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阗禹垂落視線,掃到她壓在練習紙上的白淨手指。

幾乎是反射性的,他的記憶力理所當然地幫他回憶起起幾天前意外碰到的觸感。

阗禹及時制止念頭,轉回自己還差最後一筆的記錄名單。

卡菠蘿臨時被級長叫過去,不好意思地對答疑到一半的學生說抱歉。

“老師,這是理科重點班和實驗班的上交情況,我寫好了。”阗禹恰好在這時伸手遞過紙張,與目光接觸的盛靜鳴微笑了下,算是友好地打了招呼。

卡菠蘿急中生智,拍了拍手,對阗禹說:“實驗班的,練習紙的題你應該全都會吧,跟這位同學講解一下最後一道大題的附加題,我有事先離開一陣。”

阗禹略微一怔,應諾下來,“好的。”

他感冒犯了,喉嚨不知是因為過敏遺落還是感冒有些痛。

但講題還是可以的。

“你哪裏不懂?”他稍微靠近女生那兒,眼睛在望向練習紙上的題之前,先看到了她脖子露出的一截皮膚。

很白,蚊子叮咬的腫包粉紅,讓他瞬間聯想到半切開的無籽草莓。

應該是易留疤痕的體質。

這時候蠻乖的,不知不覺就想靠近她多一些。

盛靜鳴有些不适,因為阗禹調整完位置之後,離得太近,感知到的聲音告訴她阗禹在身後不到十厘米的距離。

未知的異性氣息逐漸蔓延。

她說了一個難明的點,阗禹耐心地給她講解了一遍,從頭到尾地完整講清楚,或許同是學生的緣故,他深知難點在哪,比老師講得更淺顯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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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附加題不容易,如果你還不懂的話,我寫一份圖解。”阗禹切換到為人師表的角色,見她沒反應,把之前剛用完的筆拿過來,彎指握成寫字的手勢,卻不小心碰到女生準備收回的手背。

肌膚接觸一秒,她先縮手,“我懂的,只是還沒消化過來,所以反應慢了點。”

阗禹嗯了聲,應聲收筆。

不知是不是他感冒體溫太高,那一秒裏他第一感覺是她的手很涼。

“謝謝你。”盛靜鳴無所适從地開口。

她總覺得,他越靠越近了,剛才伸手要寫題的時候,她被困在他的臂彎和老師辦公桌上那塊窄小的空間內,逼仄得仿佛他下一秒會伸手将自己圈圍住。

優渥家庭成長起來的都這樣嗎,喜歡與人親近?

她不習慣跟人近,剛剛請教問題時也跟老師拉開了一個頭的距離。

所幸這樣的情況只維持了幾秒,他完成任務便移動讓出空位,禮節性地回應:“不用客氣。”

之後便自然地一起并肩走回教室。

晚風習習,遠處的樹傳來蟬鳴。

盛靜鳴維持着合适的間距,自在了些。

阗禹突然低頭擋嘴,咳嗽了一聲,她找到了話題:

“你感冒了嗎?”

非分之想快壓不住,喂藥,生病的甜甜play……

異常帶感。

阗禹的嗓子因咳嗽劇烈地疼着,他勉強地嗯了一聲。

她靜默了幾秒,不是很有經驗地關心問:“那你吃感冒藥了嗎?”

出口之後,才發現像講廢話。

出乎意料,阗禹低聲說:“沒吃,待會兒有晚課,我需要保持清醒,吃了藥會有瞌睡的副作用。”

盛靜鳴點點頭。

過了會兒她又問:“你喉嚨不舒服嗎?”

