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鐵黑的機關翼從地面望去不過是一只普通飛鳥的大小,唐棘謹慎的判斷着方向,雖然在空中遠比在腳下的十萬大山中容易認清目的,但殺手謹慎的天性讓他還是全神貫注于保持正确的方向。
只不過雇主給出的目标着實有些模糊,唐棘在到達他所指出的大概百裏範圍時落下地面去尋找蠱師的蛛絲馬跡。
他同樣注意到了裴溪遲看到的引路粉,那種粉末郎吾也曾用過,唐棘在半個月的觀察中曾經數次見他用引路粉召來成千上萬的蠱蟲布下規模浩大的蠱陣,确定動手的日期也是在無意中發現他的引路粉用完的時候,唐棘雖然對自己頗有自信,但畢竟誰也不想陷入詭異莫測的苗疆蠱陣之中。
除了引路粉之外,他也注意到了勾在路邊荊棘上的一根金絲繡線,随着引路粉走出幾裏開外,又看到了萬花弟子衣飾常用的深紫色繡線,唐棘忽然覺得心中猛然一跳。
葉栖雲曾經想要殺他,哪怕是因為失去了神智,但他畢竟有着過人的武藝,而裴溪遲竟然便這般輕易地與他們同行。
一種唐棘從未感受過的,名為擔憂的情緒泛濫起來,将他吓了一大跳。與好奇一樣,擔憂是身為殺手最不需要的情緒之一,唐棘撚着那根繡線神色複雜,他覺得自己非常反常。
然而卻不知道自己為何反常。
他收起了機關翼,依靠高絕的輕功在密林間疾馳,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急切,為的還是……還是一個挂在懸賞榜上多年,甚至比惡人谷的極道魔尊還要更加兇名遠揚的萬花叛徒,他甚至擔心……擔心葉栖雲會對他不利。
葉栖雲之名在江湖上可比裴溪遲好上百倍,唐棘雖不關心江湖事,卻也聽說過葉栖雲,當然還有白肅玖。
唐棘搖了搖頭不敢繼續想,引路粉的痕跡越來越重,證明那些蠱師要布置的蠱陣規模極大,唐棘用最快的速度一路飛馳,但當他停下腳步時,看到的仍然是已經基本成型的巨大蠱陣。
蠍子,蜈蚣,蜘蛛,蟾蜍,毒蛇這些常見的蠱蟲除外,還有一半血紅一半焦黑的詭異蝴蝶,頭部碩大的螞蟻,甚至七彩斑斓的蠶蟲,成千上萬,卻鴉雀無聲,所有的蠱蟲皆是頭部向着蠱陣中心,唐棘的目光盡頭,蠱陣中幾個穿着蠱師服色的男女手握蟲笛,為首一人将骷髅所制的蟲笛放在唇邊,低啞的吹響了第一聲。
蠱陣中頓時萬蟲鼓噪,有如森羅地獄,尖利的聲音帶着無法形容的邪氣,一圈一圈的蠱蟲倒轉了方向,将頭部對着外側,所有的蠱蟲體表都泛起了深深血紅,最外面一層的是紫黑顏色的巨大蠍子,尾針本是幽紫,卻漸漸轉為深紅。唐棘不知是受了蠱陣影響還是別的什麽,心跳陡然失去控制,有如擂鼓般的心跳聲敲擊着鼓膜讓他一時有些倉皇,他低頭伸手撫着心髒處,努力平息失控的心跳,卻在某一個瞬間不能自主的忽然擡頭,迎面望見一個黑色的身影,身側泛着與蠱陣極其相似的深紅色氣勁,如霍然展翼的鷹隼,絲毫不顧腳下有如山如海的毒蟲,挾着不死不回之氣勢,悍然沖向蠱陣中心。
那人的每一寸衣物都鼓滿了風,本應使人聯想起蓮香雨霧中淡然輕飄的黑色衣袍卻詭異的使人想起招魂的靈幡,那風分明不是風,而是刀,是劍,是血與火,是死亡本身,每一只碰到他衣袖的蠱蟲都在那一瞬被轟成肉泥,腥臭的血液很快浸透了織料的紋理,裴溪遲臉上卻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含霜凝雪的瞳孔收縮幾乎将殺意化成實體,他目光所及之處,便是死亡所及之處!
