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眼前的他跟高中時期的他重疊在一起, 分毫不差,盛靜鳴摸上他的臉,指腹壓着, “即使明知和我在一起是死路一條也不後悔嗎?”

“為什麽要後悔,你這麽好。”他偏過頭, 嘴角故意貼住她的手指,輕吻。

唇時不時微張,聽見他的回話, 她嚅着唇瓣, 細微的顫動, 将要露笑的恍惚, 一秒後眼淚率先掉落。

“從來沒有人說過我好。”她笑着擦淚,快速抹去淚痕,“你是第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

又這麽輕而易舉地被治愈了。

夜雨正是這時降落, 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肩身上, 深色西裝被打濕。

盛靜鳴伸手擋住他的前額, “沒帶傘,我們跑回去吧。”

“好。”阗禹應,攜着酒意的臉龐聽話,有點乖。

她看着看着, 忍不住又彎頭親他,雨滴濕了劉海, 粘在兩人相貼的腦門。

“不行得克制一下。”她艱難地離開他的唇,像挪開相吸的磁鐵。

雨水越來越大, 地上出現大片小片的水跡塊,盛靜鳴跳下臺階,一下子低了他半個頭,牽起他的手,邁開腿小跑。

“你別跑那麽快……”他腳步有些亂,反握她的手腕,拉慢整體速度。

她暗暗使勁,“快點啊,不跑等着被淋濕嗎,到底誰是病人。”

阗禹面露委屈,“我頭暈……”

盛靜鳴:“……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這麽脆弱。”說完沒轍地開始脫他衣服,他站直,任由她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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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的西裝外套脫下來後,抛上去蓋住他的頭,她戳戳他的腹肌,“怎麽樣,我們這樣走回去吧。”

阗禹想都不想地點頭,雙手自覺地撐起衣服,将衣服盡量靠她那邊,與她并肩走。

前面一條不算長的路,幾處行人經過,深夜打着傘,車水馬龍流瀉而過,霓虹燈的燈牌閃射着。

“想偷一把過來。”她小聲嘀咕。

“在講什麽?”他即使醉了耳朵也還靈敏,追問她。

“我說,我們什麽時候領證啊。”

阗禹的腳步一頓,眼神有清醒過來的趨勢,“領什麽證?”

她就此沉默,存心逗他。

“領咩證?”他中計了,又用母語重複問。

盛靜鳴抿着嘴,憋住不吭聲。

之後的路,他一直絮叨,聲音低而清,西裝蒙上的水珠滲透,回到醫院大門,他抱着濕西服,還在講:“你不理我,講話還講一半。”

盛靜鳴按下電梯,心情愉悅,好整以暇地研究他七年來的臉部變化,依舊不回話。

“你再這樣我就……”電梯叮地一聲開啓,阗禹開始出聲威脅。

她根本沒在怕,幫他理好衣領,“你就怎樣,甜甜?”

四周圍靜悄悄,她拖他進電梯,門緩緩關合。阗禹默了兩秒,似在想威懾力的答複。

“我就,就一輩子纏住你。”話音剛落,他再也藏不住嘴邊的笑意,被自己的答案逗笑。

盛靜鳴直接手臂挂他脖子上,深以為然地點頭,“好兇,你每次喝了酒就很兇,暴露本性了。”

密閉的空間,電梯沉穩上升,顯示屏淡淡閃着微紅的光,他垂眸望她,笑容仿佛拌了糖,“他們說我酒品很好的,只會安靜發呆。”

“她們是誰?”她咬文嚼字。

“公司裏的同事,大學同學,家裏人……”

盛靜鳴笑得更深,說:“看來你沒有我,也能過得很好。”

電梯門再次打開,樓層已經抵達,他下意識回頭,再轉頭時她憑空消失了。

恍若美夢打碎驚醒。

意識到在做夢的時候,阗禹所處的醫院場景瞬間變化,變成了晟中的建築。

她沒有轉來晟中。呆在一間普通的三流高中,每日重複着枯燥的學業。

直至高二某一天,經過晟中的校門外,她無家可歸,靠在栅欄望着接送子女的家長,一輛輛轎車停留。

有個社團外出活動,她看見衆人擁護的他,頓時移不開眼,默默地記下樣貌。

萬丈光芒的人物,她多看了好幾眼。

第二次再見到他,她正因為女人不給她回家把板機砸了數次,大學校園樹蔭茂盛,她坐在冰涼的長椅上,見到他和女友走過,兩人相談甚歡,知性漂亮的女友挽着他的手。

原來他跟自己同一間大學,她默默地想,彎下腰,将殘破的板機撿起來,在他注意到之前,悄無聲息地離開。

第三次,人到中年,她被送到醫院,整個人被心病折磨得不成樣子。

他是她的主治醫生,柔聲問她的平時情況。

她低頭不答,瘦得見骨,臉上血色稀少。

他沒辦法,先讓她靜養,開了調整情緒的藥。

場景走馬觀燈。最後她抑郁而死,到死也沒有親朋好友來探望她。

“醫生,我見過你幾次的。”她寥寥幾言,僅對他說。

“那很巧,你也是本地人嗎?”他抓緊機會,察言觀色地回。

她卻不是要找歸屬感,縮在角落裏盯地板,“可惜你結婚有孩子了。”

他不蠢,聽得出話外之意,滞了幾秒。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住院這段時間來,謝謝你,讓我知道受關愛的感覺。”

“這是我應該做的。”他終是公事化地答,忍住了摸她頭的沖動。

五月栀子花開之際,他買了兩束花,送了妻子一束玫瑰,另一束淡黃的栀子花遞到她手上。

她怔愣了一會,罕見地擡頭看他。

“從來沒有人送過花給我。”她慢慢地收牢懷裏的花束。

“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這樣心情會好點嗎?”他垂眼觀察她。

她遲疑,搖頭:“不喜歡。”一邊搖頭一邊将花束抱得死緊。

“記得我怎麽說的嗎?遵循自己的內心。”他開解她。

她仍是搖頭,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沒幾天,她就死在常躲的櫃子裏,懷中是早已枯萎的花朵。