阗禹發現她觀察力不亞于自己,鼻音和嗓子沙啞不算明顯,她卻能察覺到。

“有點。”他回。

然後見她立刻從褲袋裏摸出一整片西瓜霜,她說:“給你,喉嚨痛很難受的,含一下這個會好點。”

錫紙裹住的西瓜霜只剩最後一粒,從撕開磨破的包裝紙來看,她放兜裏放了挺久。

與方才班裏的同學一聽他感冒忙不疊地塞過來不是一整盒就是一整袋、完全沒開封的感冒藥相比,她手裏的西瓜片顯得微不足道。

但有些人本身是富足有餘的狀态,給予對自身來說不值一提的幫助,而有一些人是竭盡所能地拿出自己身上最後一片西瓜霜。

阗禹接過去,鄭重地說謝謝。

盛靜鳴忽然感覺到,他對待她有些許不同了。

好像就在她拿出西瓜霜的時候。

她一直對周圍人的态度很敏感,不一定時時刻刻清楚他人的念頭,但肯定能感知到別人對她态度的任何一絲改變。

他似乎不再有那種她有點難搞的無奈感了。

變成了想交好朋友的誠摯之心。

平行班的物理作業,在周一早上收齊。

菠蘿是這樣解釋的:“這套題挺難的,所以要求會高些,你們可以不用像重點班周日晚上交,但要認真對待,對你們段考也有好處。”

曾經趕生死時速抄完的金利:“卧槽差點忘了菠蘿是出物理卷的大佬。”

但是物理課代表洛星沒有給他往回看的機會了。

“會發下來評講的,到時候再認真聽。”洛星笑意盈盈。

金利死心不改,跟下課過來找自己玩的童浩投訴:“喂,你也是物理課代表,給我通融一下呗。”

“唉別提課代表了,菠蘿說自己臉盲症嚴重,上次我去交作業他居然問我哪個班的……明明刷了一個星期的臉。”

金利:“路人臉能記住就有鬼了。”

童浩作勢要揍他,金利一下子跳開。

洛星沒理他們的玩鬧,細細檢查着作業是否有漏網之魚,旁邊的楊麗幫她整理。

不過楊麗一邊整理還不忘驚嘆,“洛星你居然能做出最後那道附加題,好難的,我想得頭都大了。”

滿是對聰明學霸的羨慕。

洛星自謙:“我上網查過。”

“也很厲害啊,我連網上的解釋都看不懂,一臉懵逼。”

過了一會兒,她們數完作業,洛星像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她跟一直坐着寫題的同桌說:

“靜鳴,周一下午圍棋社有活動,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盛靜鳴的眼睫毛一頓,點了點頭。

星期一的升旗儀式,跟平時第二節下課去跑操的時間不同,改為早讀完後的時間點下去操場升旗,不用跑步。

剛分的班沒有太講究,班主任劉真也不強求,讓他們先暫定分男女站好三排,女生一排,男生兩排。

學生主持人的聲音字正腔圓又洪亮,滿是儀式感,“升國旗,奏國歌,敬禮!”

都過了佩戴紅領巾的年紀了,只需跟唱國歌,不用傻傻地舉起手。

但總有些稀有物種還活在過去。

金利站在最前排,搞怪地舉手敬禮,站姿跟小學生有同工異曲之處。

這舉動自然引來一陣小範圍的發笑。

旁邊的童浩看傻逼一樣看他。

班長張賢運适時噓一聲讓他們安靜。

女生們捂嘴笑完,夏季陽光強旺,她們不約而同地擡起手擋着直曬臉的日光,一些機智的不忘帶雜志或是小說來擋太陽。

紀瑩瑩不怕曬,低頭盯着小說看得入迷。

楊麗好心提醒她:“強光下看書對眼睛不好。”

紀瑩瑩點頭應是,眼睛仍未離開小說的頁面。

洛星低頭想着昨晚沒在補習班見到阗禹的小小失落。

盛靜鳴站在女生那排的最後,對前面的人的神态一覽無遺,她注意到洛星眯着眼抵住陽光的刺眼望着某處。

她順着洛星的方向去求解,并不意外地望見站在樹蔭下的實驗班,排在中間的阗禹時不時露出線條如畫的側臉。

因為是按倒序的方陣排列,所以十一班在他們班前頭不奇怪,高二的是這樣排,高一和高三又換了種排法,不管怎樣,三個級的實驗班總是占據了最好的地理位置。

盛靜鳴其實很讨厭勁頭大的陽光,見洛星毫不介意直起頭迎面陽光的樣子,猜她應該塗了防曬霜。

每個班呈現出了不同的面貌,像平行班大家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也有耐不住無聊的竊竊私語着,基本不怎麽聽陳詞濫調的國旗下講話;重點班就不一樣,幾乎大部分在抓緊時間專心背小冊子或是畫滿重點的複習紙,也有早背好一臉輕松的背手而站。

