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春去冬來、冬去春來,時光如梭,轉眼已經三年。
颛顼是黃帝和嫘祖娘娘唯一的嫡孫,他繼承王位雖然出乎意科,卻順乎情理,軒轅的老氏族剛開始一直和颛顼對着幹,颛顼不急不躁,一面施恩分化,一面嚴厲懲戒,逐漸令軒轅的老氏族全都臣服于他,真正認可了颛顼是軒轅的國君。
颛顼看時機成熟,提議遷都,打算把軒轅的國都從軒轅城遷到轵邑城,雖然之前,政令已多從神農山出,轵邑城俨然有陪都之勢,可當颛顼正式提出此事時,仍然是一石驚起千層浪。中原的氏族自然樂見其成,軒轅的老氏族自然是強烈反對。
可颛顼心意已決,下令禺疆出具遷都方案。禺疆的方案考慮周詳安排齊全,衆人皆知禺疆是颛顼的心腹重臣,顯然颛顼籌劃遷都已不是兩三年了。在完備周詳的方案前,所有人的質疑都顯得軟弱無力。如果抛開自己的鄉土觀念,軒轅的老氏族也不得不承認,軒轅城的确已不适合做日漸繁榮強盛的軒轅國的都城。
經過半年多商讨,颛顼力排衆議,下令遷都。
颛顼手下有一幫人,已經建了四五十年的宮殿,對建築施工有着豐富的經驗,再加上中原氏族的鼎力支持,王令頒布後,他們熱火朝天、快馬加鞭,經過一年多的改造建設,在原神農都城的基礎上,建起了一個布局更合理、城牆更堅固、宮殿更盛大的國都。
也許是為了照顧軒轅老氏族的心情,也許是自己念舊,颛顼把轵邑的王宮命名為上垣宮,和軒轅城的王宮同名。中原的氏族沒介意這細枝末節,軒轅的老氏族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畢竟還是正統,結果是皆大歡喜。
軒轅城的那座上垣宮沒有更名。因為在西邊,不知誰第一個叫出了西上垣宮的叫法,人們為了區別,漸漸地把軒轅城的上垣宮叫做了西宮,和轵邑的上垣宮區別開。
颛顼挑選了吉日,宣布軒轅遷都,轵邑城成為了新的軒轅國都。
颛顼每日來看望黃帝時,都會把朝堂內的事說給黃帝聽,黃帝從不發表任何意見,沒有嘉許,也沒有批駁,有的只是一種冷靜的觀察,似乎在暗暗考核,颛顼是否真的如他對天下所宣布的那樣,有着宏偉的志向、博大的心胸、敏銳的頭腦、旺盛的精力。
顯然,颛顼的所作所為讓黃帝真正滿意了,這個他寄予了厚望的孫子不僅沒有讓他失望,反而讓他驚喜。
當轵邑城成為軒轅國都的那日,黃帝聽着外面的禮炮聲,對小夭說:“颛顼,做得很好!”
小夭笑:“您一直沉默,很多老臣子還拿您壓過颛顼呢!說軒轅城是您和外祖母一手建造,您絕不會願意遷都。”
黃帝說道:“遷都就意味着要打破舊的傳統,會承受非同一般的壓力,可颛顼做到了,很好!”
小夭也為颛顼驕傲:“哥哥想做的事情絕不會放棄!”
待遷都的事塵埃落定,一日,颛顼來看黃帝時,黃帝找了個借口,把阿念打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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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對颛顼說:“是時候立王後了,讓中原的氏族徹底安心。”
颛顼下意識地看向小夭。一直沒精打采的小夭霍然轉頭,問道:“哥哥想立誰為王後?”
颛顼緊抿着唇,不發一言。
黃帝盯着颛顼,心內暗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當然只能是神農馨悅。”
小夭說:“我不同意!”
颛顼驚喜地看着小夭,小夭不滿地說:“我不是反對馨悅當王後,可阿念呢?你們把阿念放在哪裏?”
颛顼眼內的驚喜慢慢地退去,他低下了頭,愣愣怔怔,不知道在想什麽。
黃帝對小夭說:“如果現在立阿念為後,神農族肯定不滿,赤水氏也會不滿,所有的中原氏族會認為颛顼過河拆橋,欺騙了他們。如果我們一直待在軒轅山,沒有遷都到中原,我們有退路,至少能維持當時的狀況,可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只能走下去。小夭你想怎麽樣?難道為了阿念一人,讓天下再大亂麽?”
