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長樂見長樂

三年後。

太和十七年,馮太後孝期滿,元宏除孝服。

這三年,沒有馮太後的掣肘,他一刻都沒有耽誤的進行着改革,一個一個的實踐着在心裏已規劃多年的宏圖願景。

這三年,他以雷霆手段強化改革,在驚濤駭浪中如願執掌了權力,他罷黜了異姓諸王,曾經顯赫的馮氏一門三郡王全部降為公爵!

只是馮誕,本可由南平王降為南平公,可他卻特意改封了他為長樂郡公,長樂郡是馮氏的祖籍,元宏此舉就是在告訴所有人,在馮氏一族中他選擇了馮誕,來繼承馮氏的家業。

馮熙本封昌黎王,就是馮太後在彰顯他們北燕皇族後裔的身份,可在北燕亡國之前她的父親就已經歸順北魏了,是北魏秦雍二州刺史,雍州治所在長安,馮熙與馮太後都出生于長安,馮太後也曾于長安為父親立廟。

元宏沒有把馮熙降爵昌黎公,而是改封為長安所在的京兆郡公,就是在提醒他北燕已經亡國,他們都是北魏的臣子,記住自己臣子的身份,別再有非分之想!

馮熙也很識趣,在馮太後駕崩後就開始稱病隐退,眼看着随着馮熙失勢,馮氏漸趨沒落,很多大臣也開始疏遠馮氏,甚至自幼與馮誕相交的楊津也疏遠他了……

可元宏始終沒有虧待了馮誕,太和十六年,年僅二十六歲的馮誕已經官拜司徒了。

馮氏一族依然備受榮寵,只是這份榮寵再也不是馮太後給的了……

三月,是馮誕二十七歲生辰,馮太後故去後,他沒有再過過生日。

當年馮太後故去,還是給元宏埋下了一個不安定因素,就是元恂。元恂是皇長子,雖無太子之名,可早已是默認的太子。

而元恂的不安定之處在于,馮太後臨終前,早已将元恂交與馮清撫養!

元恂身邊的黨羽,都是馮太後舊臣,他們都在等待着元宏立元恂為太子,而元宏的遲遲不表态,讓元恂身邊的大臣頗為忐忑,甚至讓另外幾位皇子的娘家看到了可趁之機。

馮太後三年孝期已滿,元宏也是時候立後了。

正月的時候,就不停有大臣上奏請求元宏立後,元丕也不斷上奏讓元宏立馮清為後。大臣們在試探,試探元宏究竟屬意哪個皇子的母親,以此推測他究竟想立誰為太子,好及時改換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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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為了分割馮氏外戚勢力,元宏也提拔過一些其他外戚,卻獨獨沒有提拔過高照容家的任何人。高照容家世寒微,沒有根基,雖然有兩個兒子,但一向不被元宏重視,她的兄弟也沒有官職爵位,沒有親族黨羽,所以幾乎沒有人看好她所生的元恪,在後位之争中,她率先出局。

而如今的後位之争,也讓朝堂勢力分裂幾股,一股是支持元恂養母馮清為後的馮氏舊臣,一股是支持元怿生母羅目連為後的鮮卑貴族,還有一股是反對馮清為後的漢人士族。

元宏知道,有些事情必須要早下決心了,朝堂不穩,會影響他之後的漢化改革,甚至遷都大計……

所以,他決定再為馮誕慶一次生辰,朝廷百官心中也漸漸有譜了,看來元宏主意已定,皇後之位,花落馮氏了。

時隔多年,馮誕再一次踏入了華林園中,馮太後去後,他再也沒有踏足過後宮半步,只是怕觸景,思人……

“咯咯咯……”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一個半大的小女孩突然跑過來,撞到馮誕懷裏,然後抱着馮誕興奮地笑道:“抓到了,抓到了,我抓到父皇了。”

猝不及防的一幕讓馮誕微微失神,那小女孩把眼上的布一摘,看到是一個陌生男人時微微嘟起了嘴,歪着頭打量馮誕道:“你是誰啊?”

馮誕驚愕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兒,怎麽會,她的容貌…她是……

“瑛兒。”元宏緩緩走過來。

元瑛連忙跑到元宏身邊,元宏把她抱了起來,元瑛把臉埋到元宏懷裏,元宏抱着元瑛走到馮誕跟前道:“怎麽現在才來?宴會都要開始了。”

馮誕微微颔首,“路上耽擱了一會兒。”

元宏點點頭,“走吧。”

馮誕還時不時地打量着元瑛,元瑛也會偷偷擡頭看一眼馮誕,看到馮誕在看她之後,就立刻把臉埋到了元宏頸窩,然後小聲在元宏耳邊問道:“父皇,他是誰?”

元宏一怔,撫着她的頭莞爾一笑道:“這是馮司徒,是馮貴人的哥哥。”

“原來今日,就是他的生辰啊。”元瑛好奇的打量着馮誕。

元宏突然停下了腳步,語氣複雜地對馮誕介紹道:“這是長樂公主,瑛兒,今年就五歲了……”

馮誕心中一震,不可思議地看着元瑛,是她!縱使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依然平靜道:“是小公主啊。”

“思政,抱抱瑛兒吧,我手有些麻了。”

馮誕遲疑地伸出手想接過元瑛,元瑛卻抗拒道:“父皇,我自己可以走。”

“聽話,讓馮司徒帶你過去。”元宏柔聲哄她道。

元瑛這才有些不情願的向馮誕展開雙臂,馮誕有些受寵若驚的接過元瑛,把她緊緊抱在懷裏,生怕不下心摔下去就弄碎了。

元瑛近距離打量着馮誕,他依舊是如此俊朗,嘴角還一直微微含笑,元瑛莫名覺得他有些親近,小聲對他道:“你是馮貴人的哥哥,我知道你是長樂郡公,你是長樂,我也是長樂。”

