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看着滿是魔氣透出的屋子,百裏衍眉梢略挑。

眼前這層薄膜俨然是阻隔窺探的結界，若非是他本人過來，單憑一縷神識怕是也難以将之看清。

至于看清之後又當如何……百裏衍目視前方,仿佛能穿透結界窺入其中,向來沉靜無波的眸光此刻帶上幾分深思。

毫無疑問，這魔氣定然是出自邊澤,且這力量同樣不低。

看來天道不單是要讓他們知曉劇情路線這麽簡單，百裏衍暗忖。

與此同時，房間內魔氣更勝,而魔氣來源正是眼下盤坐雲床、雙眸閉合的邊澤，絲絲縷縷的魔氣纏繞于他周身,只見他眼睫微顫,似心中所感。

房門外那道氣息太過熟悉，邊澤輕易就将其認出,緩緩睜開雙目,他的眼底是一片暗紅,魔紋時隐時現。

“師尊……”邊澤喃喃了一句。

師尊的修為深不可測，他早已知曉自己是瞞不了對方,只不過他沒想到，師尊竟這麽快就過來了。

邊澤舔了舔唇角,環繞于他周身的魔氣似也在這一刻開始跳躍,透着歡快的意味。

一門之隔，瞧見逐漸削弱下去的結界，百裏衍思索一瞬，擡步向前，衣袍下擺随着他行動間輕輕晃動，動作輕巧靈便,猶如閑庭信步般。

感知到漸漸靠近的氣息，邊澤身影突然沉入魔氣中。

待百裏衍進門，房中卻是空無一人。

他凝視看去，視線最終鎖定床前，眼眸微微眯起，末了嗓音徐徐道：“怎麽？不想見到為師。”

百裏衍眸光定格的地方，恰是邊澤所在的位置。

聞見這聲，邊澤的身形慢慢顯現，他臉上帶着輕快笑意，眼角眉梢都含着愉悅，上挑起的眼尾不自覺流露出極濃的喜色，唇邊勾起的那抹弧度都前所未有的深刻，随即他輕笑着，口吻親昵道：“就知道瞞不過師尊。”

百裏衍深深凝視他，凝視這個被他當作弟子，收入門下多年的徒弟。

邊澤從未想過，在經歷過重生後，他竟還會經歷融合另一個自己的記憶。

記憶中，他也如現在這般，是重生一回的。但不同的是，那個他并未被他的師尊收入門下，而是在重生回來後果斷修了魔道、繼而屠戮了西洛村的所有人，最後，他登上了魔族的至高寶座，成為了魔尊。

如果沒有入玄清宗的經歷，邊澤相信，這會是他自己會選擇的路。

他就是這麽極端、冷漠且殘暴的人。

邊澤不會為殺死西洛村的所有人感到罪惡，更不會因此就變得自暴自棄，既然決定修魔，也同樣會傾盡全力爬至最高。

但是現在，記憶中的他與現在的他經歷明顯不同。

這點不同，是因為他有了師尊。

邊澤擡起眼看着身前這人。

這是他獨一無二的師尊。

即便是另一段的記憶都不曾擁有過的師尊。

無端生出的這個認知讓邊澤很是開心。

完全沒有經歷過另一段人生，既便擁有了另一個自己的記憶，他的腦回路也格外不同。

只因邊澤現在心底眼底，都只有一人，哪裏還容得下其他。

甚至在得知另一段記憶的邊澤還十分慶幸。

這樣的師尊，唯獨他才有。

如此可以稱得上偏執的思想占據着邊澤的大腦。

此時此刻，他望向百裏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渾身的魔氣，忽而從心底湧出一絲緊張。

他一直未曾轉修魔道、這個他更加熟悉也更加契合的道路也全因師尊，邊澤知道，若他修魔的事情傳揚開去，非但玄清宗再容不下他、師尊怕是也會将他逐出師門。

邊澤眼中在看見百裏衍進門便始終噙着的那抹笑意倏然淡了下去。

須臾，只聽他澀聲問了一句，“師尊還要我嗎？”

還要他這個弟子嗎。

僅是想一想那個被否定掉的答案，邊澤身上的魔氣便抑制不住的暴漲，充滿激蕩的破壞力。

師尊不要他，以後再也無法待在師尊身邊，這樣的結果不是邊澤可以接受的，魔性在這瞬間侵蝕他的心神。

自來到彌天大陸，百裏衍已有許久未受到被魔氣充斥的感覺。

盡管他現下這具身體是修的正道，魔氣之于他有害而無一利，但他的神魂正感受着這股久違的魔氣，十分親切。

然眼下卻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百裏衍看着問完這話後便開始魔怔的邊澤，眉頭微皺。

依照百裏衍的身份，座下有弟子是魔修，定是為正道不容的，不管是出現心魔入魔亦或是其他情況，只要是魔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故而邊澤的這番話，勢必只能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這一點他心中十分清楚。

而百裏衍則沒有立刻回答，如此俨然更加刺.激到了邊澤，他的眼眸裏，先前黯淡下去的魔紋再度浮現。

轉瞬間，絲絲縷縷的魔氣從他體內湧出，在記憶融合的一剎，邊澤心底的魔性就被喚醒，修為也在那一刻提升，只因另一個自己早已修煉到了登峰造極，給現在的他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百裏衍散漫的表情一頓，正欲擡手打出靈力将邊澤的魔性壓制下去，可對方早有防備，在他靈力揮出的一瞬，邊澤的身影一晃。