小夭回答不出來,這幾年她雖然很少下山,可就那麽偶爾的幾次,她也能感受到整個大荒正在發生變化一一中原的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接納,軒轅的老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融入。這個時刻,就像兩頭猛獸本來生活在兩個山頭,互不幹涉,卻被趕到了一處,正在徘徊試探,如果試探清楚彼此沒有敵意,就能和平其處,日子久了還能友好地做伴,可如果一旦有一絲風吹草動,那麽就很有可能撲上去咬噬對方。
小夭走到颛顼身邊,問道:“哥哥,馨悅和阿念,你想立誰為後?”
颛顼笑起來:“你們喜歡誰就誰吧,我無所謂,反正,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說完,竟然起身,揚長而去,都沒給黃帝行禮告退。
小夭跺腳:“哥哥!你、你……什麽叫你無所謂!”
黃帝道:“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小夭沮喪又氣惱地看着黃帝:“如果外爺早就認定馨悅是王後,為什麽還要給阿念希望?”
黃帝道:“這事我來和阿念說,你就不要管了。阿念,你進來!”
阿念咬着唇,紅着眼眶走了進來,顯然已經偷聽了颛顼要立馨悅為王後了。
黃帝對小夭揮揮手,示意她離開,黃帝對阿念溫和地說:“過來,到爺爺身邊來,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爺爺!”阿念趴在黃帝膝頭,嚎啕大哭起來。
小夭在阿念的哭聲中,走出了殿堂,心中俱是無奈。黃帝畢竟不是一般的老人,縱是在這小小的殿堂裏,他依舊操縱着人心。
天色黑透後,阿念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寝宮。
小夭在殿內等她,看到阿念的眼睛紅腫得像兩個小桃子,小夭嘆息:“你難道是把一生的眼淚都在今日流光了嗎?”
阿念說:“我倒希望。”
小夭問:“外爺和你說了什麽?”
阿念說:“我答應了爺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
“你打算怎麽辦?”
“我明天回高辛。”
小夭喜悅地說:“你不想嫁給颛顼了?那可大好了!”
阿念道:“你胡說什麽?我只是覺得我再待在這裏不合适了。不管颛顼哥哥娶多少女人,都和我沒有關系,可是王後和別的女人不同。紫金宮要有女主人了,而這個女主人開不歡迎我住在這裏,我好歹是高辛王姬,我可以為颛顼哥哥做任何事,但我不能讓高辛跟着我丢臉。”
小夭皺眉看着阿念,猜不透黃帝到底給阿念說了什麽。
阿念對小夭說:“姐姐,別整日無所事事地發呆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為自己的将來好好想想了。”
“啊?你說我?”小夭回不過神來。
阿念語重心長地說:“你整日沒精打采、無所事事,只有哥哥、爺爺、我時,誰都不會在意。可馨悅做了軒轅王後,她就是紫金宮的女主人,以前你是尊,她為卑,但日後,她是尊,你為卑,連她的父親見了她都得行禮,何況你只是個未過門的嫂子呢?人與人的地位發生變化後,很多事情都會變化,她看待你的目光,對待你的方式,都會自然而然變化,我覺得,她不會樂意看到你這個喪氣樣子,讓她感覺到你很清楚她是至高無上的王後,但你能做到嗎?你連對俊帝和黃帝兩大帝王都随心所欲,你會把一個王後放在眼裏?”
小夭自嘲地說:“我的确做不到敬重親昵且略帶讨好地對她。”
阿念說:“不管你怎麽對父王和爺爺,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他們會包容你,可馨悅不會。女人的心眼很小,尤其馨悅這種,一生經營就是為了自己的地位,你的随意只會讓馨悅覺得你沒把她放在眼裏,她會掩飾得很好,但她一定會心生怨恨,至于她會怎麽對付你,我就想象不出來了。”
小夭驚訝地看着阿念:“這些話是不是外爺給你分析的?”
阿念瞪着小夭:“爺爺是說了一點,但爺爺并不是特意說你,他是給我分析為人處世的道理。我從小生長在宮廷中,很多事情,即使沒看過,也聽聞過。我對爺爺不就是敬重親昵且略帶讨好嗎?”
