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密林之中,幾乎分不清白天黑夜,葉栖雲和白肅玖都不太習慣南疆的氣候,走的甚是艱難。
跋涉二十餘日後,兩人的體力都快到了極限,某日晚上葉栖雲拿着些濕了一半的樹枝回來,試着點了點,樹枝冒出一陣濃煙,卻沒有火星,他搖頭道:“沒法用。今天又只能啃幹糧了。”
白肅玖倒不以為意,他自小從軍,比這個難過的日子經歷得多了,葉栖雲雖然已經離開藏劍數年,終究是大戶出身的少爺,自小錦衣玉食慣了,生活上從不湊合,挑剔的很。看着他英俊臉龐露出煩悶神色,白肅玖卻忽然笑起來。
那個笑溫柔又寵溺,絲毫不像一個與葉栖雲差不多大的年輕人的表情,白肅玖從懷裏小心翼翼地取出個小包,打開來是幾塊金黃色的糖。
葉栖雲長長睫毛下有些暗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湊到白肅玖身邊笑道“阿玖,你怎麽這麽好。”說完又嘆道:“我是不是太沒用了?怎麽感覺這幾年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怎麽這麽好?”
白肅玖看着他笑也不說話,拈起一顆糖送進他嘴裏,葉栖雲享受的含了,白肅玖想抽開手被他一把抓住,舌尖帶着融化些許的糖漿抹在他食指指尖上,又細細地舔舐幹淨,指尖上傳來的麻癢感覺成功讓最近已經不怎麽容易臉紅的小軍爺又一次破功,葉栖雲把糖含化了才肯放開他,鄭重的接過剩下的那幾塊,嚴肅道:“這就算是阿玖給我的定情信物了。”
“幾塊糖而已。”
“誰讓你以前嫌棄信物小兒女氣不肯給我?”
“什麽時候?”
葉栖雲湊上來在他耳邊低聲笑道,也不知想起什麽了,還帶着一絲喘:“真不記得?去年在巴陵的時候……”
“好了別鬧。”白肅玖耳根都紅了,前幾年陣營動蕩,他甚少有時間能見到葉栖雲,直到去年兩方打了幾場大仗,弄了個兩敗俱傷才消停,他也才有時間跟着葉栖雲到處走。
去年兩個人到巴陵看桃花,時間選的着實太好,漫天花瓣猶如夢境,葉栖雲那張臉又招小姑娘喜歡,給他們指了個沒人的去處,風景好得很,卻是一個游客也沒有。兩個人帶着酒,喝着喝着就多了,借着一股酒勁葉栖雲在野地裏按倒了他,仗着一把蠻力順理成章就把事辦了。
他緩過勁來以後葉栖雲繞着他發冠上的須子玩,開玩笑說要留個信物,白肅玖面上嫌棄太小兒女氣,心裏想的其實是定情信物這東西,對從軍之人而言,着實有些不大吉利。
葉栖雲自然不會往這方面想,開了幾句玩笑就輕輕揭過了,他現在也不過是在開玩笑,實在是心裏滿滿一腔柔情說不出來,恨不能把心揉碎了捧到白肅玖跟前,他與白肅玖自幼相識,深知他平日裏遠算不上多麽嚴謹周全的人,但自己這個小習慣他竟然記得,年少的藏劍弟子從心底發出一聲喟嘆:
這輩子,怕就是栓死在你身上了啊。
他坐直了身體小心翼翼的将糖塊收到懷裏,動作輕柔到了極點,卻在抽出手時極快極低地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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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拔槍!”
千葉長生轉眼已握在手中,葉栖雲端坐時是俗世佳公子活生生的典範,可一抽出劍來便有如神魔附體,血脈中悍然的殺氣自奇經八脈轟然炸開,仿佛能看到铮然的劍氣從手臂流轉至劍身,使雕飾銀杏葉的細長劍刃發出一層暈染開的金色,活過來一般,他整個人從收起糖塊到起身拔劍再到足尖點地身形倏忽躍至十數尺之外不過短短一瞬,白肅玖卻絲毫不慢,長槍中部橫握,比葉栖雲落後一步半壓陣。
一聲凄厲的笛聲自葉栖雲面前十步左右響起,大樹背後轉出一個苗疆打扮的青年,銀飾叮當,蠟染布的衣衫上繡了個花朵一般的圖案,葉栖雲眉頭一皺,持劍的手不由得放下一分。
對面卻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蟲笛一揚喚出一只一人多高的蠍子,尾針銀亮,葉栖雲更是吃驚,那蠍子頭上烙着個印記,也像個小蠍子。
他愣怔之下蠍子已攻了過來,白肅玖見他竟沒有迎敵之意,長臂一舒将他擋在身後,另一手裏的槍已接上了招,槍與巨蠍堅硬的身體表面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同時低聲問道:“栖雲?!你怎麽了?”
