後才柔聲哄他起來。
只要他一睜眼,邵廷衡就是清清爽爽地倚在床頭等他醒來的模樣。
摟着他入睡看着他起床,邵廷衡說的壞習慣,其實唐典也有。
自邵廷衡走後,唐典沒睡過一個好覺。
吃了早飯,到班級之後,鄒南飛正趴在桌子上補覺,聽到唐典的動靜也沒起來,直到徐婕過來把他一巴掌拍醒,“還熬夜打游戲呢?真不要命啊。”
“哪有?”鄒南飛皺着臉換了個方向繼續趴,解釋道:“我媽給我找了個老師,昨晚上課上到十二點半,說我基礎太差了,等我把基礎打紮實,別人已經二輪複習完了,花錢還被嘲諷了一波,氣死我了。”
徐婕無情嘲笑:“誰讓你平時不學?”
鄒南飛問:“困啊!今早什麽課?”
“數數物物。”徐婕也一臉苦澀。
“還不如去死,”鄒南飛絕望地嚎叫了一聲,突然又想起:“欸?昨天老班不是說今天第三節 課不上,去禮堂聽心理講座嗎?”
“對哦!”徐婕眼睛都亮了,欣喜道:“太好了,我把這事給忘了。”
唐典在旁邊沒事人似地翻着書,好像連逃掉一節物理課都不能挑起他的興趣。
“……高三這一年是整個高中階段最為重要也最為關鍵的一年,在這一年中,同學們既要經歷高強度的各科總複習,也要經歷自身意志品質的考驗,更要經歷來自同學、學校、家庭、社會的種種壓力,這就需要同學們掌握一定的心理調節的方法……”
老教授的聲音使人昏昏欲睡,徐婕在和同桌讨論時下最火的男團,鄒南飛則癱在座位上臉朝天,流着哈喇子補覺,唐典拿着錢文西發給他的狀元筆記一頁一頁地看。
“……其實同學和同學之間的互動也可以達到減壓的效果,比如聊一聊天,或者擁抱一下,都能夠緩解對方的精神壓力,畢竟在這場戰役裏,你們是最懂彼此的人。”
學生們笑了笑,正躍躍欲試着,鄒南飛聽了一耳朵,半夢半醒地就張開手,猛地揮過來想抱一下唐典,可剛碰到唐典的外套,就被唐典用力推開了。
唐典的反應很過激,用了很大的力氣,鄒南飛的胳膊摔在扶手上,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惱道:“你怎麽了?!”
唐典的呼吸還未平複,眼神裏的戒備還沒消,他沉默地望着鄒南飛,良久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失态,歉然道:“對不起,我不太習慣別人靠這麽近。”
“哦,吓我一跳。”鄒南飛揉着自己的肩膀,龇牙咧嘴道:“你這也太誇張了,都是男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你看前面那倆,就差親到一起了,不就是開個玩笑嘛。”
唐典像被突然戳中痛處,低下頭,怕被別人看出他眼神中的驚惶。
鄒南飛看着唐典,莫名覺得心疼,想着他都沒什麽朋友,小聲問:“你和你家裏人呢?你和你家裏人關系好嗎?”
唐典愣了愣,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
“唐典,”鄒南飛撓了撓頭,并不擅長地安慰道:“你有什麽心事也可以跟我講講,我可以以我自己的名義去幫你請教前面那位心理學專家。”
唐典猶豫片刻後合上筆記,直起後背,鄭重地轉頭問鄒南飛:“我最近總是睡不好覺,一閉眼就會想起一個人,一想起他,我的胸口就很悶,你知道這是什麽原因嗎?”
鄒南飛湊過來,眼神逐漸猥瑣,“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麽原因。”
“什麽?”
“你有喜歡的人了,這是心動的感覺,”鄒南飛擰眉一想,“不對啊,你不是之前就有喜歡的人了嗎?”
唐典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蒼白,“不是的,你不是說喜歡一個人會心神不寧的嗎?”
“你已經心神不寧好幾天了,你自己沒察覺?就你剛剛那筆記,我睡覺前你在看第二十七頁,剛剛我瞄了一眼,你還在看第二十七頁!”
唐典慌亂地搖頭否認,不願相信鄒南飛的話,他放下筆記,跑出了禮堂,鄒南飛想追出去,卻恰好對上班主任的目光,連忙憨笑着坐下來。
班主任走出來,看到樓梯轉角蹲着的唐典,唐典個子不矮,但是因為瘦,加上模樣秀氣,所以看起來比同齡男生要小一些。
“唐典,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唐典受驚了似地擡起頭,然後慢吞吞站起來,乖巧地回答:“沒有。”
“怎麽了?沒關系的,告訴老師,身體不舒服還是壓力大?不然就回去休息休息,我打電話給你叔叔——”
“不要!”
