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父……
“父親……”
倪成傑表情複雜地盯着前面，扣着青磚牆面的手下意識用力，碎屑紛紛從手邊掉進了袖口。
無數的回憶交織而成，有對他無奈嘆氣滿臉落寞的父親、有耐心跟他們說道理的父親、也有慈愛背他的父親。
他總以為自己早摸透了父親的性子，可眼前的一幕幕卻清晰提醒他，這也是他的父親。
他們日日面對父親，竟沒能看出分毫。
想得很多的不僅是倪成傑，還有陳楊。
他現在是一種全身麻酥酥的感覺，只心口狂跳的聲音充斥于耳中。
倪佚心思缜密不聲不響地竟然搜集齊了張魯所有的罪證，還順勢讓百姓們都參與了進去。
那一套接一套的說辭，根本不是興起而為，籌劃了多久，才能如此一環扣一環地進行。
陳楊不敢想，也不願去揣測！
他這個師父，一次次讓他重新認清自己的自以為是，也一次次提醒，心底的那些小算盤倪佚根本是不屑得搭理，而不是真被他騙了過去。
陳楊：“……”
“好了，看完熱鬧就回去繼續看書！”
一把拉住快要沖出去的倪成雲，吳旭林板着臉，低聲呵斥幾個明顯神游天外的孩子。
一行人悄悄從人堆裏退了出去。
只走在最後的吳旭林略略回頭看了眼立在門口的倪佚，嘴角翹起，終露出絲笑意。
接下來的安江縣将何去何從，他也有些期待！
***
一場雷厲風行的抓捕很快結束，張魯雖然只是個九品小官，但對于他的罪證還是要由柳岸來定奪。
等一切查明後上報朝廷，之後才能執行。
在判決下來前，張魯一家子都要在縣衙大牢裏等着，沒有個把月都別想從這裏出來。
剛把面如死灰的張家一衆大小都送進牢房，徐縣丞也和幾人推着板車把喝得爛醉的十幾個衙役都送了過來。
空虛了多年的大牢竟一下子塞得滿滿，倪佚安排了大半侍衛把守，這才堪堪讓牢頭放下了擔心。
他當了十幾年牢頭，何曾見過這種陣仗。
張家全部收押，接下來就是清點搜出來的財物以及清繳其名下的青樓娼館。
倪佚派出身邊所有侍衛，加上方才在張宅幫忙的那二十來個壯漢，由倪一帶隊分成很多小隊同時出擊。
這時候的百姓們熱情高漲，看到倪一等人出了縣衙，當即就知道肯定又是要去執行公務，當即也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都不用倪佚安排，大家夥自動就分成很多組，幫着侍衛們圍追堵截青樓裏逃竄而出的漏網之魚。
就是這麽一個平常得不能在平常的午後，安江縣掀起了一場震動全縣的抓捕行動。
以後的許多年裏，安江縣參與過這場抓捕的民衆都很自豪地跟子孫說起當年自己的神勇以及他們那個寥寥幾句話就把百姓們煽動起來的知縣：倪佚！
***
百姓們熱火朝天，喊叫的聲音穿透幾條街道傳到了縣衙內堂。
倪佚手捧着賬本低頭核對搜出來的賬本與堂上的財物，徐縣丞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會被喊叫聲驚得心口一頓。
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百姓們會幫衙門？縣城裏怎會有這麽多的暗娼館？還有唯二的兩家青樓竟然是張魯的産業！
這一個個的問題萦繞在他心頭，卻沒有一個敢讓他開口去問。
面前的倪佚一目十行，巴掌厚的賬本在他手裏翻得比話本子還快，徐縣丞光是瞄上一眼都能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吓一跳。
這位知縣，原來還精通算術！
“從張宅搜出來的財物都在此處了？”
良久，倪佚合上賬本一眼掃過堆滿的後堂，邊問着話人已經邊朝後院走去。
徐縣丞小步追上，沉聲禀報：“所有財物已全部在縣衙內！”
“數目不對！”
倪佚半阖着眼皮掃了掃院子裏堆着的箱子和布匹，冷聲道：“相冊裏的珍玩字畫差了大半！”
這話并沒有誰來回答他，倪佚只自己說完，馬上就朝身旁候着的侍衛招手：“通知十全，掘地三尺也要把少了的東西給找出來。”
少了的東西都是些名師大家的墨寶與玉器，這些東西在安江縣乃至蜀齊郡都沒什麽能脫手的機會。
大部分人連肚子都填不飽，拿什麽錢來談風弄月詩詞歌賦？
所以這些物件最有可能都是要運出縣城送到西平郡後再買賣為上，那馬場靠北的關押良家女子的山寨就成了絕佳的儲藏地。
從那裏把物件運出，既不用經過郡城駐軍，也不用進縣城，往馬場再往西十裏路就能到龍東運河碼頭，走水路直上都城！
“積少成多後全部運走……希望別慢了一步才好！”
徐縣丞：完全聽不懂這位大人的低語……
侍衛奔出，倪佚回頭直接走進院子，随手挑開一個漆紅色大木箱子的鎖扣，一陣華光閃過，照得院子裏都好像亮了幾分。
