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妙華的警告
馮妙華折騰的厲害,安置好她之後,天已經黑了,元宏留了馮誕在宮裏住。
“今日妙華有些奇怪?”元宏若有所思道。
馮誕也點點頭,疑惑道:“我也這樣覺得,她有時候是有些言語輕佻,但絕不會在公開場合如此失态。”
兩人各懷心事,馮誕準備脫衣就寝的時候,玉佩突然從衣服上滑落,元宏好奇的撿了起來,問馮誕道:“這是什麽?”
馮誕臉色微變,想拿過來,卻被元宏躲開了,只好硬着頭皮道:“高充華送的禮物。”
“阿容?”元宏蹙眉,冷冷道:“她為什麽送你東西?”
馮誕抿抿唇,道:“是那次妙蓮打傷她,我托王姑姑給她送了藥,代妙蓮賠禮,她卻說禮太貴重了,非要給我回禮。”
元宏不由好笑,“一瓶藥有什麽貴重的。”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可在充華看來,那實在太貴重了。”
“所以她就回了你這麽個小玩意兒?”說着,就把玉佩扔給了馮誕。
馮誕拿着玉佩,若有所思道:“陛下有沒有想過,這或許,已經是充華最好的東西了。”
元宏一怔,嗤笑道:“你傻了嗎?跟你今天收到那一堆奇珍異寶比起來,這玉佩怎麽也算不得好吧?”
馮誕正色道:“陛下有多久沒好好看過充華了?”
元宏一怔,不解道:“你說什麽?”
馮誕抿唇,猶豫道:“陛下再節儉,我也沒見過哪個嫔妃的衣服還需要縫縫補補,在複寵之前,充華身上穿的破舊單衣,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元宏心裏一揪,突然想起那一夜她被馮妙蓮撕爛的衣服,“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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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勢利,一向踩低捧高,陛下真的有好好了解過充華失寵那幾年是怎麽過的嗎?”
馮誕的一番話,如當頭一棒,“你的意思是……”
馮誕把玉佩舉到元宏眼前,“這已經是充華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
元宏神色複雜,從馮誕手裏奪過那塊玉佩,道:“好了,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她。”
玉佩離手,馮誕驚道:“陛下,那是我的。”
“是阿容的。”元宏挑眉道:“你有一堆子奇珍異寶,就別再奪人所好了。”
馮誕心裏咯噔一下,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元宏匆匆來了高照容宮裏,高照容都已經睡了,元宏突然過來,把她吓了一跳,披上外袍就來接駕了。
元宏細細打量了她一番,高照容微微不自在,她察覺元宏情緒有些不大對,卻不敢出聲詢問。
元宏看着她,突然冷冷開口道:“你在宮裏過的不好,為什麽不告訴我?”
高照容一怔,茫然道:“我過的不是挺好的嗎?”
元宏臉色微怒,拉着她洗的褪色的衣服道:“女為悅己者容,哪個嫔妃會穿這樣的衣服?”
高照容這才意識到自己忘記換衣服了,身上穿的這件衣服都洗的快爛了,吞吐道:“可是,衣服還能穿……”
“以你的身份,月例裏,每月都有一定數量的絹帛,為什麽還是穿這些粗爛布衣?”元宏心疼的拉着她的手,“那些宮人,是不是還經常克扣你的份例,你是不是總是吃不飽穿不暖?”
高照容縮着腦袋,心虛道:“做宮女的時候也是這樣,沒有什麽。”
“你是我的嫔妃,不是宮女!我改革後宮,為嫔妃制定份例,不就是為了讓你過得好一些嗎?可你怎麽還是過得這樣?”元宏怒道:“如果不是馮誕提醒我,你是不是什麽都不準備告訴我?”
元宏突然發火,把高照容吓得不輕,恐慌道:“馮君跟陛下說了什麽嗎?”
元宏壓下情緒,安撫道:“別怕,是我沒照顧好你。”
“陛下,你不要生氣。”高照容手足無措道:“我,我已經過的很好了,我已經有很多了。”
“我不是氣你,我是氣我自己,抱歉,我不該跟你發脾氣。”然後,元宏拿出那個玉佩塞到高照容手裏道:“這個,你母親給你的,自己收好。”
高照容一驚,這,不是應該在馮誕手裏嗎?怎麽會到元宏手中!