小夭想了想,大笑道:“倒真的是呢!原來那樣就是敬重親昵且略帶讨好。”
阿念不滿:“看在你白日幫我說話的份上,人家幫你,你卻渾不當回事!我告訴你,你若再這個樣子,遠早要吃馨悅的大虧!我看你還是跟我回高辛吧!在五神山你愛怎麽樣都不會有人敢對付你!”
小夭微笑着不說話,雖然五神山有父王,可也許因為母親休棄了父王後,小夭一直跟母親生活在朝雲峰,小夭總覺得父王、靜安王妃和阿念是完整的一家人,她像個格格不入的客人,反倒在颛顼和黃帝身邊,她才覺得像是和家人在一起。
可是,阿念說得很對,颛顼的家就要有女主人了,她的性子只怕不讨女主人的喜歡。
曾經天真地以為,不管怎麽樣,這世上,哥哥的家就是她的家,可真走到這一步,才發現願望總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冷酷的。哥哥的家只是哥哥的家,她可以短住,如果長住,那叫寄人籬下,必須要懂得看主人眼色,否則只會惹人厭棄。
阿念看小夭的樣子應該是不想和她回五神山,說道:“你不喜歡住在五神山,神農山又不适合長住,那就只有一條出路了。”
“什麽?”
“嫁人啊!嫁人是所有女人唯一的出路,當然,除非你打算到玉山去做王母。”阿念嘆了口氣,“不過,你嫁了人也麻顼,我看豐隆常年留在轵邑,說不定颛顼哥哥還會賞賜他住在神農山,豐隆交游廣闊,又是赤水族的族長,做他的夫人也應該長袖善舞,你卻……有些呆笨,不會說話,連怎麽打扮都不會。現在都有人在背後笑話你,将來還不知道你要鬧出多少笑話,如果你再不讨王後的歡心,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唉!”
小夭道:“你別再說了,我本來就夠絕望了,你再說下去,我簡直覺得活得失敗透頂,前路沒有一絲希望。”
阿念撲哧笑出來:“本來我心情挺糟糕,可看到你,覺得我比你還是強多了。”
小夭站起來,說道:“睡吧!明日我和你回五神山。”
“咦?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我和馨悅少接觸一點,至少還能保留一點以前的情誼,若住在一個宮殿裏,擡頭不見低頭見,遲早把那點情誼消磨幹淨,惹得她厭煩,所以我還是趁早離開吧!”
阿念笑:“原來你還是把我的話都聽進去了。”
“這宮廷女人的生活,你比我有經驗得多,我應該聽你的。”
阿念滿意地點頭:“這還差不多。”
小夭從阿念的寝殿出來,想着如果明天要走,今晚應該去和颛顼辭行,可颛顼歇息在哪個女人的殿內呢?
小夭苦笑,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她再不能像以前一樣,想找他時,就叫着哥哥,快活地沖進去找他。
小夭嘆了口氣,回去吧!反正不管辭行不辭行,都要離開,今夜說,明日說,沒有區別。
小夭回到寝殿,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失去璟時,她覺得還有颛顼,無論如何,她不可能失去颛顼。
可是,今夜,她第一次意識到,她正在逐漸失去颛顼。
當年,他們攜手走上朝雲峰時,都艱辛,不管任何困難危險,都分不開他們,他們一定會彼此扶持,走到最後。
的确,他們做到了,不管任何困難危險,都沒有打敗他們,沒有讓他們放棄對方。
可是,走到最後,他們中間開始有起來越多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要分開了。
開不是誰想疏遠誰,也不是誰不在乎誰,可世事竟然就是如此無情,不知不覺中已走到這一步。
小夭覺得心頭悶得發疼,不禁翻身坐起,大口地吸着氣。本來只是失眠,可日子長了,竟好似落下了心痛的毛病。她知道相柳又要被她打擾到了。
這些年來,無數個漆黑寂靜的夜,痛苦難忍時,因為知道還有個人感同身受,并不是她孤單一人承受一切,就好似有人一直在陪伴她,讓她安慰了許多。
也曾在寄送的毒藥中夾帶了信息,抱歉自己打擾他,提醒他如果有空時,他們可以去九黎,但相柳沒回複。小夭提了一次,再沒有勇氣提第二次。
小夭撫着心口,緩緩躺倒,靜躺了許久,慢慢地沉睡了過去。
翌日,小夭去看黃帝時,阿念和颛顼都在。
阿念氣色很不好,眼睛依舊紅腫,看來昨晚又哭了一場。颛顼卻也氣色不好,眼眶下烏青,簡直像通宵未睡。
小夭覺得好笑,卻不知道自己也是氣色難看,只不過她向來睡到晌午才起,今日難得起得早,沒有睡夠也是正常。
颛顼對小夭說:“我和爺爺商量過了,決定立馨悅為王後。”
阿念靜靜地坐在黃帝身旁,雖然沒有一絲笑意,卻十分平靜。
既然阿念都不反對,小夭更沒有反對的理由,說道:“好啊!”
