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心動。”◎

各種常規訓練、會操表演、拉練等等的每日重複,為期半個月的軍訓快至尾聲,烈陽晨起朝落,飽受毒辣天氣的苦總算也能落下帷幕。

按照A大的習慣,最後一個軍訓日的夜晚都會辦歡送晚會。

周圍熙熙攘攘,逢夏連續拒絕了幾個來搭讪的同學學長,到臺下最邊上看手機。

她查看顧澤西的回複,列表上顯示的還是他說最近很忙的消息。

大概是剪片後期和他也要帶訓的緣故吧,她問他什麽,他回複的時間都特別久,只是在說有重要的事情在忙。

只是經紀公司那邊實在催得很急,她想着今晚歡送晚會,她在當面找他問。

關掉頁面,逢夏習慣性的去看微博消息。

那片名為“S”霧氣沉沉的廣闊海面,像永遠等不到人來孤島小鎮,也依舊沒回複她的任何信息。

逢夏輕輕嘆氣,這份偌大的人情還不出去。

她擔心是自己的話術會奇怪,解釋道:

【您放心我沒有其他的意思,還款完不會再私聯您的,真的、非常感謝您這次給我的幫助。】

檢查完畢發送。

逢夏習慣性的會刷短視頻打發時間,手指滑動,畫面彈跳出別人拍攝的她那天的跳舞視頻,标題【女孩兒都該是熱烈又自由的。】

正好是夕陽西下,漫天赤紅晚霞,浪漫的黃昏梢頭。

光影偏愛地包裹她熱烈舒展的身軀,舞動的發梢都染成惹眼的金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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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無數遍,真的太美了!】

【誰懂!這種拽氣沖天的自信真的太美好了,女孩就該是這樣明媚恣意的!】

【逢夏——場子越大,人越拽!舞越辣,人越美!】

除去一些不好的評論,幾乎整個彈幕都是女孩子的評論,說羨慕和喜歡她的自信。

隐藏在這些滿屏湧動的誇贊裏,有一條輕飄飄閃動過的。

【其實以前的逢夏更大膽更肆無忌憚。】

逢夏思緒忽然有些恍惚,等回神來,本能往後退視頻的進度去找這條評論。

太龐大的數目,她在評論區裏刷了很久才在最後排找到這條,底下還跟着一條被淹沒的回帖。

【對……我也總感覺她現在有點不對勁,說不上來不太像以前的她。】

她盯着這層彈幕看了半天,思緒遙遙起起伏伏。

她在想以前的自己跳到《WAP》會是什麽樣的。

不會選擇這麽安全版本的舞蹈。

不去擔心顧澤西所謂的負面影響,不想着是不是她會被他的朋友們當成笑柄戲子,她不會甚至不應該猶豫。

因為她從不覺得女孩在公衆面前展示自己是錯、是不好的,她更不會去在意誰來評判她的外貌、行為、身體。

那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開始變得這麽敏感多慮,會反複擔心自己的行為會不會被誤解成擦邊。

是從顧澤西溫柔的一句——

“夏夏,你別穿那麽露的衣服,你看他們都盯着你呢。”

“夏夏,你安安靜靜跳舞很美啊,為什麽要跳那種用身體博熱度的舞?”

“不用當什麽網紅明星,那些人都不是真的喜歡你,只有我才是真的對你好啊夏夏。”

“……”

老樹發芽,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的問題一遍遍的徘徊在她腦海裏。

槐樹底的蟬鳴嗡嗡地吵個不停,讓她的腦殼陣陣發疼。

邊上倏地傳來一聲極大聲的冷哼

“知道你有救世主讓你翻紅了,你也沒必要這麽高興地一遍遍看自己的臉吧?”邵可兒問,“怎麽樣,被封殺這麽久重新被人看見的感覺怎麽樣?”

瞧見來人,逢夏也沒着急着把手機收起來,她彎着眼。

“還不錯,但比不上你。”

“掃廁所的感覺怎麽樣?我好幾個姐妹都在誇你掃得幹淨呢。”

“你——”邵可兒猛地瞪過來,“我是讓人去掃的,又不是我自己去的。”

“那怎麽了?”逢夏偏頭,乖巧發問,“你打賭輸了不敢自己掃廁所很光榮嗎?”

“……”

許久,邵可兒才漲紅着臉吐出一句,“你別覺得你現在有點起色,你們公司就不封殺你了。”

“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公司應該是眼巴巴地在等着阿澤電影上線吧?因為學校會大力宣傳,你們也想借阿澤的東風再火一把。”

逢夏略有興味地聽着。

不知是不是她這無關緊要的态度激怒邵可兒,她話說得越發狠。

“可惜,你又不是微電影的主角,哪兒來那麽多東風讓你借。”

不是主角?

逢夏眉頭緊蹙:“你說什麽?”

