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老師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犯罪都是有條件的’。”◎
電梯走廊前的玻璃牆像被人潑灑過濃墨, 遮蓋了背後的全部真實。
走廊和各個房間雖然亮如白晝,但對困在這裏的人來說——
這裏是地獄無疑。
第一天安排下清理走廊工作的人,已經變成屍體, 第三具屍體出現後, 電梯走廊的清理工作就陷入停滞。
偵探X在無線電裏的宣言,更是擊破了幸存者僅有的希望。
在絕望的氣息彌漫整個水中維納斯的時候,解憶埋頭清理着電梯走廊的廢石。
原野自發陪伴在她身邊,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距離電梯只剩下一小段距離,堵塞在路上的石頭卻比之前的都要沉重。
五天囚禁,不光是人的勇氣在消耗, 體力同樣也在消耗。
每日三頓罐頭玉米和火腿, 解憶在搬運石頭的時候偶爾會一陣頭暈眼花。盡管如此, 她在清理走廊的時候, 比任何人都要賣力。
投入重體力勞動, 能夠幫助她在繁雜的思緒中喘一口氣。
第一個死者是周然, 儲物櫃裏的東西是班費收據,發現屍體的地點在泳池水底,死因不明。
第二個死者是牟雞換, 儲物櫃裏放着一支錄音筆, 發現屍體的地點在桑拿房,死因應當是高溫致死。
第三個死者是陳皮,廚房櫃裏爆炸後剩下的只有一張合影, 發現屍體的地點在倉庫,死因是砍傷導致的大出血。
首先, 搬運周然的屍體固定到池底, 必然需要很大的力氣;其次, 亂刀砍死肌肉健碩的陳皮, 也很難想象是女人做出的事。
牟雞換的死,倒是不需要什麽力氣。
綜合這三起死亡事件,兇手有很大可能是壯年男性。
牟雞換是自願轉移到桑拿室的,即便不是自願,遭到迷暈,那應該也是牟雞換自願讓兇手進入套房,有機會将他迷倒轉移。陳皮的案例也是同樣的情況,他從健身房自願轉移到了倉庫,或者是給了兇手可乘之機,被迷暈後轉移至健身房。
進一步推理,便是兇手很大可能是與牟雞換和陳皮都十分信任的男人。
如果兇手在剩下的七個人之中,符合條件的只有高山遙一人。
還有沒有其他可能呢?她扪心自問。
有。
如果兇手在他們之外,亦或多人作案,情況又完全不同。
沒有屍檢的情況下,很難檢測出屍體體內有無毒物和迷藥,許多可能都無法排除,一個普通人的推理舉步維艱。
擋在電梯門前的只剩最後一塊半人高的巨石。
解憶和原野彼此對視一眼,同時将手放至石頭上。
“嘿——”
解憶擡起石頭的一半重量,原野搬着另外一半的重量,兩人挪了幾步,走到一旁緩緩放下沉重的巨石。
即便其他人都已經放棄了生存的希望,解憶和原野沒有。
他們就像一個石頭裏同時鑽出的兩根雜草,有同樣的韌性和堅持。
終于,被遮擋住的電梯面板露了出來。解憶和原野走到面板前,解憶伸出用力過度顫抖的手指,緩緩按下面板的上行箭頭。
停留在一樓的電梯迅速下沉,解憶幾乎聽見了電梯飛速下降的風聲。
“叮——”
微弱的一聲提示音,電梯門慢慢開啓。
光滑嶄新的鏡面映照着兩個滿身都是塵土的人。
原野走進電梯,毫不猶豫按下數字1。
電梯裏光線明亮,指示燈也顯示電梯正在運行,然而電梯的控制面板卻并未亮起。
“……需要刷卡。”
解憶的目光停在電梯面板下方的識別區。
“我早猜到了,這果然和無線電是同樣的把戲。”原野說。
“你早猜到了——還和我在這裏一起清理石頭?”