一整箱銀光閃閃的銀錠子整整齊齊排滿在箱子裏，徐縣丞看得咂舌，倪佚卻面無表情地繼續踱步到下一個箱子前。
若說山高皇帝遠的縣城縣令是個土皇帝，那麽郡城的知府就是老天爺。
少了現代的很多監督手段，這個郡城就像是個與世隔絕的小國家，貪污的數目往往無比巨大。
蜀齊郡是雲西國十六個郡城中比較貧窮的一郡，而張辦張魯兄弟也不過是十幾位知府中的小小縮影。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而這些知府身後又關聯着朝廷裏的哪些權貴，這是一張巨大的關系網，說不得最後還會牽連出幾個皇親國戚。
也難怪太子會急于在登基前殺雞儆猴，要想平安的上位，平衡各方權臣的勢力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先撿個柿子軟的捏。
顯然，張辦兄弟就是那個軟柿子！
能眼睛都不眨地就對張辦出手，倪佚敢肯定，背後之人太子根本沒放在心上。
太子能毫無顧忌，倪佚當然也不會手軟。
反正柳岸信裏可說了，太子承諾搜出的所有財物都将歸安江縣衙所有，他這個縣令當然不能放過一分一厘。
畢竟……以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
無數奇珍異寶閃得徐縣丞睜不開眼，卻讓倪佚的笑容一寸一寸綻開。
好多值錢的東西！
***
十全一行人直到半夜才從馬場趕了回來，同行的還有趙監正等幾人。
他們進入燈火通明的縣衙時，倪佚正一手一個金錠上下抛着，看那百無聊賴的樣子，好似已無所事事了很久。
“主人，十全回禀。”
“說！”書案後的人繼續抛着。
“共救出女子三十六人，其中有二十五人都是來自其他縣，安江縣十一人……”
張魯或買或搶來的姑娘婦人來自周邊的十幾個縣，年紀小的才十一歲，大的已是孩子奶奶。
這些女子被關押在一處廢舊的土匪寨裏，每日都接受老鸨和打手們的鞭打摧殘。
受不得苦的渾渾噩噩進入青樓接客，剛烈的要不自殺要麽被折磨致死了。
根據看守寨子的老鸨交代，死掉的女子他們都随便埋在了寨子外面，至于人數有多少，她也無從知曉。
因為有好多人在被抓來的途中就已經死在了半路，也有些死在了那些禽獸不如的打手摧殘下。
十全帶人找到的女子很多都已神志失常，聽到是官府來解救自己的人，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只睜着雙麻木的眼睛愣愣看着來人。
直到帶着她們走出地牢，女子們才有了情緒，不少人瘋瘋癫癫地大聲哭泣吼叫，暗衛們根本無法阻止。
“屬下無能，進城時女子們大哭大喊讓不少百姓都看到了她們！”十全低頭。
他知曉倪佚此意就是想讓這些女子們少受些非議，自己竟沒能完成主人的任務，這讓他覺得很是慚愧。
“看到就看到吧！”
倪佚擺手，黑燈瞎火的有多少人能看清這些女子的長相，再聽說都是其他縣的，更沒必要擔心。
”把女子們安排到驿站住下，再尋些婦人照料，等她們神志恢複，再問出住址把人送回去。”
顯然，這句話倪佚是跟徐縣丞交代的，他很快會意趕去了後院處理。
人一走，倪佚轉臉看向趙監正，有些好奇他怎麽會來。
“下官擔心這些珍玩有個閃失，要送到知縣手上才能安心！”
趙監正直接闡明來意，也讓倪佚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
敢情這位監正大人是害怕十全這隊沒有名頭的侍衛會貪了搜出來的東西，要親自看到結果這才能安心。
“勞煩監正操心了！”倪佚收了他的好意，與他提了幾句今天發生的事。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明亮的不僅是縣衙，還有不少在家靜靜等着縣衙消息的百姓們。
這一等，就等了兩天，柳岸處理完郡城內的張辦，看完倪佚送去的信才派人送來了吏部的公文。
張辦一案，證據确鑿，柳岸無需開堂審理便可結案。
張魯及其所有家人将送往西平郡審理，蜀齊郡知府将暫時由柳岸代理，等新任知府上任後再離開。
而張魯的位置暫時懸空，由縣令倪佚代理其職務，也可由他舉薦選拔。
文公一出，一切塵埃落定。
而公文裏并未明确提出搜刮出來的這些財物歸屬，他是得到了一封太子的親筆信，正如柳岸信中所寫那樣，全由倪佚處理不記入此案中。
意思很明确，就是這錢倪佚自己裝起來還是歸縣衙所有都由他說了算。
拿到這份公文，倪佚笑嘻嘻地把所有東西全部登記造冊沖入了縣衙庫房。
這樣一來，他的縣衙恐怕成為了全雲西國裏最有錢的縣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