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時間,大殿中氛圍變得有些凝滞。
三個氣質截然不同的少年一同步入殿中，各自透露着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風儀氣度，即使立在一處,卻并不顯相形見绌,反而詭異的和諧。
此時他們俱都望向一個方位，且眸光準确地落在一人身上,眼神是如出一轍的布滿晦澀不明的情緒，濃濃的深色覆蓋其中......
無端從中瞧見絲絲哀怨的柳無絮險些沒笑出聲來，他先是側眸掃視一眼身旁巋然坐定的百裏衍,末了又去看他那幾個徒弟。
待片刻後欣賞夠了眼下莫名蘊含幾分刺.激的場面，柳無絮方才以手掩面、佯裝咳嗽起來,“咳咳…那個,沐青師兄，既事已說完,長淵師弟也已回來,便讓長淵師弟坐鎮青硯峰即可,我們回吧......”
說罷，他飛快轉過頭朝趙瓊霖瞥去一眼,暗自又使了個眼色，接着放下掩面的手,神色頗為正經擺手,“長平師弟，你上次說找到一本極有意思的曲譜要給我，走吧，回你的逸雲峰、看看去。”
聞聽此言，趙瓊霖迅速反應，連忙站起身垂眼不敢看百裏衍,同柳無絮回道：“沐遠師兄請。”
兩人一唱一和，段逍無甚所謂的、也跟在他二人身後一步離開了青硯峰主殿。
等到幾人相繼走出，殿中便只剩下了百裏衍，以及......
正目光灼灼盯視向他的師兄弟三人。
百裏衍掀了掀眼簾，淡色的薄唇微阖、并未有開口的打算，似有等着對面立着的三人先開口的意思。
高坐殿中的男人一如往昔，眸光流轉間不見半分情緒波動，有的只是淡淡的冷漠，仿若記憶中初見時那樣，沒有一絲一毫轉變。
似谪仙般遙不可及......又在冥冥中引.誘着所見之人靠近、追尋，進而據為己有。
良久的沉寂過去，忽地響起一道低不可聞的輕哂，仿佛是打破沉默的一聲號角。
接着是一句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師尊......”
顧琏易喚出的這聲極輕極淺，就像是生怕自己的聲量太大，将眼前的這幕不知是真實還是幻境的畫面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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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場景，三年間顧琏易見到過許多次。
在那許多次裏，師尊都離得那樣近，卻在他的驟然清醒間消失。
漸漸的，顧琏易減少了打坐，可仍總是在心底湧出思念時，主動陷入那如夢似幻般的虛妄中。
直至今日，當他真真正正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師尊時，他怕了......也怯了。
如這般優柔寡斷、膽小且不敢正視內心的情緒，顧琏易此生唯獨對師尊有過。
是即便兒時面對彼時尚于他眼中還是龐然大物的顧氏時都沒有過的後怕情緒，眼下卻是成倍翻.湧起來。
随着他的出聲，溫淮也跟着開了口，語氣中流露出來的思念幾乎要滿溢而出，“師尊，您回來了。”
繼而上最先發出哂笑的邊澤，他揚了揚眉，視線凝聚在高位上那道修長人影，逐漸泛起絲絲侵.略.性。
他的師尊啊......終于舍得回來了。
百裏衍依次掃過幾人，面容平靜，旋即在三人的注視中擡手一揮，法光從他輕晃的袖袍下傾瀉而出，三道正徐徐散發着微光的法器憑空被召了出來，淡淡靈力覆蓋了一層，彰顯着它們的威能。
“将之煉化後，可作為你們的本命法器。”百裏衍緩聲說道。
下一瞬，三柄寒光爍爍由玄鐵打造的長劍落到顧琏易、溫淮、邊澤面前。
如最初了解到的那般。
這是師尊為他們尋來的本命法器。
顧琏易一時無言，溫淮也沒說什麽，邊澤眼眸一暗、唇線緊抿。
他不想要這東西。
最終，千年玄冰亦被百裏衍交到了幾人手中。
師徒幾人一句多餘的交談也無。
這下X，即便是于感情方面最為遲鈍、一心只有修煉的溫淮都注意到......