“……我見過……”葉栖雲怔怔答了一句,忽然驚醒過來看到白肅玖正以白蠟木槍杆硬撐着巨蠍大鉗的下壓,頓時什麽也不多想了,千葉長生太過細長,對大型的動物構不成威脅,他一邊将左手按在白肅玖背後傳入一道清正劍氣,一邊單手解下了萬蠱血,全身肌肉依次鎖緊,最後所有的力量都彙聚到右手的重劍之上,隔着不到兩步的距離,萬蠱血抵着巨蠍的頭部發力,雖然無鋒不能刺入,卻生生将之迫退了十數步。
巨蠍外皮堅韌,甚是強悍,雖然頭部被萬蠱血重創猶然不退,身後青年臉色一變,蟲笛婉轉過一個調子,巨大的蠍子更是發狂一般,揮舞着大鉗,尾針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直取葉栖雲面門。
藏劍弟子不妨,被尖細的尾針在面頰上劃破一道,深約半寸,所幸避開了五官,血流過他白皙面頰滲入領中,白肅玖在背後看見心中咯噔一聲,葉栖雲在那邊已經失控。
萬蠱血被鋒銳劍氣激發到極致,分明沒有開刃的劍身竟如有淬火一般亮起一溜藍白色火焰,但就在火焰快要到達劍尖的一刻,葉栖雲本已微弱的封印劍氣忽的作用,将他全身流淌如潮水的劍氣阻斷,心脈的封印和裏面的蠱蟲激烈争鬥,葉栖雲面色蒼白如紙,卻生生憑着一股悍勇之氣,将萬蠱血重重砸下,只聽咔嚓一聲巨蠍尾針斷裂,蠱蟲發不出聲音,只會劇烈的扭動身體,已是被劇痛控制,聽不見青年的蟲笛聲了。
那苗疆青年卻也沒有繼續吹奏,他手腕一翻,一只小小的甲蟲激射而出趴在了葉栖雲胸口,只一瞬便被劍氣穿透,死了個徹底,他咦了一聲,用一口發音奇怪的官話喊了起來:
“血蠱王?”
葉栖雲一擊之後再無餘力,用重劍撐着地只不過勉強站得住,那苗疆青年竟似忽然就忘記了三人剛剛還在動手,奔過來扶住他道:
“你與那羅妲師伯是什麽關系?”
葉栖雲痛的聽不清他在說什麽,白肅玖長槍一抖将那青年逼退兩三步,苗疆青年連忙擺手:“我打錯人了,他身體裏有血蠱,我可以替他壓制!”
他這句話算是救了命,白肅玖雖然沒有全信,卻也暫時把槍尖退了幾分,皺眉道:“你剛才說那羅妲?那是誰?”
青年一邊快手快腳地從随身蠱罐中取出了什麽東西研成粉,用清水調了給葉栖雲灌下去,一邊答道:“這個血蠱王,從前是那羅妲師伯的東西。”
葉栖雲意識恢複少許,搖頭道:“我不認識。”
青年迷惑起來,他看着葉栖雲的臉,皺眉道:“……可你眼睛的顏色……跟師伯是一模一樣的暗紅色。”
白肅玖心中不知為何忽然一冷,他隐隐感覺到葉栖雲的身世恐怕遠不止藏劍弟子這麽單純,卻也抓不住要點,只是不自覺轉過視線去看他的眼睛。
果然,葉栖雲的瞳色與一般中原人的黑色或深褐色皆不相同,乃是深到了極致幾乎變成黑色的暗紅色,平日心緒平靜時與常人毫無不同,唯有全身血流加速時才會顯出,葉栖雲自己卻沒在意過,畢竟情緒激動時很少有看到自己眼睛的機會,青年這麽一說,他便不由得轉頭去看白肅玖,後者頓了頓,低聲道:“是的。”
葉栖雲微微搖了搖頭:“你方才為何要做出進攻姿态?”他忽然問道。
青年一滞,道:“最近教中事情太多,打來打去,睡覺都抱着笛子,我也是打怕了。”
葉栖雲視線掃到他身後的大蠍子上,定了一會兒,低聲道:“你說的那羅妲師伯,是不是有個漢名,叫葉绾。”
青年驚道:“你連這個也知道!全教中只有師父和我知道!”
葉栖雲聽到他這句話幾乎站都站不住,他全身都顫抖起來,牙齒相撞發出細碎的響聲。
“師父只跟我提過一次,只提過一次……葉绾,是我母親!”
青年沒注意到他語氣中深深的迷惘。
“原來你是師伯的兒子!”他拍手道,“師父一定會很高興!”
“我母親的蠱……我父親的劍氣……這到底……”葉栖雲手按住胸口低聲道,一瞬間什麽可能都猜了,相隔萬裏的藏劍弟子和苗疆女子……母親掌管的蠱王卻被父親的劍氣封在兒子體內……二十一年來無時無刻不被當年事情的後果所折磨……
這就是他們為人父母留給兒子的唯一遺産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