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卿兒,我幫你看看
還沒等紅卿看他的臉,頭頂上方就傳來輕飄飄的聲音:
“紅卿姑娘可真是淡定。”
紅卿唇角微僵,一擡眸,便看見東方琰雙手環胸,悠然自若地站在陷阱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深邃的黑眸
難掩戲谑之色。
他身材高大偉岸,擋住身後陽光,在她面上落下一大片陰影,隐隐帶給人一絲壓力。
紅卿在考慮要不要松手,假裝掉下去,但想想算了,真沒必要找罪受。“恕妾身此刻不能給陛下請安。”
她的聲音說不盡的嬌膩動聽,眸中略有一絲委屈的模樣,如果她臉上沒有弄得跟花貓似的,攀爬的動作沒有那般粗魯,東方琰會覺得她此刻很楚楚可憐。
但她此刻的模樣實在有些好笑,東方琰禁不住就真笑了。
紅卿臉色一變,覺得他的笑容很礙眼,加上他此刻一點都沒有貴為天子的莊重做派,竟随意取笑起人來,便有些不高興 地嗔了他一眼,
“陛下貴為九五之尊,怎好意思取笑自己的子民?”
東方琰笑容微滞,她這麽一說,東方琰當真是不好意思笑了。
他伸出兩指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抱歉,那麽紅卿姑娘可有什麽需要朕幫忙的地方?”
許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緣故,紅卿覺得這位天子并不像初印象中的那般盛氣淩人,不怒自威,反而多了幾分親和力。
這還用問?紅卿神色緩和些許,知自己此刻模樣狼狽,紅卿也不擺出那媚人的姿态,只是露出善意的微笑:“勞駕陛下屈尊降貴過來拉妾身一把,妾身感激不盡。”
東方琰淡淡地笑了下,步态沉穩地走上前,一語不發地将手臂遞了過去。
紅卿看着他那看起來結實有力的手臂,暗想這會不會是中看不中用?天子後宮佳麗三千,又一日萬機,不知道這身子可曾被掏空?她這一伸手,會不會把他一起拽下?到時被按下一個傷害天子龍體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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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不想給這連頭發絲都尊貴無比的男人當墊背。
在這胡思亂想之下,紅卿遲疑地将手伸過去,紅卿其實是寧可自己爬上去的,但總歸要在他人面前做做樣子,裝作一副柔媚無力的模樣。
把自己的手交到另一個人的手,将自己的安全托付給他人,這種信任感紅卿是很難擁有。
幸好東方琰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很輕松地将她拽了上去,等站到實地上,紅卿這才想起,這東方琰在當皇子時也是上過戰場的,紅卿不由為自己對他的不信任而暗暗好笑。
紅卿微曲膝,垂美目,嬌柔地行了一禮,“多謝陛下相救。”
東方琰伸手虛扶了她一把,看着她垂眸低眉的模樣,不由自主想起初見她時,她那張揚跋扈又妩媚多姿的模樣。
這女人不該是如此柔弱的,比起此刻的溫婉順從,東方琰倒更想看到當日的她,許是語氣揶揄道:“朕相信,就算沒有朕,紅卿姑娘也能憑借一己之力爬上來。”
東方一邊說着,一邊伸朝着她伸來手。
紅卿略微躲了下,又頓住,任由他動作,東方琰唇角微彎,繼續伸手過去,将她發髻上的枯葉拂去,除此之外,再并無不妥的行為。
紅卿這才知曉自己多心了,方才他還以為東方琰欲輕薄她,但她表面不露聲色,溫婉一笑:“多謝陛下。”
讓東方琰遺憾的是,除了方才揶揄她時,她投來的似嗔非嗔的一眼,她便一直畢恭畢敬,并無無出格的言語以及行為。
“紅卿姑娘客氣。”東方琰笑了笑,問:“你可還能走路?”貴為天子,自然是被伺候的那個,他可不會背負人。
“能。”紅卿也不矯情,讓東方琰背自己,這種事她想都沒想過,甚至希望與他保持距離,老鼠和貓走得太近,容易被逮住。
“那便好。”東方琰說着便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紅卿跟在他的後方,目光落在他身上 。
兩人本一前一後的走着,東方琰心中突然有股被人窺伺的不适感,他慢下腳步,等待紅卿走上前,與他并肩後,随口問道:“上次朕在梅園看到紅卿姑娘,一時未認出你來。紅卿姑娘與我那位容愛卿是什麽關系?”