師尊似乎變了。
又或者沒有變，只是恢複了本來模樣......但如此冷淡的态度，他們寧可相信是師尊變了。
只因三人因百裏衍的一句且自去吧被轟出了大殿。
而主殿中，百裏衍單獨待在裏面。
他原以為這三年已足夠消磨幹淨自己因為初為人師的那點不應該有的多餘情緒，然卻并未如想象那般完全消弭，加之......他似乎想錯了。
就算自身已經将之抹平，然百裏衍卻是忘了，他那幾個徒弟并不受他操控。
三年後的初次見面，百裏衍竟能清晰感受到從幾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情緒、于那一刻深深傳遞過來，同樣令他産生了些微情感波動。
這也是百裏衍讓三人離開的根本原因。
百裏衍看了眼殿門，他的神識足以囊括整個滄瀾山脈，現下只包裹住了整個青硯峰，自然知道幾人沒有離開。
将幾人的氣息屏蔽，百裏衍斂下眸。
願意留在彌天大陸，起初是因為天道希望他将世界線引回正道難得勾起了他的一點興趣。
再之後不論是主角、反派亦或者穿書者，都讓百裏衍感到有趣的同時，還想看看他們的上限在哪裏。
在這過程中，百裏衍沒有把他們的個人感情計算在內。
曾經于他手底下的那些魔族根本不敢造次，讓他下意識忽略掉了這一點。
還有一點與現在不同的是，如今不僅他的身份有變，抑或是他和幾人之間即使成了師徒關系，也都不會和那些魔族一樣。
歸根結底，環境的變化加上心境的改變，才會讓一些原本不該出現的情緒被帶動。
百裏衍想了想，或許......這樣也好。
總歸他還是他。
這一點是不變的。
接下來的半個月，百裏衍于主殿中打坐，時不時連同段逍他們将後續仙門大會的準備做好。
至于那師兄弟三人同樣老老實實去煉化本命法器，并且把那塊千年玄冰分成三等分，各自再将其融入本命法器中。
因為歷練增強實戰、加之有時秘境中的奇遇，顧琏易的修為已是築基後期，在煉化本命法器後，直接晉升至了金丹期初期，隐隐有突破至中期的跡象。
溫淮和邊澤也是同樣，皆有金丹的實力，這樣的例X在玄清宗可謂出盡風頭，是衆多弟X們羨慕欽佩的對象。
三人修為的提升也為玄清宗在參加仙門大會時增添了新的戰力。
轉眼便距大會只剩五日，玄清宗各峰主皆挑選了合适的弟X一同前往彌天仙臺參加仙門大會。
彌天仙臺是由五大宗門共同執掌，乃歷屆仙門大會的舉辦之所，每二十年舉辦一次，彌天大陸所有修者皆會前往，不拘宗門修者還是散修。
仙門大會主要是為了劃分各宗的地盤，說得通俗些便是為了搶奪資源，同時也會在大會中評定仙門之首的位置。
另還有一修真界高手排行榜，排行榜上共記錄百名，皆為百歲以下的修士，大會結束會按照實力排行後昭告天下。
同樣的，還有一張雷打不動的排行榜，上面記錄着各大宗門的掌門及長老的修為實力。
因實力一旦達到他們那樣的高度，便很難更近一步，所以很少出現變動。
便是各大宗門不世出的老祖等頂級大能也都記錄其上，屬于他們的排行榜前列已有數屆大會都未有過變動了。
修為最高當屬玄清宗太上長老，已有化神中期的實力，距離化神後期一線之隔，是極有可能破碎虛空的存在。
整個彌天大陸中化神期的大能寥寥無幾，這位太上長老無疑給玄清宗仙門之首的位置奠定了基礎。
然而這一次大會，适逢邱臻言閉關沖擊化神，也令早已籌謀着将仙門之首取而代之的天劍門鑽了空X。
百裏衍率領一衆玄清宗長老、弟X前往彌天仙臺時，柳無絮不厭其煩地同他反複說明其中利害。
大型飛船穿梭雲層。
百裏衍負手立在甲板之上，從四面八方刮來的風自發繞開了他的周身，形成一個真空地帶，此刻走來的柳無絮亦被納入了其中。
“長淵師弟，此次大會你要小心了，”柳無絮此時一臉凝重，“現在天劍門和蓬萊島已經站在一條線上，屆時想必擎蒼會出手。”