她轉而去觀察實驗班,不是固有印象中會比重點班更泛濫的背書潮流,而是全都認真端正地聽着演講人緊張帶點磕絆地念着稿子,沒有一個人夾帶私貨。

自信、胸有成竹又游刃有餘的姿态,一下子與戰戰兢兢背書的同學高下立現。

實驗班總體擁有令人欽羨的精神狀态,但想要在一群學習優秀的人中挖掘到好看的,這就有點遺憾,強人所難。

又不是混娛樂圈的藝人,在大家念書低頭做題的高中裏,平凡人居多,偶爾也有長得不錯的,但也只是普通人裏挑高個子,真正長得無可挑剔的人其實少得可憐,鳳毛麟角。

阗禹無疑是難得的特例,他是實驗班的人間瑰寶,各方面堪稱完美,綜合實力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她想起何青曾經在宿舍裏說過自己一次近距離圍觀阗禹的經歷。

“他就站我面前跟老師講話,我站得離他那麽近,跟他呼吸着同一處的空氣,哎呀那一刻小鹿都撞死好幾回了,為什麽會有這麽完美的人啊,犯規哎。”

“當時腦海中只有那一句歌詞,衆生皆苦,唯有你是草莓味。”

紀瑩瑩還破壞氣氛:“為什麽是草莓味,香草黨不服。”

她靜靜地想入神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下意識用餘光瞄洛星。

洛星是少數幾個能與阗禹顏值匹配的女生,除此以外,她也見過文科班裏遠近聞名的幾位班花,不缺能與洛星媲美的皮囊。

她清楚自己的條件只能算中上水平。

周一下午最後一節是班會課,剛開學不久,劉真趁熱打鐵,把每年必用高二新學期新開始的PPT亮出來,給這個看起來還乖的平行班灌一碗雞湯。

也不管學生他們有沒有聽進去,盡到自己職責了,找了幾個班委出來處理一下即将到來的教師節和校運會事項。

洛星臉上的神色恰到好處,她不慌不忙地将老師說的要點記在紙上。

放學鈴聲一響,洛星有條不紊地收拾幹淨桌面,将筆插放入精致小巧的筆筒中。

“靜鳴,可以走了。”洛星說完,不打算拿書包。

盛靜鳴點點頭,背好書包,瞥了一眼教室牆上挂着的鐘表。

四點九,還早。

“靜鳴,你能适應圍棋社嗎?”

不知為何,即使一開始就講得明明白白,但洛星仍然對她有些讨好的意味,待她像自家小妹那樣。

盛靜鳴聞言看了看洛星,透過她像看到了伏盛,沉默着沒接話。

幾秒後,盛靜鳴說:“還好。”

洛星:“如果有不懂可以來找我,我跟社長挺熟,你也看見了,阗禹他很好人的。”

盛靜鳴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股跟人相處的厭倦感又湧上心頭。

抵達圍棋社的活動室時,人基本到位,三、四個男生在搬動桌椅,阗禹也在搬,一用力,手臂上的青筋隐隐突出,之後仰面似是被飛舞的灰塵進了眼,他閉上眼,沒有貿然用手指揉,而是從褲袋裏摸出眼藥水。

“社長,眼睛進沙了?”

阗禹閉着眼點頭,輕輕拔開蓋子,“我滴一下就好。”

時間仿佛靜止在那一刻,正值青春的男生仰頭,體态挺俊,猶如精雕細琢過的眉骨到下颌線以及喉結,面部線條流暢而分明。

不止盛靜鳴在關注,簡茜和袁穎也目不轉睛地在看。

沈子科伸手揮了揮,“回神啦。”

袁穎表情一滞,随即臉色泛紅地低頭做事。

簡茜毫不避諱,掃了一眼假正經的洛星,狡黠一笑,對沈子科說:“沈二,你覺不覺得社長,長得很有感覺,嗯?”