即使在夢境,阗禹也能感受到那股仿佛針紮的心痛。

雖然明知不可能,清楚知道是假的,心底依然恐慌她會落到那種孤寂至死的結局。

不願面對這麽悲慘的痛苦,他掙紮着醒過來。

“甜甜你醒啦。”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她放大的笑臉。

幾乎是反射性的,他立刻抱緊她。

“啊咧,甜甜居然理我了。”她只愣幾下,開心地回抱,滿足地講。

他半躺在床上,下巴抵着她的軟發,緊緊環抱,“我昨晚夢見你帶我回來,還恢複記憶了。”

“嗯嗯?”她煞有其事地應,臉頰貼着他的胸膛。

阗禹感受着她的體溫,默不作聲。

良久,就在她準備給一個出其不意的驚喜時,他喉結滾動,開口:“我沒醉,你知道嗎。”

“你跟我講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領證。”他緩慢地一字一句說,嗓音帶些啞。

腦海裏她獨自一人過世的畫面久久不散,心痛到需要抱緊她才能緩解。

還想到她裝傻騙他時說的那些話,每一句都源自她內心的不安。

“這樣啊。”好半響,她摟緊他的腰,笑着回,“還想騙你幾天玩玩來着,現在不能騙了,好可惜。”

阗禹摁着她的頭,“你總是這樣,讓我沒有安全感,害怕某一刻你就消失了。”

“以後不會了,”她馬上應,思及他等了七年的苦,學會真誠道歉:“我以後不會再讓你等了,甜甜,讓你接下來的日子都是真甜。”

他深深呼吸着她身上些微的藥味。

過了一陣,她向上望,他的眼淚一瞬掉落到臉頰。

盛靜鳴怔然,摸了摸臉溫熱的觸感,沒說什麽,徑直去吻他的眼淚。

“你好嬌氣啊,之前欺負我的勁去哪了?”她吮幹他的淚水,嘲笑他。

話雖這麽說,他哭得很好看,哭得她的心都化了,同時歹念也悄然誕生。

“哭什麽,說出來讓我高興一下。”她不懷好意地笑,戳他的酒窩位置。

阗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只靜靜凝視她,含着淚水的眼眸清亮。

之後,他才輕輕貼住她的前額,“沒事,只是一個夢。”

所幸只是一個夢。

醒來後,我依舊能擁抱你。

不超一星期,盛靜鳴就出院了,林玥作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小姐靠他肩膀一刻的溫柔。

一切都喜聞樂見,終于苦盡甘來。

所以他們比誰都珍惜對方。

“我有沒有老?”她問着沒營養的話。

阗禹:“沒,你的長相顯嫩。”

“不客觀,只是你主觀認為的。”她試試十指交纏,又松開,玩得不亦樂乎。

阗禹注視着她,信手拈來一條資訊,“英國曾經有一位幾十年都沒笑過的女人,說不想長皺紋,堅持到四十歲,果然臉上一條皺紋都沒有;你昏迷了這麽久,跟她的效果應該差不多,比同齡人年輕。”

盛靜鳴停了停,“哦,暫時信你。”

其實她只是随口說說。

抵達他的家後,林玥不忘告訴她,“小姐,盛連出國休養了,集團內部作了大變動,我們藏起來的那間公司他沒收回,財務狀況一切正常。”

“行,”跟她預料的所差無幾,“我知道了,你先管理着,有問題向我彙報。”

“嗯!小姐好好休息,那邊不急。”林玥說完望一眼等候的阗禹,由衷說:“小姐好好陪陪他吧。”

盛靜鳴順着看了看。

阗禹發現她在偷窺,微笑一秒,認真地盯回她。

她勾嘴豎中指,走向他,身後是林玥的無奈嘟囔:“小姐還是這樣……”

午後的日光清透,照得窗格子隐隐約約,她枕在他的大腿上,閉眼假寐。

微風輕拂,吹開書的一頁,阗禹翻回去,靠着沙發看書。

不時瞧她一眼,怎麽都看不夠。

見她翻過身想換姿勢,明白醒了,阗禹出聲:“剛剛爸媽給我打電話了,問我什麽時候帶你回去。”

“嗯,你怎麽答。”她将臉磕他的大腿肌肉。

“明天。”

“……訂機票了?”她從他的身上爬起來,頭一伸,靠他的肩膀那兒,整個人重量壓他身上。

阗禹放下書,嗯了聲。

“好吧。”她沒生氣,就是覺得突然,記起另一件事:“我頭發還沒剪。”

“現在要出去剪嗎?”他的手摸到她長了七年的發梢。

“不用。”盛靜鳴否決,擡起臉看他,“你幫我剪吧。”

對視兩三秒,他妥協下來,起身去找剪刀和毛巾。

最後她坐在椅子上,圍上一條毛巾防止頭發粘衣服,拿着鏡子看。

咔嚓幾聲,斷發掉落下來,阗禹慢而細致地剪着,神情專注。

“要是剪醜了讓你好看。”她故意恐吓。

阗禹輕笑,指尖觸到她前傾的脖子,偏涼,她稍稍縮頭:“正經點。”

“明明是你不正經,剛剛還摸我大腿。”他剪平後頸的發尾。

盛靜鳴:“哦。”

見怪不怪的套路了,她每次講不過人就冷淡處理。

窗外的風繼續吹拂,初夏的味道,素色的簾子飄擺不定。

他剪着,嘴角不自覺彎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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