擎蒼便是天劍門門主，擎蒼之X擎赭娶了蓬萊島島主荊爍之女荊悅，如今天劍門和蓬萊島結為了姻親，以擎蒼的激進性X，前幾次大會沒尋到好處，這次想必會加倍讨回來。
柳無絮就是擔心這一點。
掌門師兄任命長淵師弟為代理掌門，到時候擎蒼的矛頭肯定會對準長淵師弟。
對此，百裏衍并不覺有什麽，遂道：“無事。”
柳無絮還當他不清楚其中關竅，但也不想長他人志氣，只能按捺住其他念頭，繼續說道：“有事便找我和沐青師兄。”
擎蒼也是元嬰後期，以往掌門師兄在還好，現在師兄不在，怕是要由他一家獨大了。
以柳無絮的了解，少不得一到仙臺、擎蒼就要向他們發難。
對自家師弟實力一無所知的柳無絮還在兀自憂心忡忡，飛船距離彌天仙臺也越來越近。
他們來得不算早，已有其他宗門、世家到了。
玄清宗一行到的時候，柳無絮下了飛船便遙望仙臺上方，果不其然，天劍門的旗幟早已高挂在那，顯然是他們已經到齊。
另有霄岚宗，以及四大世家也盡皆到齊。
剩下的便是蓬萊島和辰宇宗的人，各自為首的散修亦是到了不少。
玄清宗的飛船一經抵達，駐守在仙臺的玄清宗長老就已率衆出來迎接。
另有幾名霄岚宗和世家中的長老、堂主前來，許是此次知曉玄清宗掌門閉關一事，擎蒼竟連表面上的客套都懶得維系，眼下仙臺外衆人相迎，天劍門卻無一人前來。
柳無絮掃了掃四周，覺得他們不來正好。
此時百裏衍、段逍、趙瓊霖和他站在一處，衆弟X也紛紛綴在他們身後排列整齊。
一行人浩浩蕩蕩踏上仙臺，百裏衍對上前的衆人颔首，姿态頗具上位者的威儀，看見這一幕的仙門世家中人各自心底就有了成算。
玄清宗掌門将代理掌門一職交給長淵真君他們是知道的，然後者向來深居簡出、近年來愈發不見蹤影，只覺很有些神秘。
如今一見，齊齊心道難怪沐峥真君要讓這位代理，竟是越過了衆人所熟知的沐青真君。
衆所周知，玄清宗的沐青真君是掌門之下的第一人，同樣是劍修，其修為天賦亦是不低，是除掌門外最能擔大任的。
本以為邱臻言閉關會讓他暫代掌門之職，沒想到竟落到了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長淵真君身上。
所以才會讓外界猜測紛纭，現在看見真人，全都偃旗息鼓了起來。
想必沐峥真君這麽做，也自有他的道理。
這是在場衆人，還有玄清宗幾位留守仙臺的長老心中所想，幾人看向百裏衍的目光從最開始的打量、慢慢轉為了恭敬。
他們鮮少回宗，卻也知道長淵真君。
對方近幾年雖銷聲匿跡，但他那幾個徒弟在玄清宗可是名氣不小，能教出這樣的弟X，其本人定有過人之處，否則掌門也不會将代理掌門一職交到他的手裏。
思及早已來到仙臺的天劍門衆人，幾名長老對視一眼，臉色都帶着嚴肅，但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
柳無絮心知百裏衍的脾性，自發攬下了同這些人寒暄的重擔。
而趙瓊霖則是帶領一衆弟X前往仙臺內供弟X們休憩的後院走去。
各大宗門和世家皆有各自的休憩院落，趙瓊霖領着衆弟X往玄清宗的院落行着，瞧見領隊弟X中，顧琏易幾人的神色，不由出言道：“有你們沐青師伯和沐遠師伯在，且放心吧。”
聽到這話的顧琏易一頓，繼而對趙瓊霖笑了下，“多謝長平師叔提醒。”
溫淮也笑了笑，邊澤沒什麽表示，容色卻平淡下來。
自師尊回玄清宗這半個多月，幾人忙着凝煉百裏衍為他們煉制好的本命法器，都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同師尊相處。
這次的大會，三人都清楚其中的重要性，所以都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可現下都到了彌天仙臺，他們早就抑制不住想要單獨去見師尊，但還是得再等等......
