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識喜歡為何物
呼裏族的隊伍在濟州驿站落腳,舟車勞頓之後,打算妥當準備一番,選在明日進京拜見。
好奇了大半天,向衍和明寧大師,洪世昌悄悄住進了驿站,向衍還是沒有得償所願地看到呼裏國王和公主,不禁有些悻悻然。
“衍兒,早些睡吧,等到呼裏國王進宮,你早晚能夠看見,何必着急?”
“恩”,向衍輕聲應着明寧大師,“師祖也去休息吧,一路照顧衍兒,肯定也累了。”
明寧大師笑着摸了摸向衍的頭,離開了房間。
坐在窗前,向衍俯身趴在窗臺,靜靜地看着一輪明月,不知在想些什麽。
忽然看見廊檐下對月獨酌的洪世昌,向衍坐直身子,不假思索地走了出去。
一見向衍過來,洪世昌就極其不自然地收起了酒,但是明顯已經遲了。
“洪爺,你別藏着掖着了,我又不像欣姨,會沒收你的酒。”
“還是公主通情達理”,洪世昌剛把酒拿出來,向衍就伸手來端酒杯,洪世昌縮手躲了,“這不行,公主,你還小,哪能喝酒?要是被你父皇知道,我可要倒大黴了!”
向衍煞有介事地點頭道,“洪爺,你覺得我會先告訴父皇,還是先告訴欣姨?”
洪世昌抱着酒壇子投降,“真是拿你沒辦法,不過只能一點點,點到為止!”
洪世昌這樣的大個子,抱着大酒壇子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算好了,往向衍的酒杯裏倒了半盞,讓向衍覺得可氣又好笑。
低頭抿了口酒,辛辣苦澀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向衍一瞬間眉頭緊皺,放下酒杯,再不願多喝一口,“真難喝!這麽難喝的東西,怎麽你還天天當成寶,離不開,戒不掉?”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洪世昌看着向衍好笑的模樣,得意道,“你父皇母後能在一起,酒可是起了大作用的!”
“恩?什麽作用?母後明明不喜歡父皇喝酒的……”
洪世昌自己開了個頭,向衍打破沙鍋似地纏着問,洪世昌沒法子,反正向恂也不會知道,洪世昌便抱着酒壇子說起了陳年往事。
“當年你父皇的酒量,那是一口酒臉紅,一碗酒必倒,這也是一種本事,喝酒壯膽,酒後吐真言麽,心裏想什麽都瞞不住了,所以我一早看出你父皇母後是一對,絲毫不差!”
洪世昌一杯酒一幹而盡,向衍擡起酒壇子幫忙倒滿,“後來呢,遇見一個酒鬼似的人物,母後沒有讨厭父皇嗎?”
“後來……後來就複雜了,你父皇跟個愣頭青一樣,但是也不能怪她,那時候,她對你母後用情至深……”
酒至微醺,洪世昌話都說得有點含糊不清了,向衍卻意猶未盡,不肯罷休,偶爾勉強押兩口酒,以拖住洪世昌繼續講故事。
寝宮裏,向恂輕微的兩聲咳嗽引起了宛茗的注意,放下手裏的刺繡,宛茗走到了坐在桌前的向恂身邊,手放在向恂後頸輕輕地按揉着。
“恂,着涼了嗎?”
“沒事”,向恂回頭對着宛茗笑笑,“方才喝茶嗆到了而已。”
宛茗看了看堆在書案上的奏章,不經意地皺了眉頭,“還有這麽多?不眠不休,未免太傷身體。”
向恂将宛茗拉到身前圈住,雙手環過而抱着宛茗,“我開心,不覺得累。宛兒,你看看,這是徑兒寫的,針對我朝水土與作物産量之間的聯系,她今早交給我的奏章。”
看着向恂難掩欣喜的神情,宛茗微笑着接過向恂手裏的奏折,認真翻看着。
“她才十五歲啊,竟然會考慮得如此細致周全,剖析得鞭辟入裏,不下一番苦功,是沒辦法了解得這般透徹的……”
看了一頁,宛茗的眼裏也有贊賞之色,“那是身為父皇的你教導有方,徑兒天天随你早朝,耳濡目染,有此等思考也是應該的。”
“皇後娘娘的要求會不會太高了?”向恂挑眉看着宛茗,笑道,“徑兒像你,年紀輕輕時就才華橫溢,德才兼備,見解獨到,已經很優秀了!”
宛茗一時半會沒明白向恂的意思,後看到向恂起身從書架上取下被黃綢包起來的東西,恍然大悟,“恂,你什麽時候将這些帶回來了?”