邵可兒總算開始笑,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撞開她的肩。

“阿澤沒告訴你嗎?”

“你辛辛苦苦拍了一個多月的微電影,主角、換人了。”

西南操場挂滿彩燈,成排成排的長桌椅拼接,周遭蜂攢蟻集,沸沸揚揚的人聲像要劃破天穹,熱鬧喧天。

逢夏滿腦子都是邵可兒那句“電影主角換人了”,像中蠱一直源源不斷地重複。

當初顧澤西來找她拍攝時,沒幾個能接那樣的本子,能跳的不能演,能演能跳的不願意演,都在擔心性|侵的角色會對以後演藝道路的角色帶來負面影響。

是顧澤西再三窮追猛打,看在劇本好的份上,她才同意。

全程高溫暴曬、熬大夜曠課的拍攝,她額外自編自排的舞蹈,最後還落了一個她走後門搶資源的風言風語。

現在連戲份都被換了?

逢夏疲憊地揉捏着酸疼的手腕,一時沒注意觸及底端凹凸不平腕骨皮膚,是之前泊油路拍攝還未愈合的傷疤。

刺痛感傳來。

逢夏想找顧澤西問清楚,她連續找了幾個地方,環視四周,試圖尋找他的身影。

今天是最後一天的軍訓晚會,所有人都必須要到場的。

“狐貍——”有人擡手打招呼,“過來坐,沒事兒。”

逢夏順着視線看過去,她記得這位是學生會負責宣傳片拍攝的,軍訓的時候一直對着她拍,她社牛,三句之內必成朋友,一來二去也算熟悉。

那邊大概是學生會帶訓學長學姐的桌子,和他們用的不同,不知是什麽材質的木,沉黑色居然也能在黑夜裏透出薄薄的清光。

看起來金貴異常。

她往裏看,終于捕捉到顧澤西,他不知又在和狐朋狗友高談闊論些什麽。

逢夏眼神淡淡,徑直地朝着他那邊過去。

顧澤西的身邊都坐着女孩兒,她沒說話也沒喊他,幹脆地落座到他正對面的位置上。

沉木桌椅拉開的碰撞聲清晰。

“夏夏……”

顧澤西先是愣住幾秒,才反應道:“你怎麽過來了?”

逢夏清淩淩地對視上他的眼眸,柔聲笑着問:

“我過來很打擾你嗎?”

“不是這個意思,這兒是學生會內部專用的,你坐到這兒不合适。”

四周都開始往這邊看,場面一時沉寂。

叫她過來的人解釋:

“是我讓狐貍過來的,再說只是一個位置而已,會長肯定不會介意的。”

“這樣不合規矩。”顧澤西說着,走到對面拉她,“你別搗亂了,有什麽事兒我們那邊說。”

顧澤西生拉硬拽的手碰到她之前。

“合規矩。”

溫潤清冷的嗓音,像從悶熱倦人的仲夏夜破開的寂靜長風。

她不自覺地順着聲音的方向看,斯文矜貴的男人已落座在她身邊的位置。

他松懶地靠在椅背上,正好遮擋在要拖拽她的力道前,微微垂着眼,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他垂落下的細密眼睫。

游蕩的路燈映襯,蠱惑的桃花眼邊界像多了一只小小的、绮麗跳動的蝴蝶翅膀。

逢夏聽見聲音,後知後覺移開注視的目光。

這混亂的場合瞬時變得收斂不少。

似乎是從男人拉開椅子的那瞬間,長桌周圍的人自覺如順排站起的多米諾骨牌,板正以待。

“會長。”

顧澤西只得收回尬在半空中的手,剛剛開口:“阿遲你——”

男人掀開眼皮,眼神光在漫長的黑夜裏顯出些許深不可測的暗調,語調輕緩:

“嗯?”

明明是溫潤的笑,卻莫名叫人感覺出幾分不寒而栗的冷顫感,像來自嚴冬深處陰冷,暴戾的無底窟。

顧澤西下意識心悸一拍。

頓了會,顧澤西讪讪回坐。

“沒……沒事。”

聚會酒色交錯,聲色犬馬。

逢夏坐在座位上,不知是剛才的鬧劇還是因為她身邊坐着的人是宋疏遲,看她的人越發多。

她幹脆低頭,在桌底下擺弄着手機玩來減緩自己的不自在。

一打開就是顧澤西的消息。

【你找借口走。】

【宋疏遲沒你看到的那麽簡單,和他走近對你沒什麽好處。】

逢夏眯了眯眼,問:

【微電影你換主角了?】

顧澤西:【這事我晚點在跟你說。】

【剛才跟你說的記住沒?離他遠點,他那種滿身戾氣吃人不吐骨頭的,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吃掉。】

被吃掉?