颛顼盯着小夭,目光灼灼,小夭笑了笑。
阿念對小夭說:“我剛才已經和爺爺、哥哥辭行了,待會兒就出發,回五神山。”
小夭對黃帝和颛顼笑道:“我也很久沒回去看望父王了。所以,我打算和阿念一起回去。”
黃帝說:“回去看看你父王也好。”
颛顼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小夭愣了一下,什麽時候回來?她還真沒想過!不像以前,每次回去,都知道自己肯定會回到颛顼身邊,所以收拾東西時,都只是帶點衣物就離開。這一次,竟然潛意識裏有了不再回來的打算,剛才珊瑚問她哪些東西打包,她随口給的吩咐是:都收起來吧,反正拉車的天馬有的是。
小夭笑道:“還沒決定具體什麽時候回來,陪父王一陣子再說。”
小夭以前回高辛時,也常常這麽說,可不知道為什麽,颛顼覺得,這一次小夭的語氣很敷衍。他想問她,可當着爺爺和阿念的面,又問不出來,反倒淡淡說:“也好。”颛顼第一次明白,原來越是緊張的,藏得越深。
颛顼沒有回去處理政事,一直陪着小夭和阿念。
阿念依依不舍,叮咛着颛顼,颛顼只是微笑着說好。小夭坐在黃帝身邊,幫他診脈,囑咐着黃帝平日應該留神注意的事。
這些年她幫黃帝細心調理,黃帝自己又用心配合,身體好了不少。只要平日躲在神山精心修煉,再用靈草慢慢滋補,再活幾百年一點問題沒有。
颛顼傳了點心小菜,陪着小夭和阿念用了一些。
待吃完茶,消了食,海棠來禀奏:“行李都已經裝好,王姬是否現在出發?”
小夭和阿念站起來,給黃帝磕頭,黃帝對颛顼說:“你送完她們就去忙你的事吧,不必再回來陪我。”
“是!”
颛顼陪着小夭和阿念出來。
行到雲辇旁,颛顼看小夭和阿念坐一輛雲辇,還有五輛拉行李的大雲車。
小夭離開時從來不用載貨的雲車,颛顼笑道:“阿念,你的行李可真不少,該不會把整個殿都搬空了吧?”
阿念眨巴了幾下眼睛:“不全是我的。”
颛顼轉身,看向苗莆,苗莆奏道:“有三輛車裝的是大王姬的行李。”
颛顼的面色驟然陰沉,吓得苗莆立即跪下。
颛顼緩了一緩,徐徐回身,微笑着說:“小夭,你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小夭已經在閉着眼睛打瞌睡,聽到颛顼叫她,打了個哈欠,從雲辇裏鑽了出來。
颛顼拽着她走到一旁,小夭懶洋洋地問:“什麽重要的話啊?”
阿念好奇地看着他們,可颛顼下了禁制,什麽都聽不到。
颛顼問小夭:“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我還沒想好,總得陪父王住一陣子,再考慮回來的事吧!”小夭納悶,不是已經問過了嗎?
“一個月能回來嗎?”
“不可能!”現在才剛開始商議婚事,一個月,馨悅和颛顼有沒有行婚典還不一定。
“兩個月能回來嗎?”
“也不太可能。”
“三個月能回來嗎?”
“不行。”
“四個月能回來嗎?”
“不行。”
颛顼居然一個月一個月地問了下去,小夭從不可能到不太可能、不行到恐怕不行。
……
“十三個月能回來嗎?”
小夭只覺得那個“恐怕不行”再說不出口,她遲疑着說:“我不知道。”
颛顼說:“那好,十三個月後我派人去接你。”
小夭忙說:“不用了,我要回來時,自然就回來了。”
颛顼像沒聽到她說什麽一樣:“十三個月後,我派人去接你。”
未等小夭回答,颛顼就向雲辇走去,顯然打算送小夭走了。
小夭一邊走,一邊哼哼唧唧地說:“來來回回,我早走熟了,哪裏需要人接?如果十三個月後,萬一……我還……不想回來,那不是白跑一趟嗎?算了吧!”