原野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并無任何灰心喪氣:
“我不喜歡凡事只是猜測。”
解憶看着他,揚起了嘴角。
“巧了,我也是。”
電梯鏡面裏纖塵不染,解憶累得夠嗆,直接在電梯裏坐了下來。
原野緊挨着她坐了下來。
“你怎麽想?”解憶問。
“那通無線電,至少可以排除,偵探X不在我們之中。”原野說,“無線電不像手機,無法提前錄制通話再播出,通話過程中一定有人實時操控無線電。在我和偵探X聯系的過程中,其餘人都露面了,所以能夠排除他們的嫌疑。”
解憶問:“既然如此,那麽幕後黑手就是我們之外的人?”
“也不排除內部有幫手。”原野說。
“如果內部有幫手,”解憶停了停,“你心中有人選嗎?”
“你先告訴我你猜的是誰,我再告訴你我心目中的人選。”
解憶遲疑片刻,拿起原野的手,在他的手心裏寫下一個字,然後慢慢用他的手指将那個字包起來。
這個過程中,她始終直視着原野的眼睛。
那雙黝黑的眼睛,堅定,沉着,像一座從不動搖的大山。
原野攥起她寫的那個字,低頭湊近她的耳邊。
他翕動雙唇,說出一個相同的名字。
“高、山、寒。”
……
“我出去上個洗手間。”高山寒坐在輪椅上,輕聲說。
燈火通明的休閑廳裏,聚集着剩下的五人。
高山遙一臉頹廢地靠在單人沙發上,目光虛無地看着前方的牆紙,失去發蠟支撐的細軟黑發有氣無力地遮擋着那雙失去精神的眸子。
宗相宜抱着雙膝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如驚弓之鳥一般一有什麽動靜就立馬擡起頭來。
馮小米的手和沙發腳固定在了一起,此時他從毒瘾發作中稍微振作了一點,正靠着沙發休息,他時不時地喘着氣,眼睛充血突出,臉頰凹陷,那張短短幾天裏瘦脫相的臉幾乎要從黃色棒球帽裏脫落出來。
高山寒說出這句話後,只有坐在角落裏手捧着書閱讀的唐柏若朝他投來了目光,從喉嚨裏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高山寒控制電動輪椅走出休閑廳,在門口轉向,往右手邊前進。
休閑廳的門扉在他身後輕輕合攏。
電動輪椅碾過地面的輕微運行聲,回蕩在空曠寂靜的走廊。
漆黑的玻璃牆吞噬了所有折射過去的光線。
高山寒面無表情的側臉映在玻璃牆上。
到了無障礙衛生間的門口,電動輪椅再次轉向,緩緩駛入明亮的房間。
三個無人的隔間,他徑直進入中間的那一個。
反鎖上隔間門後,高山寒豎耳傾聽了一會,确認門外寂靜無人後,他關掉了水箱的閥門,然後按下了馬桶的沖水鍵。
水箱中的水沖幹淨後,他第二次按下馬桶沖水鍵。
咔嚓。
微弱的一聲響動後,高山寒推開了馬桶背後的那面牆。
密室的開關,是無障礙衛生間中的第二間馬桶。馬桶固定在牆上,随着牆面的轉動,也跟着一起轉動。
衛生間的光亮照亮了牆後昏暗的房間。
高山寒坐着輪椅進入密室。
一面實時監控整個水中維納斯的監控牆映在他冰冷的眼底。
休閑廳裏頹廢不語的衆人,電梯走廊裏正在耳語的解憶和原野。
高山寒坐着輪椅來到監控牆下方的臺式電腦前,熟練地喚醒了待機電腦。
電腦屏幕上,有着一個黑色的對話框。
高山寒用鍵盤打下一句話,敲擊了發送鍵。
“什麽時候收尾?”
大概一分鐘後,屏幕上跳出了新的一句話。
X:“別急,我會看着辦。”
高山寒繼續輸入: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最多只能再給你三天時間。”
他停頓半晌,在對面回話之前,又發送了一句:
“把他們都解決。”
他等了許久,對面都沒有傳來回答。
“回答呢?”