馮誕一怔,含笑道:“我是祖籍長樂,陛下給公主這個封號,是希望公主平安長樂。”

元瑛搖搖頭,嘟嘴道:“可母妃不喜歡這個封號,她都不跟我玩,她只跟哥哥玩,只有馮貴人跟我玩。”

馮誕心中一動,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高照容的消息了,她就這麽嫌棄元瑛嗎?馮誕心裏莫名的苦楚。

元宏道:“母妃不是不喜歡瑛兒,她要照顧你們兄妹三人,哥哥身體又不好,所以才沒有那麽多時間陪瑛兒。”

“高貴人她……”馮誕遲疑的開口,神色複雜道:“一個人要照顧三個孩子嗎?”其實,他是想問問高照容還好嗎?可話到嘴邊卻問不出來。

“瑛兒大多是清兒在照顧的。”元宏嘆了口氣,“貴人懷恪兒的時候身子不好,恪兒打小就有些不足之症,懷兒又年紀小,所以費心一些。”

馮誕點點頭,心裏是五味雜陳,高照容懷元恪的時候因元宏用強,被吓出心病,所以元恪一直有些不足之症,幼年由王鐘兒照顧又經王顯診治,這幾年已經好了許多,只是還是得精心将養着。

快到宴廳的時候剛巧碰到了馮清,元瑛對着馮清甜甜一笑,“馮貴人。”

馮清含笑摸了摸元瑛的頭,道:“我帶瑛兒進去好不好,哥哥在等着瑛兒呢。”

“好。”

馮誕把元瑛放在地上,馮清就牽着她的手進去了,馮誕苦笑,這麽多年了,他都不知道原來馮清跟元瑛關系這麽好,那她和高照容……

“今晚你父親沒來,還是有些可惜,呆會兒散了宴就住下吧,晚間我有些事要跟你說。”

馮誕遲疑了一下,而後點點頭道:“好。”

散宴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馮清有意留元瑛在自己那裏過夜,可宮人卻突然來報說高貴人在外邊等着,來接公主。

馮清愣了一下,勉強笑道:“好,讓貴人稍候,我去跟陛下說一聲。”

馮清起身去回禀元宏,“高貴人在外邊等着,來接瑛兒回去。”

元宏眼神一動,她已經很久沒有出來過了,今夜突然出來,是為了馮誕嗎?漫不經心道:“給她送去吧。”

馮清心緒複雜的點點頭,還瞥了一眼馮誕。

馮誕自顧自喝了一杯酒,沒有吱聲。

元瑛卻突然跑過來抱着馮誕說:“我要給馮司徒送一份禮物。”

馮誕猝不及防的看着懷裏的小人,看着她那像極了高照容的容顏,仿若回到多年前高照容來找自己送禮物那個晚上,含笑道:“公主要給我什麽?”

元瑛在身上四下摸索了一番,然後掏出一個東西舉到馮誕眼前。

“當,就是這個。”

看清那塊玉佩時,馮誕和元宏俱是臉色一變,玉佩還是那塊玉佩,連玉穗都還是當年的玉穗,雖然有些舊了,但馮誕絕不會認錯。

元宏開口道:“都用舊了,還怎麽送人啊?”

元瑛道:“這是母妃給我保平安的,我送給馮司徒祝馮司徒平安長壽,東西不在新舊,在心意。”

馮誕微微一笑,接過玉佩道:“謝謝公主,也替我,謝謝你的母妃。”兜兜轉轉,這玉還是回了馮誕手裏。

“馮司徒,你送我出去吧。”元瑛突然道:“母妃等我好久了。”

馮誕心中一動,元瑛的話仿若在說,高照容等他很久了……

“好。”馮誕想也沒想的抱起了元瑛,就往殿外走去,元宏沒有阻攔,馮清則是立馬擡腳跟上。

高照容背靠着殿外的柱子,三月倒春寒,冷風吹透了她身上單薄的衣衫,可她絲毫不覺得寒冷,只是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會來嗎?

“母妃。”元瑛對着那單薄的人影喚道。

高照容心裏咯噔一下,連忙擡頭轉身,一瞬間,就對上了馮誕那闊別多年的眼睛,兩人默默相對,俱是無言。

他看起來還是那麽年輕俊朗,只是這幾年發生了這麽多事,讓他磨煉的比當年更成熟沉穩了。

馮清連忙把元瑛從馮誕懷裏抱下來遞給高照容道:“外邊天寒,貴人快帶公主回去吧。”

高照容回神,把帶來的披風給元瑛裹好後,抱起她微微颔首道:“多謝馮貴人。”便準備轉身離去。

馮誕卻突然開口道:“貴人。”

高照容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夜裏天寒,穿的太單薄了。”

高照容鼻子一酸,語氣微亂道:“謝馮司徒關心。”然後落荒而逃。

她叫他馮司徒,馮誕心裏空落落的……

“大哥,回去吧。”馮清提醒道。

“好。”

高照容抱着元瑛,一路慌也似的逃回了自己宮中,一回去就把元瑛交給了楊媛,自己一聲不吭的快步走回屋中,把自己反鎖在屋裏。

然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沿着門板癱倒在地,痛哭流涕,她不敢哭出聲,可眼淚卻如決堤的洪水,奔湧不息。

他們都已不再年輕,都不是當年那單純的少年少女,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再如當年那般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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