颛顼停住步子,盯着小夭,小夭居然心一顫,低下了頭。
颛顼說:“如果你不回來,我會去五神山接你。”說完,颛顼提步就走,步子邁得又大又急。
自古王不見王,就算俊帝是颛顼的師父,可如今颛顼是一國之君,怎麽能擅自冒險進入他國?小夭懷疑自己聽錯了,追着颛顼想問清楚:“你說什麽?”
颛顼把小夭推上了雲辇,對她和阿念說:“路上別貪玩,直接回五神山,見了師父,代我問好,一路順風!”
颛顼走開幾步,對馭者說:“出發!”
馭者立即甩了鞭子,四匹天馬騰空而起,拉着雲辇飛上了天空。
小夭和阿念擠在窗戶前,阿念沖颛顼揮手,颛顼也朝她們揮了揮手。
直到看不到颛顼了,阿念才收回了目光,她幸災樂禍地看着小夭:“挨訓了吧?難得看哥哥朝你發火啊!他為什麽訓你?”
小夭躺到軟枕上:“我腦子糊裏糊塗的,得睡一會兒。”
“你每天晚上都去幹什麽了?難道不睡覺的嗎?”
小夭長長嘆了口氣,她每夜要醒好幾次,即使睡着了,也睡不踏實,睡眠質量太差,只能延長睡眠時間。
阿念說:“喂,問你話呢!”
小夭把一塊絲帕搭在臉上,表明,別吵我,我睡了!
一個半月後,軒轅國君軒轅颛顼迎娶了神農王族後裔神農馨悅為主後。
婚典十分盛大,舉國歡慶三日。這場婚典,等于正式昭告天下,以軒轅氏為首的黃帝部族和以神農氏為首的炎帝部族真正開始融合。
在婚典上,神農馨悅按照神農族的傳統,尚紅,吉服是紅色,颛顼卻未按照軒轅族的傳統,尚黃,着黃衣,而是穿了一襲黑衣,點綴金絲刺繡。
沒有人知道颛顼此舉的含義,但這套黑色正服顯得威嚴莊重,金絲刺繡又讓衣袍不失華麗富貴,以至于婚典過後,不少貴族公子都模仿颛顼穿黑袍。
豐隆戲稱颛顼為黑帝,開了尚黑的風氣,豐隆的戲稱在一群和颛顼親近的臣子間很快傳開。因為黃帝仍在世,人們為了區分二帝,暗地裏都跟着豐隆他們稱呼颛顼為黑帝,颛顼聽聞後,笑道:“我正為稱呼犯愁,既然如此,以後我就是黑帝吧。”
從此,黑帝颛顼的名號正式确定。
三日婚典後,颛顼頒布了法令,鼓勵中原氏族和軒轅老氏族通婚,凡有聯姻的,颛顼都會給予賞賜,那些聯姻家族的子弟也更受關注,更容易被委以重任。
本來不屑和中原氏族交往的軒轅老氏族,因為遷都,不得不嘗試融入中原生活。人又畢竟都是現實逐利的,在颛顼的鼓勵和強迫下,漸漸地,軒轅老氏族和中原氏族通婚的越來越多。
不管有再多的敵對情緒,一旦血脈交融的下一代誕生後,口音截然不同、飲食習慣截然不同的爺爺和外爺看着一個冰雪可愛的小家夥,臉上疼愛的表情一模一樣。
雖然,軒轅和神農兩大族群真正的融合還需要很長時間,但無論如何,颛顼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也許千萬年後,當黃帝和颛顼都看不到時,這大荒內,既沒有了神農炎帝的部族,也沒有了軒轅黃帝的部族,有的只是血脈交融的兩族子孫。
大半個大荒都在為國君和王後的婚禮歡慶,高辛也受到影響,酒樓茶肆裏的行游歌者都在講述軒轅國君的婚禮盛況,讓聽衆啧啧稱嘆,阿念很不開心,小夭也不開心。
小夭開始真正明白阿念說的話,王後和其他女人都不同。以前不管颛顼娶誰,小夭都沒感覺,只是看着阿念和馨悅糾結,反正不管颛顼娶多少女人,她都是他妹妹。可這一次,小夭覺得颛顼真的屬于別人了,縱然她是他妹妹,但以後和他同出同進、同悲同喜的人是馨悅。小夭和他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樣躺在月下,漫無邊際地聊天;以後她再生了病,颛顼也不可能就睡在外間,夜夜守在榻邊,陪着她。
小夭不得不承認,馨悅奪走了她最親的人。
小夭把自己的難受講給阿念聽,阿念不但不同情她,反而幸災樂禍:“你也終于有今日了。”嘲笑完小夭,阿念更加難受了,以前因為小夭和颛顼密不可分的親近,她總有一種隐隐的優越感,覺得自己和其他女人都不同,可現在連小夭都覺得颛顼被馨悅奪走了,她豈不是距離颛顼更遙遠了?