黑色的背景上,只有白色的光标在緩緩閃爍。
“說話。”他帶着不悅打出這兩個字。
風扇運轉的聲音忽然消失。
所有屏幕瞬間熄滅,監控室變得一片漆黑!
高山寒大驚失色,回頭看向他來時的方向,暗門外的無障礙洗手間同樣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全部光亮一齊消失,一切都湮滅在黑暗之中。
高山寒摸索着面前的控制臺,嘗試着按下許多鍵都毫無反應。
他繃起精神,下意識摸了摸扶手箱的上蓋,然後操控輪椅緩緩走出密室。
無障礙洗手間裏雖然一片漆黑,但門外的走廊卻照進了亮光。
看來是配電室裏的無障礙洗手間的供電出了什麽問題。
高山寒謹慎地将水箱裏的水重新放滿,然後關閉了暗門。之後他坐着輪椅走出黑暗的無障礙洗手間,向着配電室的方向而去。
到了配電室的門口,他進入房間。
果不其然,在一衆獨立開關中,無障礙洗手間的電閘跳閘了。
高山寒将其重新開啓,然後調轉輪椅,回到配電室門前,拉開了門——
原野和解憶的身影首當其沖映入眼簾。
其次是在他們身後一臉震驚的宗相宜、高山遙。
“……怎麽都到配電室來了?”
片刻的寂靜後,高山寒微笑着開口了。
“我在無障礙洗手間上廁所的時候,忽然停電了。我懷疑是跳閘,就來了配電室。你們怎麽也來了?”
“修好了?”原野問。
“我把電閘恢複了,應該是好了。”
“那我們就一起去看看吧。”原野說,“順便和你說說我們最新的推理。”
“……好。”
沿着走廊往無障礙洗手間走去的路上,高山寒打量着其餘幾人。
“唐柏若和馮小米呢?”
“需要有人看着馮小米,我們讨論之後,唐柏若留了下來。”解憶說。
高山寒點了點頭。
“只是跳閘而已,你們不必都過來。”
“如果只是跳閘,當然不必。”原野笑道。
“……”
“我老師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犯罪都是有條件的’。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所有罪行,都是有實施條件的,有的人,就算想實施某種犯罪,也沒有相應的犯罪條件。”
高山寒沉默不語,唯有身下的電動輪椅在發出輕微的轉動聲響。
“犯罪場所也會決定一些犯罪條件。”原野說,“比如說,在高氏集團名下的大酒店将十個人堂而皇之地擄走;又比如說,将□□的場所設置在這樣一所富麗堂皇的水下酒店。這兩項,都決定了同一個犯罪條件。”
“……那就是資本。”原野說,“一般人難以想象的資本。”
“我同意。”高山寒不慌不亂,微笑着說。
“有這個犯罪條件的,十人之中只有你和高山遙兩人。”原野說。
“為什麽不能是我們之外呢?”
“因為第一起犯罪,發生地點在高氏集團旗下的大酒店。能夠調離整層樓的服務人員,并且動用直升機将十人從樓頂停機坪轉移走的人,只有你們高氏兩兄弟。當然,你父親或許也可以。但他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這麽說,不更應該是我弟弟麽?”高山寒笑道,“我和你們其他人,可都素不相識。有什麽理由這麽做呢?”
“因為高山遙無法調走你的保镖。”原野說,“你父母或許可以,但還是那句話,他們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
“案發第一天,你是故意出現在同學會上的。宴會廳外的保镖和服務人員,當然也是聽從你的調令離開的。宴會廳裏的迷藥裝置,恐怕提前一天就已經安裝好了吧,作為業主的你來說,這是輕而易舉的事。最後,将被迷暈的我們從頂樓的停機坪,經由你們高家的直升機轉運,最後到達這停業廢棄數年的水中維納斯——”
“我好奇很久了,這裝修得好好的酒店,哪怕上一個業主資金鏈斷裂無法繼續影業,也能将酒店輕易轉賣出去回籠資金,為什麽會任由這酒店荒廢多年?他不是資金鏈斷裂缺錢嗎?”
高山寒沒有說話。
“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上一任業主早就轉賣出去了。”
原野說:
“賣給了你,高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