他問得直接,語氣悠然輕松,像是随口一問,但紅卿卻不由自主地擡眸看了一下,恰對上他熠熠生輝的黑亮眸子,一股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微揚眉,卻笑問:“陛下覺得我們會是什麽關系?”
東方琰若有所思地點頭,随即也笑了,“想不到朕那溫潤如玉,端方自持的愛卿竟喜歡你這種的。”
“……”他語氣并沒有貶低嘲諷之意,但聽入耳中,總令人不大舒适。或許這東方琰亦與大多數人一般,想不通如容珩這高嶺之花怎麽會與她這種放蕩輕浮的女子在一起吧?但如果他們知曉那溫潤如美玉,柔和如春月,潔淨如白雪的男人背地裏是怎樣一個陰鸷冷血的人,或許就不會有此疑惑。
從另一方面來看,她與容珩可謂天生一對。
但紅卿自然不能袒露心聲,她謙虛道:“妾身姿質醜陋,能得容大人青睐,是妾身三生有幸。”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東方琰一手負于身後,目視前方,繼續悠然往前。
紅卿微微一笑,沒再回話,兩人沉默地走着,山徑不好走,一路荊棘叢生,時不時的橫出小路,若是容珩在的話,他必然體貼地替她遮擋,盡管她并不需要,大多數時候,他都給人溫柔細膩的感覺,像是與生俱來般。
而東方琰顯然是被人伺候慣的,并不會體貼人,他昂首闊步自顧自地往前走。
紅卿想到他身上似乎什麽也沒帶,不由說了句:“陛下不像是去要打獵的樣子,內侍也不帶一個。”
東方琰沒看她,只是目視前方,淡淡道:“朕偶爾也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紅卿抿了抿紅唇,猜測東方琰是不是在嫌棄她多嘴,“那實在抱歉,妾身打擾了陛下的清靜。”說罷,便默不作聲了。
“紅卿姑娘是怎麽掉到陷阱裏去的?”東方琰說要清靜,卻又主動聊起來,說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一想到這事,紅卿心中便有些郁悶,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會在燕良玉那裏吃了個大虧,“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紅卿自認為自己不是善茬,這個仇,她是鐵定要報回來。
東方琰倒不是十分意外,他讓人查紅卿時,并沒有查到異樣之處,但他一直覺得此女子不簡單。
燕良玉對她的所作所為,東方琰已看得一清二楚,衛國公兵權在握,東方琰本來想讓燕良玉入宮的,只是他知曉衛國公這老匹夫斷然不肯,但他若執意讓燕良玉入宮為妃,衛國公也拿他無可奈何,只是他不願君臣離心罷了。如今看到燕良玉這般作為,東方琰更加放棄了這個念頭,若是将燕良玉弄進後 宮,後宮只怕再不得安寧。
不過他也不希望燕良玉嫁給容珩。
據他所得的情報來看,這紅卿對容珩情根深種,可惜妾有意,郎無心,她這般身份,絕無可能成為容珩的枕邊人。
真是可憐。東方琰唇角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兩人回到營帳,恰見到容珩打獵歸來,容珩穿着暗紅色箭袖翻領華袍,戴皮質護腕,扣金銙銀蹀躞帶,腰上還挂着一副弓箭。