“這,這是我給馮君的生辰禮。”高照容低聲道。
“我知道。”元宏淡然道:“你為什麽要給他送東西呢?”
“之前,馮貴人打我,他有給我送藥賠禮,我不喜歡欠人人情,畢竟,那也不是他的錯。”
元宏淡淡一笑,道:“以後,有什麽事都告訴我好嗎?我不喜歡自己的女人還要靠別的男人照顧。”
高照容點點頭,元宏這話,有警告的意思,忙解釋道:“馮君送藥的時候,我跟陛下還不是現在這樣,何況藥是阿母收的,我不知情。如今有了陛下,我自是不會再收別人的東西了。”
“別緊張,我沒有怪你,也沒有怪馮誕,他很好,一直都比我細心。”元宏感慨道:“我是不如他細心,所以,以後如果我不能察覺,你就告訴我好嗎?”
“嗯……”
北魏是游牧民族,在漢化改革之前,官員沒有俸祿,全靠打仗掠奪其他國家和部落的財富生存。
北魏一統北方後,沒有國家和部落可以掠奪,官員都靠朝廷的賞賜生活,大多都過得貧苦,有的甚至搶掠百姓中飽私囊。
官員尚且如此,後妃更不必說,嫔妃也從沒有什麽月例補貼,全靠天子的賞賜。在宮裏,嫔妃就是依附天子的籠中鳥,沒有天子的寵愛,就什麽都得不到。
太和七年閏四月高照容生下元恪後,就搬來此處養病,再沒有見過元宏的面,常常吃不飽穿不暖,全靠王鐘兒接濟。
元宏命人給嫔妃制作新衣和首飾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給高照容做過,高照容穿的用的都不過是做宮女的時候,馮太後給她做的幾件舊衣和幾支舊釵。
直到太和八年,北魏為官員制定了俸祿之後,元宏也改革了嫔妃和內官制度,嫔妃們才有了月例補貼,高照容才能每月領到一點兒份例,可因無寵,馮妙蓮又處處為難她的緣故,就這麽一點兒月例也常被宮人刁難、克扣……
第二天的時候,元宏給高照容宮裏派了個女官,主掌高照容宮中一切事務。高照容養病那些年,也習慣事事自己動手了,她本來就是個宮女,習慣了侍候人,還不習慣被人侍候。
高照容看着宮中跪着的中年女子,微微有些無措,不過元宏選的人,她當然放心,讓她起身後問道:“你叫什麽?”
那女子抿唇一笑,“奴婢姓楊,名媛,弘農華陰人氏。”
“弘農楊氏嗎?”高照容微微錯愕,她曾聽王鐘兒說起過,王鐘兒的丈夫就是出身弘農楊氏。
王鐘兒幼年父母平叛戰死後,她作為遺孤被送入宮中,景穆帝的斛律昭儀親自撫養她長大,馮太後因父罪入宮為宮女後二人遂相識,自幼相互扶持,她比馮太後大兩歲,二人是親如姐妹。
王鐘兒二十四歲的時候,離宮出嫁,馮太後當時已經是皇後了,親自為她挑選了夫家,選的是馮太後表姑父弘農楊氏一族,太原王氏與弘農楊氏,皆為漢人舊士族。
楊媛點點頭,道:“貴人也知道嗎?奴婢祖上是東漢太尉楊彪之後,不過幾百年過去,早就沒落了。”
“你跟王鐘兒阿母,是什麽關系?”
楊媛愣了一下,笑道:“王姑姑的夫家跟我家是未出五服的同宗,算起來王姑姑的兒子,還是我的表弟呢。”
“原來還是太後的姻戚呢。”高照容苦笑,自己的家世,原來連個宮女都不如,“這樣的家世,怎麽會入宮做宮女呢?”。
楊媛勉強一笑,道:“當初祖父歸順北魏,先帝不僅賞給我們牛羊良田,還讓祖父做了北濟州刺史,父親做了平原太守,父親感恩先帝盛德,就把我送進宮來報答先帝。”
“你多大了?進宮多久了?”
“三十六了,十五歲進宮,已經二十幾年了。”
高照容微微一驚,“怎麽還沒有被放出宮呢?”
