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吻唇相渡。”◎

A大的晚訓時間是到九點點名後才能散場,按照習慣軍訓第一天會由各個方陣的帶訓學長講解一些注意事項和經驗交流作為結束。

夜間不比白天悶熱,幾片厚重浮雲在無垠的天際游走,連着明亮昏黃的星月作伴,勾勒成一片浮動的黯不見邊際的海洋。

算自由活動時間。

逢夏嫌站着等累,大喇喇地盤腿坐在地上。

林意眠也跟着:“夏夏,顧澤西是不是又跟你說什麽了?”

“沒。”逢夏搖頭,“湊不出一句正事兒來。”

“啧。”林意眠興奮地拉着她的手,“那我跟你說點正事,我知道我們的帶訓學長是誰了——宋疏遲,驚喜吧!”

逢夏配合地彎着眼,“驚喜。”

“這是驚喜該有的反應嗎?”林意眠繼續道,“他中午來了,但那會兒你被顧澤西拉走了。你都不知道見到宋疏遲,給這群女孩兒高興地的,要微信號都成群結隊的。”

逢夏眼前浮現下午看到的那抹修長矜貴的身影。

她想。

有的人約莫天生如此。

不必做什麽,只是稍稍一笑,也如銀河下沉般叫人驚豔難忘。

休息時間各個方陣都鬧騰得很,帶訓學長并不像教官和老師那般重要的身份,到場訓話時周圍的聲量反而是翻倍地吵。

隔壁方陣的帶訓學長,嗓子都快喊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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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同學們……同學們,安靜一下!讓我說……”

逢夏甚至沒聽到他後半句在說什麽。

“學長,您什麽時候講完啊?”

“就是,這一整天都要累死了,哪兒有空聽訓話啊,讓大家都回去早點休息呗。”

“學長,诶——”

有些頑劣的,當領頭羊,吆喝着三五成群地往後頭走。

“同學們,走回去睡覺了啊!明兒個見。”

“您不說話我就當您答應了啊,學長晚安。”

凝聚好的方陣已然胡亂四散開,比沸騰起來四溢滿地的粥還要混亂。

“——去哪兒。”

潤和如雪山冷泉的聲線,清冷的寒氣如蓋覆下。

從最前端的位置,威壓席卷而來。

吵鬧的世界驀地靜到連男人軍靴踏過的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

就在喊着鬧着要走的那人身後。

筆挺冷峻的迷彩服站定在跟前,軍綠的帽檐下垂,遮住大半的眉眼。

宋疏遲未擡頭,修長的手指随意地輕點在名冊上,一下一下,慢條斯理地問:

“——要去哪兒?”

動作和時間在聲音響起的那刻彌散,寂靜地如同按下暫停鍵。

強烈的壓迫感逼近,面面相觑的人群,呆愣在原地,卻無一人敢再亂序動作。

靜了幾秒。

宋疏遲才不疾不徐地擡起眼,淡淡道:

“列隊。”

“……”

須臾之間,方陣規整如初。

逢夏注意到,原來聲嘶力竭在喊話的學長看向宋疏遲的眼神充滿了感謝。

她回神站好,她的站位在第一排。

“學弟學妹們好,我是宋疏遲,負責接下來為期十五天的帶訓,很榮幸能陪伴你們大學的第一次軍訓。”

溫和的語氣入耳,枯燥的注意事項連帶都聲動起來,行至尾聲。

連周圍的女孩都在往這邊瞟,逢夏聽到他們的帶訓學長在開玩笑,“诶!我才是你們的帶訓學長啊,看我,這樣我真的會難過的啊。”

“選班長了嗎?”宋疏遲問。

逢夏稍頓,出列:“報告。”

按照要求,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直視着正前方,手心貼着褲子中線。

沒有對視上,她也感覺到男人略一看過來的目光。

一秒鐘的時間似乎被拉得分外漫長。

宋疏遲微颔首:“不用緊張。”

“我不在的時間有什麽事情可以找班長,今天的晚訓到此為止,散。”

他們是散場最早的方陣,零零落落逆流地人群接踵而過。

逢夏定格在最中央的位置,對面的視線未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垂着眼睫,月色在分明的五官棱角裏翩跹出一片冷淡的陰翳。

他正蓋起名冊,擡腿往外走。

看起來,比這炎熱夏季罕見的清風更難以捕捉。

“會長——”

說出口的時候,逢夏自己都未反應過來。

幾乎是在末音落地,她滿腦子已經被“不該再這樣的場合喊住他”的念頭占據。

出現就等于話題中心的人,周圍已有不少應聲側目以待的看戲路人。

在逢夏不斷後悔時,那雙墨黑色的軍靴已緩緩步入她的視線範圍內。

冷硬的軍靴,筆直挺立的長腿,像細細勾畫出來的雕塑。

“有事嗎?”

逢夏沒再往上看,擔心連累他的善意被卷入污濁的謠言,出口的話都變得猶豫不決。

“那個……我想說,傘……”

廣袤西南操場的清風穿堂而過,翠綠的松柏枝葉打卷飄落,旋過的浩浩蕩蕩的交織人潮,她的聲音似乎被吹成微不可查的塵埃粒子。

大概率被湮滅在人潮中。

未等到回應,逢夏心裏的悶熱都被吹得一幹二淨。

頃刻,大面陰影覆蓋下。

逢夏錯愕地擡頭,看過去。

那道矜貴的身影已配合着她的身高,微微靠近。

男人帽檐下的冷白畫布,依舊可辨濃黑如墨的眉眼,唇紅如朱的烈調色塊,逐漸分明入骨。

那雙溫柔的桃花眼望進來,勾着淡淡的弧度。

“想說什麽?”