他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身姿挺拔如玉山,被後面跟着的一對人馬衆星拱月般擁簇着,渾身散發着的尊貴威霸之氣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安眉折腰,與他以往給人的柔潤溫雅,平和可親的感覺截然不同。
紅卿側臉看東方琰,見他看着容珩的方向,神情陰晦難測,不覺皺了皺秀眉。
這時,容珩注意到了兩人,看到紅卿和東方琰并肩站在一起,俊美的臉上掠過一抹幾不可察的驚訝之色,一聲號令,容珩身後的人馬驀然立定,衆人見到東方琰,紛紛下了馬。
容珩領着一衆人往東方琰這邊行來,并向他行禮,“陛下。”他态度謙遜,聲音溫柔清潤,與以往并無不同。
“免禮。”東方琰微颔首,伸出一只指節分明的手,虛扶他的手臂,容珩直起身,目光若有似無地看了眼他身旁衣服沾塵,一臉狼狽的紅卿。
紅卿察覺容珩的視線,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暗想自己若不是因為他,也不會吃這個虧。
容珩愣了下,有些莫名,不知自己是哪裏招惹了她,他微微失笑,視若無睹地收回了目光。對于東方琰為何會和紅卿在一起,他此刻卻沒有問。
東方琰一直在注意容珩他臉上細微的表情,卻毫無收獲,他知曉此人喜怒不形于色,不論在何事面前,總能帶着從容淡定的面具,無懈可擊,東方琰收回隐晦的心思,沉聲:“愛卿此趟收獲不小。”說着玩味的笑了笑,“朕也想松動松動筋骨,下午愛卿與朕比試一番如何?”
雖是征詢的話,東方琰語氣卻不容反駁,容珩溫聲回道:“是,陛下。”
“朕此刻有些累了,先回營帳小憩片刻,愛卿自便。”東方琰說罷便昂首闊步地走了,也不向紅卿打一下招呼,仿佛已經忘了她的存在。
剛走沒幾步,那年輕的內侍有福便急急忙忙地趕了上來,“陛下,您這是去哪裏,讓奴才好找,奴才快急死了。”
東方琰一擺手,示意他閉嘴,便徑自往帳中走去,看着那偉岸英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背影中,紅卿才收回目光,轉向容珩。
容珩轉頭,讓後面的人各自回去了,紅卿盯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
待衆人散盡之後,容珩背對着她,道了句:“卿兒,跟上。”
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但紅卿想,他一定是有很多疑問,畢竟她與東方琰是一起回來的。
容珩步态優雅地走着,并不着急,像是散步 一般,紅卿只能緩緩的跟在身後,心思複雜,這人便是這般,不論何時何地何種情境,他永遠都是一副輕裘緩帶的模樣,無人能夠令他摘下這張溫潤如玉的假面具,暴露心底最真實的那一面。
他進了紅卿的帳篷,紅卿随入。
紅卿去得久了,阿杏正在帳中焦急等待紅卿的歸來,看到紅卿和容珩一起回來,阿杏臉上有些喜色,方才出去時,紅卿不讓她跟着,她一直擔心她的安全,待一靠近,見她衣服鬓發都有些淩亂,手上也有些傷痕,不由着急地問:“姑娘,你怎麽了?”
“沒事,你不必擔心。”紅卿安撫地笑了下,“你先出去守着,別讓任何人進來。”
阿杏臉上擔憂之色未斂,想着她與容珩大概是體己話要說,便點點頭,退出了帳篷,守在外頭。
“你這可有擦傷塗的藥?”容珩轉身看着她,柔聲問。
紅卿愣了下,才答:“有。”她們這種時常走在刀刃上的人自然時刻備着受傷塗抹的藥,她從衣包中取出一匣子,打開匣子後自裏取出一玉色小瓶子,遞給容珩後,問:“你受傷了嗎?”