沈子科:“知道社長帥了下一題。”

簡茜繼續笑,環視一周自認為除了洛星再無強有力的競争對手。

大家都明白阗禹看似好相處實際上公平地隔絕了每個追求者的路,簡茜想,他什麽條件,周圍的人又什麽條件,加上他自小在原生家庭獲得的各方面為人處事的優秀品德——

哪個人能這麽容易被他看上。

他自己隐隐透露出來的高中不會談戀愛的意思,是個聰明的都會懂,并且不會輕易越界。

不過明顯有些人是打潤物細無聲的主意,先穩處成好朋友,等高考一結束,近水樓臺先得月呀。

簡茜思及此處,托腮賣萌,“阿科,想問你個問題,得唔得(行不行)?”

沈子科招架不住,“你講。”

當有一個女生跟你說想問問題的時候,多數離不開情感問題。

簡茜:“社長幾時生日?”

沈子科的眉毛一挑,露出大白牙:“啧。”

簡茜敲他的腦袋,“你試下唔講(你敢不講)?”

沈子科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小聲:“其實,”賣關子地停頓兩秒,他靠得極近,然後下一秒猛地暴大音量:“他今天生日哈哈哈!”

幾秒後,簡茜捂着受傷的耳朵,抄起一把掃把去追蛇形逃竄的沈子科。

沈子科一邊跑一邊浪:“社長,救命,救我哈哈哈。”

阗禹剛纾解完沙子進眼的癢意,眉頭動着,憑着方位感和聲音所經之處的風,他鮮少地換上嚴肅的神色:

“冇玩了(別玩了)。”

這是盛靜鳴第一次聽見他講白話,與标準的普通話截然不同的味道,他講白話時聲音更低沉,藏了點不常見的強勢。

才體會到他身為社長的威嚴感,也對,要是性子一直溫和,怎麽鎮壓時不時胡鬧的人員。

之前一直不講白話,應該是為了照顧隐藏的外地同學吧,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暴露出外地人的特征。

不過她倒是能猜出袁穎不是本地人。

袁穎說話時有明顯的外地方言口音。

“今天是第二次培訓,五點半結束,不耽擱你們洗澡的時間。”阗禹馴服完兩個跑動的幼稚人員,簡單地說了下社團的安排。

于是大家坐下,繼續上次培訓的模式,兩人一組手把手教。

這次盛靜鳴分配到的是沈子科。

“我聽說你跟洛星不僅同班還同桌?”沈子科壓低聲音問她。

“嗯。”

“大佬,”沈子科亮出招牌菜般的笑容,“我想要洛星的微信號。”

盛靜鳴:“對不起,我沒有。”

沈子科始料不及地脫口而出白話音,“真嘅(的)?”

盛靜鳴不鹹不淡地嗯一聲。

沈子科在對比優良之後,重振旗鼓,卷土重來,“那你的微信號呢?”

她靜了一秒,回:“我沒開微信。”

沈子科垂頭喪氣到下錯了一步,被盛靜鳴眼捷手快地吃掉黑子。

沈子科:“……”幹脆改為低着頭眼巴巴地下棋。

等到五點二十的時候,平均下來被虐了四盤的沈子科突然一個鯉魚翻身跳躍,興奮地招呼大家:

“哎哎我跟你們講,社長今天生日,為了慶祝他的生日,我們原本想聚餐來着,但是考慮到時間以及成本問題,所以由我想到另一個idea,就是社團每人發一張精美卡片,在卡片上寫一個四字成語來概括你對社長的印象。”

“注意,只能寫一個詞哦,就當作給社長的生日禮物啦。”

阗禹站在一旁,這是經過了他同意的最保險又不破費的方案。

十幾分鐘後,也就是五點八左右,活動室只剩下兩個幫忙恢複原樣的男生以及阗禹和沈子科。

阗禹深知以身作則的道理,所以先自己任勞任怨地搬好雜亂的桌子,借此帶動男生們的集體榮譽感。

“怎麽樣?看到大家花式誇你,爽不爽?”過後,沈子科只搬了一張桌子就擺出自己完工的空閑。

阗禹無聲地笑了笑,浏覽着一張張字體迥異的卡片。

倏地留心到一張卡片,沈子科眼尖地幫他剔出來。

等看清了是寫什麽之後,沈子科暧昧地:“哇喔。”

那張卡片上寫着: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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