小夭晚上睡不好的病症依舊,她一般都是晌午才起身,用過飯,就去漪清園待着,也不游泳,一個人坐在水邊,呆呆地看着水。
有一火,俊帝走進漪清園,天色已黑透,小夭依舊呆坐在水邊,以她的靈力修為,只怕不可能視黑夜如白晝。
俊帝問:“你每日在水邊冥思,已經思了幾個月,都想出了些什麽?”
小夭說:“我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娘很疼愛我。可是那麽疼愛,她依舊為了什麽家國天下的大義舍棄了我。她舍不得別的孩子沒有爹娘,可她舍得讓我沒了娘。我最近會忍不住想,如果她沒有舍棄我,好好地看着我長大,我會是什麽樣子?我的性格是不是不會這麽別扭,我是不是會比現在快樂一點?”
俊帝說:“小夭,你魔障了,你得走出來,別被自己的心魔噬了。如果是為了塗山家的那只小狐貍,我去幫你把他搶來。”
小夭笑道:“父王,你忘記了嗎?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俊帝愣了一愣,說:“我寫信讓赤水豐隆來陪你。”
小夭道:“好啊,讓他來看看我吧!”
正如颛顼所說,治療悲傷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得到彌補失去,讓快樂撫平痛苦。其實,治療失去舊情人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新情人,可是,豐隆……他的情人是他的雄心壯志。
豐隆接到俊帝的信後,星夜兼程,趕來看小夭,陪了小夭一天半,又星夜趕回了中原。
俊帝有心說豐隆兩句,可豐隆的确是放下了手頭一堆的事情來看小夭,他回去也是處理正事,開不是花天酒地。對男人的要求都是以事業為先,豐隆完全沒有做錯。俊帝只能無奈地長嘆了口氣。
小夭對俊帝說,她不想住在神山上了,但俊帝絕不允許小夭離開五神山,兩父女争執的結果是各做了一步退讓,小夭離開承恩官,去了瀛洲島。
以前,小夭總處于一種進攻和守護的狀态,所以,對毒藥孜孜不倦地研究,堅持不懈地練習箭術。自從失去了璟,颛顼登基後,再無可失去,再無可守護,小夭突然洩了氣,徹底放棄了箭術,除了為相柳做毒藥,也不再琢磨毒術。
大把時間空閑下來,為了打發時間,小夭在瀛洲島上開了一家小醫館。在大荒,女子行醫很常見,可小夭總是戴着面紗,病人對一個連長相都看不到的醫師很難信任,小夭的醫館門庭冷落。
小夭也不在意,每日晌午後開門,讓珊瑚在前面守着,她在後面翻看醫書,研磨藥材。
偶爾來一兩個窮病人,看不起其他醫館,只能來這個新開的醫館試試,将信将疑地拿着小夭開的藥回去,沒想到還挺管用。漸漸地,醫館有了稀稀落落的病人,大都分都是海上的苦漁民。有時候,病好後,還會給小夭提來兩條魚。
小夭下廚燒給珊瑚和苗莆吃,珊瑚和苗莆都驚得眼睛瞪得溜圓,王姬做的魚竟然不比王宮裏的禦廚差呢!