每一個字,都變得清晰異常。

完全意料之外的舉動。

她思緒似乎在這瞬間被蒼白填充。

清潤的男聲似乎還在耳際,如樹葉滴落河海,圈圈漣漪重疊蕩漾,一路流淌。

稍頓片刻。

她才反應過來,倉惶地撇開眼作答:

“我想說傘。”

“上次的傘,謝謝你。我要怎麽還你……”

“舉手之勞。”

如夜風轉瞬即逝,宋疏遲已然拉開距離,帶着禮貌的笑,輕描淡寫道:

“放到學生會就好。”

逢夏還未來得及再次鄭重道謝,便聽見其他的人在叫他,似乎也是要來問事情的。

宋疏遲朝她點頭示意離開,慢步走遠。

不斷拉開的距離只是幾步遠,男人的身影在昏黃路燈下被拉成嵌進地面的長線。

陰影還未散,距離看起來卻像遙遙星河般高不可攀。

各班訓話時間陸陸續續結束,人流朝着宿舍的方向湧動。

逢夏依舊盤腿坐在橡膠跑道上,低頭在查看她平臺賬號的數據,兩天依舊是0,且未得到經紀人的回應。

眉頭微蹙。

沒一會,老段定時定點拿着計時器過來,嚴肅道:“準半個小時軍姿不準動,我盯着你呢啊。”

帶訓學長的解散不比教官嚴格,沒散場的學生都往她這邊看。

認識她的同學太多,拿手機拍照的,還有人沖着她開玩笑。

“狐貍,又鬧什麽錯事兒了?”

“老段你好狠的心啊,怎麽能對我們柔弱的系花下這麽狠手。”

逢夏熟門熟路從草坪起來,做熱身動作。

她輕笑了聲,還有心情回:“就是就是。”

“你再是就一個小時,”老段沒好氣回,“趕緊的。”

夏夜西風穿過時間洪河迎面吹拂,垂落在耳邊的碎發微不可查飄搖與風中,似與秒表上的數值一同橫流。

一分一秒過。

她的背脊筆直得像有尺子丈量出來的那般,指尖動作絲毫不動,只是寬大的帽檐遮擋住了大部分的光影。

只能看到地面短短交錯的暗綠色的草坪和晃動不清的人影。

站軍姿還好,看不到也還好。

只是碎發有點兒太眼睛了。

她怔糾結着要不要偷偷摸摸動一下整理帽子。

“——找我有事?那行,”老段往邊上一瞄,高聲喊,“阿遲,來,過來一下!”

“……”

她蠢蠢欲動的指尖莫名熄火,正對面的視線範圍對出一道颀長分明的隽立影子,萬衆矚目似的,周遭的光線變化湧動起來。

重新貼住有些泛熱意的褲縫。

“阿遲,還有十分鐘你幫我盯着她,這丫頭鬼得很,一下都不準動,動了讓她重新罰。”老段意味深長,“逢夏,我可就在前面盯着你呢啊,老實點。”

“……”

和她緊繃運動着的局促截然不同,男聲清潤含淺笑,如沐春風那般心安。

“好。”

夜色迷朦,操場兩邊是來往交錯的人群。

不知算不算天公不作美的巧合,莫名從老段離開的位置,驟然湧進一陣猛烈的西風,吹得她本就不合符頭圍的帽子更進一步地下壓到眼睛處。

毛茸茸的發梢懸在眼前,幾近要粘進去。

渾身不舒服。

比什麽時候都不舒服。

她指尖糾結地貼上褲邊,因為不适感,惴惴不安地亂動着。的封

在她糾結幹脆快刀斬亂麻,大不了重新再站半個小時時——

“遮眼睛?”

清淡的聲音入耳。

“要幫忙嗎?”

緊緊懸在眼前的那把尖刀似乎被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挪開了,她松一大口氣,感激萬分,低喏道:

“……謝謝。”

下一秒。

暗綠色影子被一雙漂亮非常的手取代,搭在她寬大的帽檐上,近到似乎能描繪得出他骨骼的形狀。

她周遭的空氣,一點點蘊進清冷雪山松柏、溫涼的清風味道。

帽檐稍擡,光影汩汩湧入。

她擡眼的一瞬,徑直撞入對方深邃不見底的眉眼裏。

在晦暗不明的深夜。

似一頭撞進萬丈深淵的蜉蝣。

耳邊電子計時器秒鐘走動的滴滴聲按部就班地響動,原本平淡無奇的齒輪,好像在此刻都如錘落地。

他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的發梢。

紳士、斯文的,甚至沒碰到她的臉。

卻不知為何,讓她莫名想到前一個下雨天,他如最缱绻的情人撫慰小貓咪的溫柔動作。

心跳似乎被運動帶來的催化變得格外躁動不安。

驀然,逆着嘈雜紛鬧的聲響。

逢夏聽見了一聲親昵熱切地對她呼喚的男聲:

“——夏夏。”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想要往後退。

卻在這面對面,狹窄又局促的距離裏不知所措。

四目相接。

對方溫和的視線極短的停留在她身上一瞬,便不着痕跡地淺淡移開。

近如耳邊的聲音溫柔如純粹美好的三月春風,徐徐,斯文落下:

“——別急。”

“他看不見。”

作者有話說:

論·少爺為什麽不給夏夏擋風:D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今晚捕月亮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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