楊媛尴尬一笑道:“當年是因先帝選妃入宮的,可惜我姿色平庸,先帝和太後沒看上我,太後見我有些文才,就留在宮裏做個女官。本來到了年紀是出宮嫁了人的,可沒兩年丈夫就死了,太後就又讓我回宮掌織造。”
“原來是織造處的人。”高照容若有所思。
楊媛點點頭道:“我原是在織造處掌文繡的,陛下看我手藝好,就讓我給二皇子制衣,現在又派我來給充華制衣。”
“制衣?”高照容心中一動,“原來你還給恪兒做衣服啊!”
“是啊,小孩子長得快,衣服三不五時就要做新的。”
高照容抿抿唇,“那你以後教我好不好?我也想給恪兒做衣服。”
楊媛欣喜的點點頭,“當然好啊!二皇子若知道是充華親手做的衣服,一定會很高興的!”
高照容抿唇一笑。
馮誕再見高照容的時候,她的穿着打扮終于對得起她的身份地位了,可高照容一看到馮誕,就慌忙低着頭躲開了。
馮誕開口喚住她,“充華。”
高照容猛的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馮誕,勉強笑道:“馮,馮君。”
“你看見我躲什麽?”
“沒,我沒看到馮君。”高照容支支吾吾道。
“這樣啊,我以為充華故意跟我避嫌呢。”馮誕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
高照容低着頭,許久,才鼓起勇氣道:“我,我請求馮君,以後不要再跟陛下說我的任何事情了,我是好是壞我自己心裏有數,不勞馮君費心了。”
馮誕一怔,遲疑道:“我,給充華造成了困擾嗎?”
“是,我很困擾。”高照容低聲道。
馮誕抿抿唇,有些愧疚道:“抱歉。”
高照容沒有再吱聲,微微颔首後,便匆匆離去了,馮誕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一陣落寞。
不遠處的馮妙華,恰好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下午的時候,馮妙華突然來了高照容這裏一趟,高照容很意外,她在馮誕生辰宴上醉酒鬧事在宮裏都傳開了,今天一看,她好像什麽事都沒有。
馮妙華讓楊媛先退下,然後不客氣的在高照容屋子裏四處游蕩着,嘴角挂着略嘲諷的笑,“充華還真是清簡。”
“已經足矣了。”
馮妙華淡淡一笑,“我聽聞之前姐姐打你,大哥給你送了藥?”
高照容心裏咯噔一下,“是有這麽回事。”
“藥呢?能給我看看嗎?”
高照容遲疑道:“藥,已經用了。”
“藥盒還在吧?”
“這……”高照容面有難色,妥協道:“夫人随我來吧。”
高照容引着馮妙華到了卧室,在梳妝臺上翻找着,找到了那個精致的金盒子,準備遞給馮妙華的時候,卻見馮妙華拿着元宏送回來的玉佩發呆。
“夫人?”
馮妙華回神,攥緊玉佩,接過高照容遞過來的盒子,微微勾了勾嘴角,“大哥還真是有心啊。”
高照容垂眸道:“勞煩夫人,替我還給馮君吧,這太貴重了。”
馮妙華淡淡一笑,把盒子塞回高照容手裏,“留着吧,對于他,不算什麽。”
高照容有些受寵若驚的接了過來,馮家姐妹一直都是針對她的,馮妙華怎麽突然轉了性?
馮妙華卻突然把玉佩展現在她眼前道:“這東西,似不是宮中之物,宮裏,可沒有這麽廉價的玩意兒。”
高照容臉色微微尴尬,“那是我母親給我的。”
馮妙華心裏莫名揪了一下,冷冷看着高照容,“是麽?我怎麽好像在哪兒見過?”
高照容心裏咯噔一下,“夫人看錯了吧?”
“那該不會,畢竟這麽廉價的玉佩,宮裏少見。”馮妙華輕嘲一笑,話鋒一轉,冷冷警告道:“我大哥心性單純良善,走路連螞蟻都不忍心踩到一只,路上遇見個阿貓阿狗落難,也會伸手幫上一把,何況是個人?在此,我提醒充華,記住自己的身份,莫要害人害己!”
高照容心中一緊,頭上冒出冷汗,大概馮妙華是在馮誕身上見過這玉佩了,急忙解釋道:“我與馮君之間什麽都沒有。”
“我不管你們之間有沒有什麽,即便有,我也是替你們隐瞞的那一個,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大哥。”馮妙華冷冷道:“我只能幫你到此,別再讓人抓到把柄。”說完,就把玉佩遞到了高照容手裏,轉身離去。
馮妙華一走,高照容就吓得癱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