這樣的生活瑣碎平凡,日複一日,小夭忘記了時間,當颛顼派人來接她時,她才驚覺已經十三個月,可是,她不想回去。
以前,她陪伴着他,是因為他走在一條步步殺機的道路上,除了她,再無別人。
可現在,他是一國之君,有大荒內最優秀勇猛的男兒追随,有大荒內最妩媚美麗的女子相伴,他的王圖霸業正在一點點展開。
而她累了,只想過瑣碎平凡的日子,不想再面對那些動辄會影響無數人命運的風雲。
小夭寫了一封信,讓侍從帶給颛顼。
小夭等了幾天,颛顼沒什麽反應,看來是同意她不回去了,小夭松了口氣,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卻又十分悵然。
晌午後,一個漁民應小夭的要求,給小夭送來一桶新鮮打撈的海膽。
小夭最近發現了不少《神農本草經》中沒有記載的藥材。大概因為炎帝生活在內陸,所以寫《神農本草經》時,對海裏的藥材記錄不多,小夭從漁民的小偏方中發現了不少有用的藥材,海膽就是其中之一。
小夭挽起袖子,在院內收給海膽,海膽的肉剝出來晚上吃,殼曬幹後,就是上好的藥材。
虛掩的院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小夭正忙得滿手腥。頭未擡地說道:“看病去前堂等候。”
來者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
小夭擡頭,看是颛顼,驚得小刀滑了一下,從左子手指上劃過,血湧了出來。
“嚴重嗎?”颛顼忙問道。
小夭捏住手指:“你怎麽來了?你瘋了嗎?”
“讓我看一下。”
小夭把手伸給颛顼,沒好氣地說:“我沒事!有事的是你!”
颛顼先用帕子和清水把傷口清理了一下,拿出随身攜帶的小藥瓶,倒出一顆流光飛舞丸,捏碎了。這麽點血口,一顆流光飛舞,很快就讓傷口凝合。
小夭問:“你來這裏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你現在跟我走,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知道了,也許一一全大荒!”
“你……你在脅迫我?用我對你安危的關心?”小夭匪夷所思地說。
颛顼挑了挑眉頭,思索了一瞬,認可了小夭的說法:“是啊,我在脅迫你。”
颛顼在耍無賴!小夭在市井混時,也做過無賴,那就看誰更無賴呗!小夭說:“我才不相信我不跟你回去,你就不回去了!你要想留就留吧!”小夭坐在木墩上,繼續收拾海膽。
颛顼踢了根木樁過來,挽起袖子,把長袍一撩,坐在木樁上,幫小夭收拾海膽,他連刀都不用,手輕輕一捏,幹脆利落收拾幹淨一個,他也不是沒在市井混過,兩無賴相遇,誰更無恥,更心狠,誰就贏。
颛顼一邊收拾海膽,一邊和小夭商量怎麽吃海膽,他在高辛生活了二百多年,論吃海鮮,小夭可比不過他,颛顼娓娓道來,俨然真打算留下了。
小夭茫然了,颛顼一直對她很遷就,她也從未違逆過颛顼的意願,這竟然是他們倆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出現了分歧,小夭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兩人收拾完海膽,颛顼幫小夭把海膽殼洗幹淨。
間中有病人來看病,小夭戴好帷帽,跑出去給人看病,心裏默默祈禱,等我回去,颛顼就消失了!
等她回去,颛頂依舊在,正在幫她劈柴。
天色漸漸黑了,颛顼洗幹淨手,進了廚房,開始做晚飯。
小夭站在院子裏發呆,像一根木樁子,珊瑚和苗莆也化作了人形木樁子。
半個多時辰後,颛顼叫:“吃飯了!”
苗莆如夢初醒,趕緊沖進府房去端菜。
高辛四季溫暖,平常人家都喜歡在院子裏吃飯,小夭的院子裏就有一張大案,珊瑚趕緊把大案擦幹淨。
不一會兒,放滿了碗碟。
颛顼對院子外面說了一聲:“你們也進來一塊兒吃一些。”
刷刷地進來了八九個暗衛,苗莆用大海碗盛上飯,撥些菜蓋在飯上,他們依次上前端起,沉默地走到牆邊,沉默地吃飯。
颛顼說:“我們坐下吃吧!”
他給小夭盛了飯,小夭捧着碗,默默扒拉飯。颛顼給小夭夾了一筷子海膽肉:“你嘗嘗如何?”
小夭塞進嘴裏,食不知味。
用完飯,颛顼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竟然讓苗莆幫他去鋪被褥,而他自己在府房裏澆水,打算洗澡。
小夭撐不住了,站在廚房門口問:“你來真的?”
颛顼問:“難道你覺得我萬裏迢迢跑來五神山,是和你玩假的嗎?”
小夭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