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軟禁忽産子
其後,馮太後果然把高照容軟禁了起來,甚至除夕也沒有讓她露面。
除夕那一夜,王鐘兒給她送了些餃子,可是她沒有吃下。夜裏的時候,高照容挺着大肚子,坐在門檻上看着遠處太華殿的燈火,心裏隐隐酸澀。
楊媛拿出披風給她裹上,摟着她的肩膀心疼道:“充華,小心着涼。”
高照容把頭靠在她的肩上,落寞道:“他都已經一個多月沒來看我了,他大約已經不要我了。”
“別說傻話,陛下喜歡充華都來不及呢!怎麽會不要充華呢?”楊媛摟着她安慰道。
“我好想他啊!”高照容鼻子一酸,落下眼淚道:“又是一年了……”
“充華。”楊媛心疼的給她擦擦眼淚,“別哭,陛下會來看你的。
“不過,我也已經習慣了,過往我不也都是自己一個人嗎?其實複寵不複寵,結果都是一樣罷了。”
“怎麽會呢?等充華生下小皇子,解了禁足,陛下就來看你了。”
“若是個公主,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馮清小産之後可謂是受盡了恩寵,在後宮一時風頭無二,後宮再次見識了馮家的手段,個個都上趕着巴結馮清。
在後宮一片祥和愉悅的氛圍下,高照容似乎成了皇宮的棄兒,似乎已經被所有人遺忘,忘記這裏還幽禁着一位即将生産的嫔妃。
離生産越近的時候,高照容就越是低落,馮太後軟禁了她,元宏忙于安撫馮清,也果然沒有再來看過她。
他是不是也在怪自己害死了馮清的孩子,如果她能老實待在宮裏,不亂走動,馮清就不會出事,他一定是在怪自己。
越想高照容越覺得委屈,眼淚也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
楊媛剛去領了炭火回來,一見這情景,連忙給高照容擦着眼淚道:“可不敢哭,還有身孕呢,傷心對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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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容點點頭,哽咽道:“嗯,我聽姑姑的,我不哭,不哭。”
楊媛安撫道:“沒事的,只要安然生下孩子,一切都會好的。”
高照容落寞道:“如果是個公主,恐怕就要一直這樣下去了。不過也無所謂,這樣的日子,我早就習慣了。”
“充華別胡思亂想,太後說了,生産之後就解了禁足,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是陛下的骨肉,陛下都會很高興的。”
“我早該看透的不是麽?我本來就不該對他抱有任何幻想,無論是我還是孩子,都不過是他和太後博弈的棋子罷了。”
“如果陛下贏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贏不了的。”高照容苦笑。
太和十二年二月初的時候,已經回暖的平城突然下了一場春雪。
高照容是被突然的陣痛疼醒的,意識到不妙後就不停的喊着楊媛。
“姑姑,姑姑。”
楊媛驚醒,看到高照容痛苦的模樣,就意識到是快要生了,連忙叫醒兩個小宮女照顧着高照容,便派太監去請太醫。
天色太晚,太醫院的太醫大多都回家了,只剩了幾個小學徒守夜。而此時出宮請太醫必須拿到元宏的诏令,楊媛想都沒想的往太華殿而去,今夜元宏去了馮清處,楊媛撲了個空,又想到馮誕近期留宿在宮裏,就連忙去找他出宮求救。
馮誕一聽是高照容要生産了,一邊讓楊媛去馮清處請元宏,一邊去帶了樂安公主早安排好的李嬷嬷冒雪往高照容處去。
太醫院的小學徒已經在手忙腳亂的指揮着宮人們接生了,高照容疼的冷汗直流,馮誕想都沒想的直接沖了進去,高照容驚愕而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馮,馮君……”