容珩沒回答她的話,微笑着将下巴輕點,示意她坐下。
紅卿只好坐下,容珩也跟着坐在了她的身旁,紅卿不解地看着他,直到容珩攜起她的手,認真地檢查她的傷口,紅卿才明白他想要做什麽,心口不由一陣悸動,随即又感到有些悲哀,他總能輕易地挑動她的情緒。
紅卿神色複雜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垂着眸,神色專注地給她塗抹傷口,動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對待珍寶一般。“怎麽受的傷?”容珩語氣關切地問。
“你知道了又如何?”紅卿冷哼一聲,随即自覺反應自己态度過激,神色緩和些許,“這都要拜你那心愛的燕姑娘所賜。”
容珩指尖微滞,知曉她是在燕良玉那受了氣,且沒讨到好處,所以才跟吃了炮仗似的,将氣撒在他身上,容珩有些無奈地笑,“你平日不是很機靈麽?怎麽還能被欺負了去。”
若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她又怎肯吃這虧?紅卿知曉容珩是明白的,只是他肯定不會為了她去指責燕良玉。而且容珩并不反駁她的話,紅卿不覺蹙了眉,他這是在默認燕良玉就是他心愛的人?
雖然知道不是如此,心中還像是塞了塊大石,沉重無比。
“可還有哪裏受了傷?”容珩溫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紅卿的手被他輕輕放回到膝前,她側了下臉,目光與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對上,那眸中的溫柔讓紅卿壓下了質問的念頭,她目光木然道:“小腿。”
容珩聞言站起身,一腿曲膝半蹲下,指甲潔淨而漂亮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腳腕,“我幫你看看。”
紅卿低下頭,目光落在他卷長的睫毛,溫潤沉靜的面容,心中的怨恨瞬間煙消雲散,眼睛不覺有些酸澀,她輕啓了下紅唇 ,覺得嗓子有些幹澀,說不出話來,好片刻,才聲音壓抑道:“容珩,你能不能別這麽對我了。”
既然不愛,為何又總是如此的關心她?明明是虛情假意,為什麽他又表現得如此認真專注?他就是篤定她容易對他心軟。
紅卿的話讓容珩動作停下,他擡起水墨色的溫柔眸子,略帶疑惑地凝望着她。
紅卿努力維持鎮定,輕嘆一聲:“你知曉的,我沒那麽嬌氣,所以沒必要這樣。”
容珩微笑了下,眼簾微垂,掩了眸中情緒,他淡淡道:“我知道。”容珩知曉自己對她無關情愛,也知曉自己對她不像表面的那般心疼,可是,有些事或許已經成為習慣,所以做起來是那般的自然,像是理應如此。
但細細一下,紅卿的确是不需要的。
她與一般的女子不一樣,她堅強隐忍,手段狠辣,她幾乎不曾在他流過眼淚,甚至不在他面前撒嬌示弱。
“你想要問什麽,就問吧。”紅卿閉了閉眼,壓下那股疲憊的感覺,她睜開眼,目無波瀾地凝望着他,她知曉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來關心他的。
容珩秀雅的眉微不可察地動了下,并沒有說話。
紅卿深吸一口氣,主動說道:“我和陛下什麽事也沒有,只是偶然在山林裏遇見,我并未對他說不該說的話。”
紅卿主動坦白,容珩應該感到滿意的,但不知為何,容珩心裏感到一些不高興,卻又說不出是為何,這令他更加煩悶起來。
“知道了。”容珩神色平淡,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依舊仔細地為紅卿上藥,塗完藥,他指腹不覺輕撫了下她小腿上柔嫩的肌膚,才若無其事的收回。
站起身,容珩臉上斂去了笑意,俯首看着紅卿,“卿兒,別去招惹燕良玉。”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紅卿知曉這句話是多麽的有分量。
紅卿一怔,說來說去,還是怕她傷了他的心上人,那股恨意再次浮上心頭,紅卿貝齒緊咬,逐字逐句道:“現在不是我招惹她,是她招惹我。”
“卿兒,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計劃。”
他水墨色的眸子仿佛夜色裏的蒼穹,深不可測,面上隐有疏離之色。
紅卿完全不避諱他的目光,堅定地與他對視着,眸中湧動着一股不顧一切的陰狠,“我想知曉,如果我真動了她,你會不會連我的命也想要?”
“卿兒,我從來不曾想要你的命。”他緩緩說道,一抹輕淺的失落浮上墨色深眸。
他只是希望她聽話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