逢夏用餘光悄悄打量身邊的人。

周圍時不時有人來敬酒、玩鬧,明明是最為狂熱的場子。

男人白襯衫斯文不染纖塵,長腿交疊,動作優雅倚靠着椅背,帶出些溫和輕懶的笑。

似乎無論是什麽樣的名利場。

他永遠游刃有餘,永遠矜貴難攀。

這麽溫潤的世家公子,怎麽也不像顧澤西說的那般可怕。

身邊傳來細微的動靜,她探究的視線險些被抓個正着。

她慌亂地移開,手邊不小心動到放在桌邊的筷子。

銀色的筷箸在地面墜落,翻轉到對面的位置。

那是顧澤西的位置。

逢夏想用眼神示意讓顧澤西幫忙撿,而顧澤西不知道在那邊忙些什麽,死命地埋頭敲手機,絲毫沒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

人太多,突然出聲不合适。

她只得無奈放棄示意,想着要如何掩飾餐桌上筷子掉了的尴尬。

視線範圍倏地多出一雙嶄新的銀白色。

冷色的青筋隐隐而在手背上躍動,骨骼分明的手拿着一雙新的筷子,不動聲色地放在她的邊上。

她錯愕地看過去。

仍是喧豗嚷嚷的四周,宋疏遲在和身邊的人閑聊交談,笑意淺淡,他的視線并未停到她這邊。

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動作。

她看了看這抹銀白色,又不自覺地看向宋疏遲的方向。

周遭嘈雜的聲線似乎變小了。

她慢慢眨動眼睛,小小聲在他身邊開口。

“謝謝。”

她注意到他的修長手指點了點桌面,低聲嗯了下。

……

九十點後各班的軍訓教官和老師都已各自散場回宿舍,留下帶訓學長監管,少了老師場面明顯放肆不少。

陸陸續續各方陣的學生都來找自己的學長玩游戲,大多是是靠這個來“報複”這段時間的軍訓苦虐。

長桌上的人群漸漸減少。

“狐貍!”林意眠帶着他們方陣的人過來,“我說怎麽半天找不到你,原來是和宋學長坐一塊兒了。”

“正好,人都到齊了。少爺,你自覺選選要玩什麽游戲?”

宋疏遲笑笑:“随便。”

明顯鬧之前大家都還有點害怕他,得到首肯後放肆不少,男生拿出手機讓他随即抽取游戲,輸了可以選擇回答問題或者喝混酒。

都憋着壞,混酒杯紅白啤各種都往裏倒。

逢夏光是看着都覺得這不是酒量深淺的事,這一杯下去可能人會被送走。

“抽出來了,我看看。”男生照着念,“對視一分鐘挑戰,移開視線的就算輸……靠,這誰能贏啊?”

“絕了,少爺的運氣絕了。”

“誰能頂得住和少爺對視個一分鐘?”

大喊大鬧了一圈,面面相觑無人上前玩。

畢竟游戲輸了,還得喝完那一大紮送人走的酒。

突然,也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了一句。

“這活我看只有逢夏這種大美女上才有機會了。”

“沒人能在狐貍的眼睛下走過三十秒。”

逢夏本就是因為一雙纏綿的狐貍眼出名的。她的瞳色比起常人要淺上許多,顧盼生輝含情脈脈,天生叫人沉溺。

“狐貍快來試試!”

“……”

聲起如蜂擁,逢夏被硬喊着,不得不把擡起頭來。

起哄的聲音愈發大,那部為游戲計時的手機已經發出一分鐘倒計時的指令。

秒表滴滴走動。

在猝然擡頭撞入那雙幽深缱绻眉眼的瞬間,她輕輕攥住了衣袖。

四目相對。

每一秒的時間都清晰得可以描述。

風從樹葉中過的夜晚,蟬鳴和汽水往上冒泡的白噪音。

西南操場的汩汩聲響似乎在這一刻止息,是安靜到只有彼此知道的夏天。

又好像在這個夏天,只剩下他刻骨分明的眉眼。

濃烈,溫潤。

像唇紅齒白最具象化的存在。

逢夏忽然想起那句“他吃人不吐骨頭,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吃掉”。

——被吃掉。

對着男人如旋渦深不見底的眼波,桃花眼勾着淺淺的笑。

好像那句寓言便要成真在這樣溫柔如水的笑裏。

越看,越覺得無處可逃。

她的眼神松動,微顫,隐約有些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哪。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計時器的時間卻好像走得越來越慢。

不遠處傳來顧澤西的聲音。

“玩心動測試怎麽贏?”他玩笑着,“這運氣真真夠背的,誰能讓高嶺之花下凡?”

“……”

逢夏的眼神不自覺開始閃躲,準備徹底認輸伸手拿酒的時候,桌上那杯混酒先一步落入那只漂亮的手裏。

皮膚交接,溫熱觸感轉瞬而過。

她錯愕地望向宋疏遲,只聽見他慢慢開口的清磁音色:

他說:

“我輸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hiver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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