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虎狼之詞
“小旋,阿姨過來只是想看看燈……小盞。”
周惜芹上次聽戎霜旋這麽叫,以為“燈燈”是尋盞的小名,沒曾想這竟然是她給他取的。
“有什麽好看的,他傷都快好全了你才來,有用嗎?”
“噢,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吧?對,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只在乎路因,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剛應付完小的,老的又湊了過來,戎霜旋連最基本的面子工夫都不想再做。
“不是這樣的,”周惜芹解釋說,眼尾随着表情變化出現了幾道皺紋,一雙和尋盞相似的眼睛裏多了幾分滄桑和世故,“小盞也是我的孩子,我怎麽會不在乎?”
“你對小盞的關心我看到了,作為母親我很感激你将他照顧得這麽好,他還有你這個姐姐,可小因除了我們就沒有別的親人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希望你能理解。”
戎霜旋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她越說越荒唐,“你的意思是路因沒人愛?那他這十幾年是被鬼收養了?你搞清楚,到底誰才是最值得你心疼的那個。”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肉也分薄厚,別再狡辯了,偏心就偏心,說得那麽好聽做什麽?既然你那麽愛路因,那就找他去啊,為什麽要來騷擾我家小孩?”
路因颠倒是非的功力在書裏描寫得淋漓盡致,也難怪周惜芹被哄得一愣一愣的,養了十幾年割舍不下很正常,心能偏成這樣的戎霜旋還是第一次見。
更何況如果不是路平柏夫婦在一開始對尋盞心存偏見,也不會那麽容易受人挑唆。
“最好立馬去,說不定還能見上最後一面。”
“你對他做什麽了?”
戎霜旋賣着關子,面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心滿意足地欣賞着周惜芹的神色變化,她眼神憤恨,也不管尋盞還在邊上,活像一只護崽的老母雞。
尋盞怕她沖動之下做什麽,一臉警惕地看着她。
“小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跟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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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得不到答案,周惜芹急匆匆地轉身離開,留下司機拎着滿手的東西站在原地,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戎霜旋用眼神訊詢問尋盞,看他搖了搖頭後,對司機說:“拿走吧。”
圍觀了一場戲的司機如獲大赦般點點頭,快步跟上走遠的周惜芹。
“吃飯了嗎?”
“還沒有,在等你。”
“燈燈怎麽這麽好啊。”
尋盞抿了抿唇,對她說的話不置可否。
兩人一起回到奶茶店,飯就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尋盞的同事董團剛清洗完設備,戎霜旋和他打招呼,“團子,吃飯了嗎?”
董團是個胖胖的男生,一笑眼睛就成了眯眯眼,性格老實憨厚,大家都叫他團子,這些天一來二去彼此都熟悉了起來,他笑着答道:“還沒,等會忙完回去吃。”
“我今天叫阿姨多帶了一份飯,不介意的話就跟我們一起吃吧。”
董團愣了愣,“哎好,謝謝旋姐!我收拾完就來。”
飯菜裝在保溫桶裏,還很熱乎,見尋盞不說話,戎霜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怎麽了?”
尋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麽。”
本想問她把路因怎麽樣了,眼下又多了一件讓他不好受的事,以前董團叫旋姐他還沒放在心上,這次聽到心裏卻格外膈應。
董團家裏的情況他和戎霜旋都清楚,爸爸得了尿毒症,媽媽卷錢跑路,自己身體也不好,因為吃藥導致體重暴增,一下課就來奶茶店做兼職補貼家用,她怎麽也開始關心起董團來了?她關心他一個人還不夠嗎?
這樣莫名的情緒從來都不曾有過,他一方面覺得自己卑劣,另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想法。
戎霜旋剛從醫院處理完傷口回來,左肩還疼着,吃飯的動作放得極其緩慢,董團難得吃到這麽好的飯菜,發現她沒伸幾下筷子,關心道:“旋姐今天沒胃口嗎?”
“嗯,零食吃多了。”
尋盞心裏揣着事,這才注意到戎霜旋碗裏的飯基本沒動過,“你喝酒了?”
剛才他就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原以為她是不小心沾上的。
“對啊。”
“你不是去處理路因的事了嗎?”
店裏來了客人,董團先去招待,正好他已經吃完了,戎霜旋聞言偏過頭,笑着說:“你沒學過一句詩詞嗎?”
“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戎霜旋眼裏充滿狡黠,看尋盞沒點反應,她咳了一聲,為了掩飾尴尬自言自語,“噢,可能你還沒學到那裏。”
“當時順便喝了點而已啦。”
尋盞沒被她帶走節奏,“怎麽還有一股藥味?”