馮誕心裏驀地一揪,連忙走到她身邊安撫道:“別怕,嬷嬷來了,會沒事的。”
高照容紅了眼眶,陣痛讓她不由哭出了聲,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她哭,是因為痛,還是因為難過,因為委屈……
李嬷嬷是樂安公主的乳母,接生經驗豐富,後來,樂安公主悄悄把她安排在宮裏照顧皇子公主,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李嬷嬷邊檢查着高照容的下身,邊對馮誕道:“殿下,把充華扶起來一些,不要平躺。”
馮誕連忙把高照容抱起來一些,不斷安撫着她,“別怕,別怕,沒事的。”
可能是屋裏太過混亂,所有人都在關注着高照容,竟無人覺得馮誕此時的行為有什麽不妥了。
不多時,楊媛也回來了,愁眉苦臉道:“馮貴人宮裏說陛下已經睡着了,不敢打擾。”
馮誕微微蹙眉,高照容心中也失望到了極點,一陣一陣的疼痛,讓她愈發痛苦,她多希望此刻自己不清醒,可她此時卻是清醒無比,她清楚的知道,在她生産之時,守在她身邊的是馮誕,她清楚地知道,馮誕那方寸大亂的神情,她清楚的知道,馮誕即将看到她的孩子出生……
“哇……”一聲嘹亮的哭聲,驚醒漫漫長夜,東方露出了霞光,可是一整夜,元宏都沒有來……
馮誕擦擦頭上的汗,高照容已經累的睡着了,睡的是那麽平靜安詳。
馮誕小心翼翼把她放到榻上,緊張的情緒還沒有平複,他顫抖着手指想摸一摸高照容蒼白的臉,卻突然被楊媛抓住。
屋裏衆人還在為小皇子的出生而忙亂,楊媛最先回過神,神色緊張道:“殿下,現在立刻回去,當昨夜什麽都沒發生過。”
“楊內司,我……”
還未說完,楊媛就立刻拉着馮誕出去了,邊走邊道:“昨夜很感激殿下,可殿下跟充華到底身份有別,必須避嫌,回去後,把衣服都換掉,什麽都不要說。”
“嗯,我知道了。”
“多謝殿下,辛苦你了。”
天亮的時候,元宏才得到了高照容生産的消息,馮誕說昨夜高照容将産時楊媛去馮清處請過他,可被馮清宮裏的宮人擋下了,說元宏已經休息了,不敢驚擾,不讓去報信。
元宏氣的就要收拾馮清宮裏的宮人,還是馮誕勸他先去看看高照容,元宏才急匆匆往高照容處去了。
馮清聽到高照容又生了一位皇子後,怔住了,皇子?她怎麽那麽好命,連着生了一個又一個兒子!
此時高照容宮裏的床褥被子都已煥然一新,她有些虛弱的斜倚在榻上,小皇子已經被抱去給乳母喂奶了,看到元宏時,也沒有什麽驚喜的情緒,她緩緩坐起了身子,眼神很空洞,很勉強地一笑道:“陛下。”
元宏不覺有他,以為她是太累了,扶着她道:“別動,好好休息。”
“嗯。”高照容應了一聲,卻沒有什麽情緒。
“抱歉,我來遲了。”
“陛下來的剛剛好,孩子不是已經平安出世了嗎?”
元宏苦笑,“阿容,你在怪我嗎?”
“沒有,我怎麽會怪陛下,誰能想到孩子突然就出生了呢。”
“對不起,我應該守着你的。”
“太後關我禁足,陛下不能來,我理解。”高照容淡淡道:“陛下不要一直怪自己了。”
“左右孩子已經出生了,太後也應該很高興。”
高照容微微攥緊元宏的衣袖,有些猶豫道:“那,陛下許我省親,還作數嗎?”到底,她又生了一個皇子,也算是立了大功吧……
元宏一怔,看着她認真道:“我答應你的事,從來都作數。”
高照容這才發自內心的一笑,“多謝陛下。”
楊媛從乳母處把孩子抱過來,放到高照容身邊,對元宏道:“陛下快看看小皇子,多好的孩子啊!”
元宏摸着孩子的小臉,會心一笑,對高照容道:“阿容,叫什麽名字好呢?”
“嗯?”高照容一愣,“陛下決定吧,或者,讓太後取吧。”這一輩的皇子都是心字輩的,元恂和元恪是馮太後親自取名,三皇子和四皇子是元宏取的名字,元愉、元怿,愉和怿,字如其意,二者都是高興的意思罷了。
“你沒有什麽想法嗎?”
高照容搖搖頭,“我沒有什麽想法。”
“那,叫懷如何?”元宏眼裏閃着光,“慎乃儉德,唯懷永圖。”
高照容看着元宏熱切的目光,“唯懷永圖?是什麽意思?”