與此同時。
百裏衍幾人已被迎到了一處大殿，殿中方才并未露面的天劍門一行皆在其中，天劍門掌門擎蒼以及霄岚宗宗主黎懷陽、包括四大世家家主皆彙聚于此。
看到步入大殿的玄清宗一衆時，擎蒼立時投射出一道銳利目光，直直朝百裏衍紮去。
原以為一個小輩罷了，不過是邱臻言那厮病急亂投醫推出來的擋箭牌，沒想到在察覺到他的視線後，後者竟恍若未覺，将他的目光視若無物。
擎蒼眯了眯眼，置于案上的一只手握了握拳，手背上鼓動的青筋彰顯着他的不平。
這個小X......
正當他準備看清楚百裏衍的修為時，跟在百裏衍身邊的段逍和柳無絮察覺到他的異動、立馬一左一右将人護住，隔絕了擎蒼的窺視。
玄清宗上下自來便是如此，一致對外根本不留旁人動到頭上的餘地。
見狀，擎蒼不想撕破臉也只能收回了欲窺探的視線。
同一時間，百裏衍早已暗自将神識調動起來、一有變故就會凝聚出一股氣浪反饋，初時對方或許不覺什麽，後續只會自食惡果，感受着體內靈力一點點消耗一空，生不如死。
待看到段逍和柳無絮的動作，百裏衍瞥了瞥二人，眼神幽邃。
心底卻仿似被輕輕觸動着。
如趙瓊霖說的那般，有段逍和柳無絮在，師兄弟三人無需擔憂其他。
更甚者，以百裏衍自身的修為，便是要在這彌天大陸中橫着走也無人敢攔。
然不知曉這一點的顧琏易幾人只是稍稍安下了心，不多時衆人就跟随趙瓊霖到了居住的院X，由各自挑選好屋X後便離開了此處。
看到他走，一直盯着他舉動的顧琏易将眸光一凝，在他轉頭的剎那，溫淮和邊澤同樣朝他點了點頭。
三人停頓片刻，跟在趙瓊霖身後離開。
因幾人刻意拉開距離，故而落在後面。
正走着，他們忽地停下動作，第一時間斂去氣息往旁邊的石柱後靠去，緩緩挪移至了拐角的牆根。
與三人相反的位置正走來一群人。
為首之人，正是極北之地一行最終空手而歸的樂正淩，此時他臉上被一層寒霜覆蓋，眉眼都帶着濃烈到化不開的厭惡，開口時嗓音愠怒，“我不去。”
在他身後的侍從連忙勸道：“公X，大局為重。”
樂正淩強忍着怒氣，“父親真的這麽說？”
侍從點頭。
見他點頭，樂正淩忍了又忍，終是壓下怒火道：“那你有沒有告訴他，搶了我的玄冰的很有可能就是擎赭。”
現在要他去跟擎赭打好關系，門都沒有！
侍從同樣是在當日極北之地一行的隊伍中，現下聽公X這麽說，也有些為難。
樂正淩斜睨他一眼，冷哼，“千年玄冰如此難得的聖物叫他奪了去，本公X絕不可能對他有好臉色。”
對方那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叫他看了惡心。
“什麽不是他拿的，”樂正淩扯起嘴角，“那日冰原處只有擎赭在我們之前抵達，千年玄冰除了他的人，也沒誰能帶走了吧。”
越是想到那日，樂正淩就越是為錯失至寶而感到心煩意亂，難得可以淬煉他本命法器的寶物，居然被擎赭奪走。
據他所知，擎赭根本用不上這寶貝，反而是他那個道侶蓬萊島島主之女......對方身上是有水靈根的。
樂正淩領着人漸行漸遠，還在為極北之地之行不平。
而聽完全程的顧琏易、溫淮、邊澤三人則慢慢從牆根處走出，神色都有些怪異。
本以為師尊一走三年，回來之後愈發冷淡，卻不料在這之後還有這麽一遭。
師尊交給他們的千年玄冰居然是這麽來的......
想到師尊掩去行蹤，拿了玄冰便又悄然無息離開，讓前去奪寶的人只能撈個空，不知為何，三人竟有些欣喜。
在此之餘，更多的則是熨帖。
此前的種種，是他們想岔了。
師尊并未忘記他們，反而在離開的三年又是要為他們煉制本命法器、又是尋找像千年玄冰這樣的至寶，分明便是時時在為他們着想......也是時時在想着他們。
顧琏易只想現在就能見到師尊，心底某種情感幾乎将他淹沒。
和他同樣心潮起伏難平的，還有溫淮。
邊澤也是一樣，他将眼底湧動的暗芒壓下，喉結上下微微攢動一瞬，“走吧。”
去找師尊。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