“哪有,”戎霜旋在心裏吐槽尋盞怕不是狗鼻子,酒味、店裏的奶茶味、衣服上自帶的香味……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竟然還能聞出來,她裝模作樣地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我怎麽沒聞到。”
這還不算完,瞧見她的動作,尋盞也将腦袋湊了過來,作勢要低頭去聞,戎霜旋眼疾手快地用手指抵住他的額頭,過程中牽扯到了背部的肌肉,下意識疼得想龇牙咧嘴,看着尋盞近在咫尺的臉,勉強完成了表情管理。
看到她臉上怪異的神情,尋盞不由得問:“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還想問你怎麽了?湊我這麽近幹什麽?”戎霜旋忍不住抱怨。
她緩了緩,手扯住尋盞的衣領,将兩人之間的距離再一次拉近,下了一劑猛藥,“燈燈不會是想親姐姐吧?不可以噢,燈燈都這麽大了,不能随便親親。”
“你要是再小個十歲,姐姐還可以考慮一下。”
尋盞:“……”
好意被歪曲成這樣,他惱羞成怒,也不知道她是怎麽頂着這樣一張臉說出這些虎狼之詞的,“你想多了。”
他擡起手,将她劉海上一撮原本在毛領上的絨毛捋下來,放到她眼前,欲蓋彌彰地解釋:“有髒東西。”
鬧了這麽一通,尋盞放過了先前追問的事,等戎霜旋先一步回到家,看到在門口堵她的戎旌,心裏“咯噔”一聲,感慨逃不過的同時,又慶幸尋盞沒有跟着回來。
“愣着幹什麽,過來開門。”
“噢,”戎霜旋從包裏掏出鑰匙,“哥,你怎麽來了?”
北方的四月說不上多暖和,這幾日氣溫又降了下去,傍晚的溫度不到兩位數,冷風呼呼地刮着,看妹妹穿得嚴嚴實實,戎旌松了口氣,可一想到保镖和路因說的話,他的眉頭又擰了起來,在她身上來回掃視。
戎霜旋頂着戎旌的目光打開了門,她本想借口去廚房給他倒杯水,剛轉身就被戎旌摁住了頭。
“打算溜去哪?把上衣脫了。”
驚覺這句話詭異的熟悉,這次要脫衣服的人從尋盞變成了自己,戎霜旋不敢違抗,只能慢吞吞地拉開拉鏈脫下棉服,戎旌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就知道保镖的消息沒出錯。
裏頭還穿着一件圓領毛衣,戎旌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
戎霜旋趁機躲開戎旌的鉗制,假裝一臉警惕地看着他,“哥,你怎麽能這樣啊,知不知羞的,這是我的隐私。”
“……你在醫院讓人給你上藥的時候怎麽就不在意隐私了?”
“你也說了是在醫院,護士姐姐和你不一樣。”
“保镖說是個男護士。”
戎霜旋無語,就知道他是因為這件事來的,沒想到他連護士是男是女都一清二楚,看這不依不饒的态度,還有耐心和她瞎掰扯,明擺着今天躲不過,“那你等下,我回房間換件衣服。”
“嗯,慢慢來,不着急,我就在這等你。”
再打開門時戎旌果然還在原來的位置上等着,戎霜旋換上了在家裏常穿的小背心,左肩上的紗布沒了遮擋,徹底暴露在戎旌面前,血從傷口裏透出來,在雪白的紗布上留下斑駁的印跡。
“戎霜旋,你還挺能耐。”
戎旌話裏含着怒氣,怕弄疼她,一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昂貴的表泛着光,表帶下的手擡起又放下。
戎霜旋委屈巴巴地說:“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路因他推我……”
“那你為什麽要去找他?為什麽要将保镖支開?”
“你知道當時那種情況有多危險嗎?萬一玻璃渣紮到脖子和腦袋上怎麽辦?如果你出了事,我該怎麽和去世的爺爺奶奶還有爸媽交代?”
她的戲還沒開始演,戎旌就看透了一切,商場上殺伐果斷、運籌帷幄,一到處理和親妹妹有關的事情上,他整個人都變得急躁起來。
看妹妹低着頭不說話,戎旌嘗試控制情緒,“疼不疼?你不是最怕疼了嗎?”
路因的話他沒有全信,基本上能判斷出來真真假假,可他還是震驚于戎霜旋能為了尋盞竟不惜傷害自己。
“當然疼啊。”
“怕疼……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被送去榮家之前吧。”
戎旌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語氣徹底緩和下來,心底有淡淡的疑窦湧現,這麽多年妹妹在榮家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到這份上,戎霜旋幹脆不裝了,“為了給燈燈出氣。”
“怎麽不先告訴我?”
“你會幫我嗎?”
“你是我妹妹,我為什麽不會?”
“可小盞不是你弟弟,我不敢賭。”
戎旌又氣又心疼,不忍心兇她,只能在她臉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懷疑逐漸擴大,如果說她在榮家過得很好,那怎麽會是這麽一副沒有安全感的樣子、碰到事只會自己扛?
他原以為戎霜旋只是埋怨他們将她送去榮家,現在看來還不止于此。
“所以你就選擇将自己當作籌碼?”
氣氛沒了先前的劍拔弩張,也說不上多好,密碼鎖的電子音響起,戎旌和戎霜旋聽見動靜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去,幾個人面面相觑。
尋盞眯了眯眼,很快就注意到了戎霜旋肩膀上刺眼的白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