一聽到這兩個字,唐典腦海中的弦瞬間崩了起來,他說:“沒事的,陳老師,我只是在裏面有點悶,出來透透氣就好多了,我現在就回去。”說完就快步走下樓梯,回了禮堂。
“欸這孩子。”陳耀和簡直摸不着頭腦。
唐典努力将自己的腦海中的混亂清空,他頂着鄒南飛灼灼的視線,硬是在剩下的講座時間裏,看了半本的筆記,接下來的課他也照常認真地聽,那模樣倒讓鄒南飛開始自我懷疑,早上那個詢問“我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她”的人是不是唐典。
那個人到底想什麽模樣?把大學霸搞成這個樣子?鄒南飛很好奇。
唐典被亂撞的小鹿搞得魂不守舍,這邊的邵廷衡也沒閑着,他效率極高地将新吊椅拿到手,當即讓人直接送到家裏安裝,他也跟了過去,想着還能給唐典添置些什麽。
“诶喲這個顏色真好看。”王姐看着吊椅誇贊道。
安裝師傅笑着說:“這款顏色叫複古綠,很難買的,一年四季都可以用,放哪裏都不突兀,等天氣再暖一些,坐上面曬曬太陽看看書,不要太舒坦哦。”
“典典肯定喜歡。”王姐對邵廷衡說。
邵廷衡笑了笑,“但願吧。”
“對了,典典的被子也該換了,天熱了,他又愛踢被子,要是還蓋這麽厚的,他保準把被子踢下床,到時候着涼就不好了。”
王姐都沒想到這一點,連忙去翻薄被芯。
“您孩子多大了?”師傅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問。
“高三。”
師傅吓了一跳,“啊?您看着可真年輕。”
邵廷衡挑了下眉,竟也不否認,只是回頭看了看唐典床頭櫃上那個相框,上面是十歲的唐典,漂亮得不像話。
如果當初應了唐典那聲“爸爸”,擔起領養人的責任,現在又會如何呢?
好像也有點舍不得,畢竟唐典在床上的模樣太勾人。
過生日那天晚上,做到第三次的時候,他把唐典摟在懷裏,面對面抱着,從下往上地頂他,唐典連哭腔都是斷斷續續的,到最後都沒力氣了,倚在邵廷衡胸口,邵廷衡沒完沒了地磨他,還惡劣地誘哄他:“典典,喊聲爸爸來聽聽好不好?”
唐典不喊他就不停,小孩沒辦法了,暈乎乎地開口,喊了一聲爸爸。
又小聲地添了一句混蛋。
邵廷衡才心滿意足地把東西交代在唐典身體裏。
現在想來,真的很過分。
邵廷衡深刻反省。
他看了看時間,唐典差不多也要放學了,于是拒絕了王姐留下來吃晚飯的提議,推門離開了,可坐上車之後又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地往街上開,想着是不是回公司把剩餘事情做了。
唐典回到家之後興致不高,回房間脫了外套,根本沒往陽臺瞥,還是王姐提醒他,他才飛奔過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吊椅。
“你叔叔特地給你買的,躺上去試試。”
唐典摸了摸吊椅的支架,“他回來過嗎?”
“下午回來的,就是給你送這個吊椅。”
“什麽時候走的?”
“和你差不了十分鐘,他前腳剛走你就回來了。”
唐典倍感沮喪,整個人縮在吊椅裏,也不晃來晃去,王姐不明所以,下樓去做飯了,唐典看着遠處的霞光,心裏像被塞進一團亂糟糟記不清的毛線,找不到問題的源頭。
他覺得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可他不願意相信。
他承認自己依賴邵廷衡,盲目地依賴,即使邵廷衡對他不管不問,常常不歸家,只在一些時間節點上會回來當他幾天的好叔叔,不負責任到令人發指,可是唐典還是有想靠近他的沖動。
但他不願相信那是喜歡。
喜歡上自己的叔叔?唐典覺得自己變成沒有道德底線的壞人了。
吃了飯,做完作業,聽了錢文西的課,把該整理的錯題整理好,唐典又縮回了吊椅裏面,晚風有些涼,他拿了個小毯子裹住自己,茫然地望着天上的星,忽然想掉眼淚。
陌生的情緒湧了上來,幾乎不能控制。
沒有人可以傾訴。
唐典無助地想,他的心事竟然無人可以傾訴,他喜歡上了他的叔叔,這種事誰聽了都會覺得惡心,誰都不能知道,除了他的叔叔,那個罪魁禍首。
于是撥通了邵廷衡的電話,嘟嘟聲結束之後,聽到邵廷衡的聲音,唐典卻說不出話來了。
“典典,怎麽了?”邵廷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唐典抽了抽鼻子。
“發生什麽事了?告訴叔叔,怎麽了?”
唐典拿小毛毯裹緊自己,安靜地聽着那熟悉的聲音。
邵廷衡真的着急了,“典典,說話好不好?是心情不好嗎?睡不着?告訴叔叔——”
唐典終于開口了,委委屈屈地說:“你又不在!”
邵廷衡陡然沉默,被唐典的軟話砸得目眩神迷,他說:“我在的,典典,我在樓下。”
他在街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這裏。
唐典怔住,從吊椅裏探出頭,往樓下看,院門口忽然亮起車燈,邵廷衡在電話裏說:“典典睡不着嗎?要叔叔上去陪你嗎?”
唐典被自己的心跳聲吓到了,他懵懵地說:“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哄典典睡覺,等典典睡着了,叔叔就離開,可以嗎?”
唐典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看着車燈熄滅,然後院門被打開,很快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唐典抱着小毛毯,茫然無措地躲在吊椅裏面。
邵廷衡走進房間,未加思索就猜到了唐典在哪裏,他走過去,晃了晃吊椅,小孩在裏面不吭聲。
邵廷衡朝唐典伸手,唐典沒有動,垂眸看着手裏的小毛毯,邵廷衡索性把他連人帶毛毯從吊椅裏抱了出來。
“很晚了,典典該睡覺了。”邵廷衡說。
唐典被放在床上,又被奪走懷裏的小毛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呆呆地望着邵廷衡。
他本來想推開邵廷衡的,可是邵廷衡開始脫外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