握在掌中的碧玉簫血色越發明顯,玉簫每一次橫掃都将數十只蠱蟲直接掀飛,在空中斷成兩截,萬花谷教的是內家功夫,但何曾有過如此霸道?無形無質的內力激發到極致時幾乎可以媲美刀劍,裴溪遲根本不管前方有多少蠱蟲,不管它們有多鸩烈的毒性,只是一心一意的往最中心沖去,蟲血一蓬一蓬炸開,裴溪遲整個人沐浴在血雨之中猶如修羅,用以束發的竹簪掉落,一頭漆黑長發随着鼓蕩的內力飛揚起來,映的他臉色蒼白如紙,唇色卻鮮紅如血。
“他看起來比我失控還要可怕得多。”葉栖雲低低道了一句,他感到了體內躁動的殺氣,也感到了努力與之抗衡的清正劍氣,不再管身體的種種異樣,葉栖雲拍了一把重劍啞啞笑道:“劍飲萬蠱血,這之後倒是真的能給你起一個好名字了。”話音剛落便見他雙手持劍,燦金的光芒流耀劍身蹦出一串火花,擰腰送臂,重劍上響起沉重的劍鳴,重重砸在蠱陣中間,沒有任何花哨,也不需要什麽技巧,葉栖雲用的是純粹的暴力,劍起劍落,他每一次肌肉的收縮與舒張都讓人聯想起繃緊的弓弦,每一個動作之中似乎都淬進了風雷之力,行動間帶起風雲變色。
白肅玖看了他片刻,默默閉上眼睛,右手伸向背後拔出長槍,左手撫過槍身的一瞬他霍然睜眼,漆黑瞳孔中厲芒乍現,他平日或許溫和,看上去甚至有些木讷,卻是比裴溪遲,比葉栖雲經歷過更多生死瞬間的真正軍人,睜眼同時全身肌肉如流水般依次繃緊鎖死,長槍與身體連接為一個整體,眼中光芒明滅幾瞬,已經鎖定了幾只在蠱陣中發揮關鍵作用的蠱蟲,他沒有如同裴溪遲那樣只求沖過蠱陣,也不像葉栖雲是要盡可能多的殺死蠱蟲,他毫不猶豫的沖向了一只距離尚且較遠的巨大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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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頭嘶嘶吐信,周圍蠱蟲皆以它馬首是瞻,白肅玖長槍一振抵住蛇頭閃電般發動的一擊,然後順勢向上一挑,從大張的蛇口中直插而下,将整條蛇串在了槍身之上,蛇口猶然大張,正正抵在白肅玖持槍右手之前,像是長槍本身的裝飾一般。蠱王既死,周圍蠱蟲頓時亂成一片,葉栖雲看都未看他,直接躍在空中将重劍一掄而過,劍鋒擦着白肅玖身側而過,将他周圍蠱蟲碾作紛揚的血花。
蠱師見蠱陣已岌岌可危,眉毛一擰,向身後幾人短促的說了一句,所有蠱師皆舉起蟲笛,五個嘶啞的聲音相和,蠱蟲們不再攻擊三人,轉而彙聚到為首蠱師腳下,身體相疊,觸角與鏊足相互勾纏,一只駭然的巨大蠱王迅速成型,幾乎有一人高,外表也像個人形,只是表面覆滿了蠕動的蟲子,裴溪遲卻好像根本沒注意到一般,沖到蠱王前面時才忽然剎住,面上神色暴怒,痛恨,傷懷交織一閃而過,第一次将碧玉簫握得緊緊,平日難得多說一個字的人聲音嘶啞幹澀,卻擲地有聲到如同金鐵相擊。
“一寨人命。”碧玉簫一端內力暴漲,在空中劃過血紅的痕跡,縱橫交錯,深深劃入蠱王的身體,血液爆出将裴溪遲臉頰長發皆染作赤紅,蠱王長嘶。
“阿清慘死。”裴溪遲滿臉只剩眼白不是紅色,睫毛上一滴血滴落,碧玉簫音孔中皆發出森寒氣勁,激的鳴腔發出連綿不絕的幽然韻律。
“衆叛親離。”玉簫劃過巨大的半圓,将蠱王的四肢削了下來,然而新的蠱蟲仍在不斷補充,畸形的人形不斷扭曲變形,可怖之處甚于煉獄。
“此仇不報。”玉簫變作橫握,自蠱王頭顱上狠狠插下,末端橫攪,蠱王發出慘厲之極的尖叫,裴溪遲卻露出了幾乎是享受的快意。
“————生有何意。”
他面前巨大的蠱王轟然倒塌,露出蠱師們驚駭欲絕的臉,裴溪遲身上再無一絲不被血液覆蓋的地方,連眼白都爆出了細細的血絲,唯有張口說話時整齊的齒列仍是雪白,但那齒縫中吐出的話語卻比滿身血腥更加血腥,比一身陰煞更加陰煞。
“某五年前立誓,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必親手将仇人之皮寸寸剝下,仇人之肉塊塊焚盡,仇人之骨節節寸斷,令其死亦難安,今日——”
“————天不負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