下一刻，百裏衍只覺身體像是被房中肆掠的魔氣包裹，最終，這些魔氣緩緩凝成一道修長人影，而這道人影将他緊緊抱住。

邊澤抱住了他的師尊。

百裏衍對他這幾個徒弟從不設防。

這次也不例外，且在察覺到邊澤抱上他的瞬間亦沒有躲開去。

邊澤身上的魔氣仍然躁.動，兩手緊緊箍住手底下的勁瘦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融.入.骨.血。

兩人的身.體嵌在一起。

百裏衍定了定神，找準機會擡手便打出一道靈力從邊澤眉心灌入，轉眼将他狂.躁不安的魔性壓.下。

原本稍有滿足、正打算埋首下去的邊澤識海被這股忽然湧進的靈力沖擊，身體驟然無力，昏倒在百裏衍身上。

第一次被人如此有力的抱住。

方才腰上的雙手緊而有力，百裏衍心下異動，一種從未感覺過的奇妙體驗湧.入.心.間，卻又轉瞬即逝。

此刻察覺到那雙手力道松開，百裏衍只簡單感受了一下，遂調動靈力把身上之人送到雲床上。

待邊澤整個人平整躺在榻上，百裏衍看了看他，眼中有什麽情緒正明明滅滅閃動着。

另一邊。

溫淮也從顧琏易那得知了一星半點有關他因何提及前生的事。

起因竟是一個夢，但溫淮覺得這有可能是托詞罷了，回房之後稍加分析，他便也想明白一些關竅。

什麽夢是要同師尊單獨敘話的。

還是有關前生……

顧琏易的話讓溫淮聯想到許多。

連穿書一事都可能發生，那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因而他想到了重生，畢竟在他們身邊，可同樣還有個劇情中應該也是重生而來的邊澤。

但是說是重生又并不貼切。

從顧琏易的言行舉止來看，都不像是重生，于是溫淮又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是重生，那就可能只是有了關于劇情的記憶。

溫淮看過的網絡小說不在少數，和這種情況類似的也不是沒有。

顧琏易所說的前生，那必然是另一個他，也就是另一個世界最終成為正道魁首的顧琏易，而對方似乎是有了關于另一個自己的記憶，通俗點說就是知道了劇情。

想到這裏，溫淮悚然一驚。

所以說，顧琏易找師尊是為了……

他可沒忘記，劇情中的百裏衍是個心胸狹隘、手段很辣的僞君子。

和現實裏他所經歷見到的師尊根本是兩個人。

若顧琏易覺醒的那部分記憶還是按照原劇情那樣，如此一來那就糟了！

正當溫淮心急如焚時，他又猛然間憶起剛才他拿完玉簡回去後見到的顧琏易雖然神色有異，其他地方卻沒什麽大的反常，想來應該是談好了。

“也是……”溫淮突然喃喃道。

他都能想到的事，身為主角的顧琏易又怎麽會想不到。

原劇情中的百裏衍和現在的師尊不是同一人。

事實證明，溫淮的猜測是正确的。

只是稍有些偏差。

兩者不同在于，顧琏易是在見到百裏衍，将話問出後方才反應過來的。

恰當溫淮開始梳理顧琏易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時，被百裏衍壓下.體.內躁.動魔性的邊澤也正悠悠轉醒。

看到榻邊立着的身影，他眼神霎時一亮，當即撐着手就要抱上去。

方才魔性大發的記憶沒有被邊澤忘記。

師尊在喚醒他後并沒有離開，師尊……

還要他。

這一想法充盈着他的腦海，讓他下意識做出去擁抱師尊的舉動。

可是還沒等到邊澤的手觸上對方，就有一只纖長幹淨的食指抵在了他的額間。

邊澤沖抱出去的動作一頓。

百裏衍先邊澤一步将他後續的擁抱動作攔下，不用真的等人做出動作他就已經知曉對方欲做什麽，便有此行動。

邊澤則在短暫的愣怔過後，高高上揚起嘴角，擡手就握住了還沒從他額前撤離的指尖，将之緊扣手中，不肯松手。

最後是用近乎雀躍的語調飛快篤定道：“師尊還要我。”

百裏衍被他這句話聽得扯了下唇。

到底是沒有否定。

見狀，邊澤更加開心，“師尊……”

他叫喚了一聲，接着是又一句，“澤兒的好師尊……”

邊澤不肯放過任何機會，一句句說個不停，眉眼間盡是溫順乖巧，沒有半點剛才瘋狂的模樣，分毫不像是個魔修。

他的語氣透着讨好。

明明是已融合了另一個自己的記憶，修為亦飛躍，已是那個能站在彌天大陸中頂天存在的魔尊，此時此刻，向來無所顧忌、橫行霸道的魔尊，低下了他在外人眼中高貴，不可一世的頭顱，顯現出弱勢來。

邊澤軟了嗓音，眼神柔和下來，語氣缱绻而溫柔，他在一聲聲叫着他的師尊、他的心上之人，“師尊……師尊……師尊師尊師尊。”

像是生怕人離開，邊澤扣着百裏衍的指尖不算，另一只手同時拽住了師尊的衣角。

百裏衍睨視來時，他便露出一個無害的笑，滿心滿眼都是依賴，還有藏在眼底深處的迷戀……堪稱瘋狂的占.有.欲。

“你今後有何打算？”

時至今時，百裏衍已有了猜想，便出聲說道。

既然已經有了另一段記憶，想必邊澤肯定有其他的打算。

可邊澤卻是想也不想便回：“跟着師尊。”

他語速顯得有些急促，“師尊去哪，我去哪。”

百裏衍看向邊澤，四目相對，他正準備回應一句，卻驀地感應到，他留在顧琏易身上的神識傳來波動。

似還含帶幾分天威……

百裏衍神色一凜，天道這是要徹底把顧琏易的另一段記憶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