“皇後娘娘的真跡,當然要好好保管。”向恂小心地打開,正是向恂和宛茗當年去原朝時,向恂發現的,宛茗在十二歲那年寫下的文章。
“覺得珍貴,就一直留着了”,向恂将兩篇文章并排放在書案上,感慨地笑了,“連字跡都很像,徑兒論種植農桑,宛兒,你寫的是……”
“官腐民怨”,宛茗接話道,“當時父皇因為官員*的問題很是頭疼,一邊極盡奢侈,一邊卻是餓民遍野,我很氣憤,于是直抒胸臆,暢所欲言了。”
十二歲的理解,難免幼稚,又帶了憤怒的因素在內,長大後再回顧,多多少少會覺得難為情,宛茗因此總是在向恂提起的時候又羞又惱,即便向恂是真心贊美宛茗當時的才學。但是此刻看到向徑的奏章,向恂和宛茗都是同樣欣慰的心情。
宛茗合上了兩篇文章,牽着向恂的手,“不要只顧孩子,你也很重要。”
“哦?皇後娘娘竟然會這麽說?”向恂促狹地笑起來,“說到顧孩子,宛兒你明明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宛茗笑開,撫上向恂的臉頰,“所以萬歲又較真了?”
“我可沒有吃醋……”
“是嗎?”宛茗被向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止逗樂,笑着,靠在了向恂肩膀,溫暖而踏實,一直如此。
東宮,向徑的寝宮還亮着燭光,翻讀書卷的聲音沙沙,而向徑悄然落筆,滿桌的紙上都留有向徑的字跡,或感想啓示,或不解之處,或建議。停筆思考時,向徑略微擡頭,總能看到筆架旁邊,兩支立着的麥穗。
确實有些乏了,向徑放下筆,往後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卻不離視線中的金黃麥穗。
時辰不早,來提醒向徑就寝的小舞進屋行禮,向徑都沒有反應。小舞覺得安靜得出奇,細細地看了向徑的神情,再看了向徑目光所在的麥穗,忽地就抿着嘴笑了。
向徑一回神才覺窘迫,有些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了。
“殿下,您方才的樣子真像娘娘年輕的時候。”
向徑挑眉不解,“母後?”
“恩”,小舞笑着點頭,“皇上和娘娘各有一塊姻緣石,在柳州姻緣城相遇時獲得,那是皇上和娘娘的定情信物,很多時候,娘娘看着那塊姻緣石的樣子,就和殿下剛才一樣,深情專注,旁若無人。”
小舞說明白了,向徑仍處在愣怔狀态,喃喃自語,“定情信物麽?”
“殿下,這樣兩支普通麥穗背後有什麽故事,讓您這般魂不守舍?”
當時就冰雪聰明的小舞經歷歲月的成熟,更加輕易地洞察了向徑的心思。
“小舞,告訴你也無妨”,向徑恢複坦然自若了的笑容,“只不過,我想先聽聽父皇和母後的故事,你可以告訴我嗎?”
“那可是一段佳話,殿下必定也聽說過……”
“不錯”,向徑看着小舞,“傳奇驸馬,複國帝王,原泾兩朝成就一代有情人,相伴天涯,攜手安邦,類似的情節聽過不少,只是父皇母後從來不曾提起。”
“大致說起來就是如此,但是跟在皇上和娘娘身邊一同經歷,最知道今日幸福的不易,最初的邂逅一定是娘娘此生最美的回憶……”
思緒回到那時候,連小舞都覺得珍貴而溫馨。
“姻緣鋪前,正當娘娘轉身要走的時候,皇上就對出了下聯,之後是詞的上闕與下闕,然後娘娘的一句‘願得一人心’,換來了皇上的‘白首不相離’……如果不是那時的相遇,皇上就不會成為公主的驸馬,公主也就不是而今的皇後了。”
向徑聽得出神,或許在親身體驗之前,向恂和宛茗的經歷對她來說就像一個夢一樣,美好卻又有着無法預估的虛幻。可能還有點彷徨,因為向徑腦海中有了一個揮之不去的人影,而向徑并不确定那意味着什麽。
“父皇和母後真是偉大!”同樣感嘆的是一輪明月之下的向衍,臉頰緋紅,雙眼迷蒙,一手托着下巴看向無垠的夜空,“喜歡上一個人之後,真的什麽都值得嗎?”
“呼……”回答向衍的,只有洪世昌醉酒睡熟後的呼嚕聲。
向衍偏頭看了看已經不醒人事的洪世昌,笑着拍了拍洪世昌,“還說什麽千壇不倒,進房去睡,不然會感染風寒……”
向衍自己站起來都已經有些踉跄,扶着走廊的柱子,一步步摸索回房間。推開門,房間裏馨香而溫暖,頭昏昏沉沉的向衍躺在柔軟的床上才覺得舒服一點,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熟了,呼吸均勻,沉入恬靜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