元宏一笑,柔聲道:“這是《尚書》的一句話,是說君主為政應慎行簡約的美德,始終懷有如何讓國家長治久安的謀劃。”
高照容一震,慌亂道:“小皇子不配,小皇子只要能平安長大就可以了,就随着三皇子四皇子他們的名字,愉啊、悅啊就挺好的。”
元宏笑了笑,道:“別慌,阿容,小皇子的出生我當然也很高興,可他是你跟我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樣的不是麽?我對他自然有更多期許。”
“可是這名字承載的意義太重了,我怕……”
元宏把她擁到懷裏,“別怕,這也是在提醒我,那是我應該做到的,我該為你們母子做到的,是我對你的承諾。”
高照容一怔,臉上突然一紅,抿唇道:“我知道了,以懷為名,很好。”
不一會兒,馮清陪着馮太後也過來了。
馮清一來就愧疚的賠禮道:“昨夜宮人見陛下睡了,不敢驚擾,陛下才沒能過來,我已經罰過那個宮人了,充華不要怪陛下。”
高照容淡淡道:“我沒有怪陛下。”
馮太後看到孩子很高興,不動聲色地把孩子遞給了馮清,然後才過來看高照容,高照容看着孩子神色一緊,楊媛也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敢說出口。
元宏起身把孩子從馮清懷裏抱過來道:“馮貴人年輕不會看孩子,還是給乳母帶着吧。”然後把孩子遞給了楊媛,眼神示意楊媛帶孩子下去,楊媛會意,連忙告退。
馮太後心中隐隐不悅,這是明擺着不想讓她帶走孩子,要讓高照容自己養孩子,卻還是壓着不滿,含笑問高照容道:“照容又立了大功,想要什麽賞賜呢?”
高照容忐忑道:“謝太後,孩子的出生,已經是對我最大的賞賜了。”
馮太後呵呵一笑,“這孩子,就是招人疼,不過賞賜是少不得的。”
元宏突然開口道:“三夫人之位尚有空缺,如今阿容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了,這位分也很多年沒升過了,不如,升為貴人如何?”
馮太後笑道:“我早就說要把照容升為三夫人,是陛下顧忌後宮人心不服不肯,如今照容又立大功,升為三夫人本就是理所應當!”
“那就多謝太後了。”元宏淡淡道。
“這賞賜是陛下給的,照容,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算是我給你的賞賜。”馮太後含笑道。
高照容默默聽了許久後,終于忍不住道:“太後,妾身想求您一件事。”
“你說。”馮太後含笑道。
“我,我自十三歲入宮,迄今已有七八年了,這麽多年,我都沒有見過娘家之人,我真的很想他們。”說到最後,高照容微微紅了眼,低下了頭。
馮太後眼神一動,随即笑了笑道:“這算什麽請求啊?不是說要接你父親到平城養老嗎?回頭,我還要見見你的父親吶,讓陛下安排一下。”
高照容一驚,馮太後答應了?!
“太後,您這是答應了嗎?”
“想來陛下已經答應了你吧?我還有什麽好反對的。”馮太後若有所思的笑道。
“多謝太後。”
“清兒,我們走吧。”馮太後起身,又囑咐高照容道:“照容好好休息。”
“是。”
馮太後一走,元宏就對高照容道:“你怎麽直接就求了太後?我說了我會安排,會跟太後商議,你直接說出來,不是在逼太後點頭嗎?”
高照容冷冷道:“陛下真的做的了主嗎?如果你真能如你所說那樣允諾我,不必顧忌太後,我又何必請求太後?反正都要請示太後,你說還是我說,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起碼我說,不會是這樣逼着太後點頭,這樣會破壞你在太後心中的形象。”
“形象?太後心裏我不就是個為她馮家女兒代孕産子的工具嗎?我一個工具有什麽形象?就算再惡劣幾分又有什麽關系?”
“阿容,起碼表面上,你必須對她順從。”元宏驀的心疼。
“像陛下一樣,演好一個孝子賢孫嗎?”高照容不客氣的嘲諷道:“如果我生的不是一個皇子,而是公主,陛下恐怕都不會過來吧。”
元宏眼神一動,壓下心中的情緒,耐着性子道:“好,我不跟你吵,我知道你剛剛生産完,情緒不好,我不怪你,我走,你好好休息。”
高照容情緒瞬間崩潰了,哭道:“你走啊,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昨晚我疼的時候你在哪?我生孩子的時候你在哪?我受夠了,我永遠都不知道,你在我面前是否也像你在太後面前的僞裝,我永遠都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你對我的忽冷忽熱,若即若離,究竟是真心還是演戲?”
元宏被高照容崩潰的模樣震撼了,她從來都是那樣唯唯諾諾,柔軟又好拿捏,說話永遠是輕聲細語,這是第一次,她會哭的這麽厲害,吵得這麽大聲,元宏忙給她擦擦眼淚,愧疚道:“對不起,是我不好,那樣的時刻我不該不在。”
“別道歉,我承受不起。”高照容冷冷避開他,“卑賤之人,死不足惜,哪配天子垂青?”
“阿容!”元宏心裏一咯噔,“你到底想說什麽?”
高照容心裏冷笑,他果然什麽都不知道,他總是作出這樣一副關心自己的樣子,可卻對自己一無所知,淡淡道:“你走吧,我累了。”
元宏還想說什麽,高照容已經背對着他躺下閉上了眼睛,元宏無奈,嘆道:“好,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