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小飛蟲振翅飛過了幾十裏地,速度十分之快,最終輕輕落于一根潔白的手指上,手指的主人是一個年輕女人,打着哈欠将小蟲扔進一個罐子中,罐子放大了蟲子的聲音,詭異的聲音傳了出來,有腳步聲,有風聲,有樹葉摩擦聲,最清晰的是兩個人的對話。

“弟,小心毒蟲。”

“我知道。咱們這去投奔伽諾大人,帶些什麽見面禮才好?”

“聽說伽諾大人招人的時候不那麽嚴的,只要年紀差不多就行,咱倆應該沒問題。”

女蠱師聽了聽,兩人腳步虛浮,不是習武人士,對話也很普通,沒覺出什麽異常來,随手将蟲子從罐子裏放出來,貌似普通的小蟲盤旋幾圈,力竭而死。她看都沒看,找了棵大樹靠着睡着了。

這是苗疆蠱術中的一支,說是蠱術倒更像是訓蟲術,經過特殊方法培養的回聲蟲會在有人聲響起時記錄下來,它們獨特的發聲器官能夠模仿聲音,被廣泛用來防備敵人和刺探情報。唐棘是殺手中的翹楚,收集情報的能力更堪稱一流,雖說天一教現在還是在暗中悄悄發展,但遠見卓識如娜琦長老早已意識到了烏蒙貴的不尋常動作,像伽諾這般天一教的外圍人物,資料十分翔實。

這也是唐棘和裴溪遲繞過回聲蟲盤查一舉制服伽諾的原因,但女蠱師随即便被驚醒,守望弟子急匆匆奔過來,指着空中一道十分明顯的煙花痕跡驚道:“雅蘭師姐!是伽諾長老的求救信號!”

雅蘭一翻身從地上坐起,也不廢話,從蠱罐中掏出幾只翅膀極大的小蟲,手掌一翻,弟子十分識相的奔去取來一個小小的銀質蠱罐,上面的标簽寫着伽諾二字,雅蘭打開蠱罐,從裏面取出小小一條綠色靈蛇,掰開蛇口讓那小蛇咬在自己指尖,放下小蛇拿起大翅蟲,将方才流入自己血液的毒液逼出讓那蟲子的觸須沾了沾,随即放飛了小蟲。

此時裴溪遲和唐棘正按着伽諾的說法朝關押着那幾個孩子的方向走去。

裴溪遲越走越是沉默,唐棘知道他心中忐忑,也不敢多說話,只默默地伸過手去與他掌心相扣,用穩定的手勢和溫熱的體溫表達支持和關心,裴溪遲摩挲着他手指上的繭子,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你這裏受過傷?”

唐棘眨了眨眼,屈伸了一下右手中指第二指節,答道:“已經好了,看,沒事了。”唐門所用勁弩威力極大,相應對指力和腕力的要求也就極高,唐門弟子幾乎個個都是滿手是傷,裴溪遲看着他竟微微嘆了口氣,道:

“哪裏好了?根本沒有治好。”他揉捏着那裏與正常人不太一樣的肌肉,忖度了一會兒:“等再見到溫師妹,讓她幫你重新接一下骨。”

唐棘點了點頭,知道這等小傷在萬花弟子眼中不費吹灰之力,也就不推辭,何況畢竟是手上的重要關節,能治好當然是最好的。裴溪遲不再說話,只是下意識的将他受過傷的那節手指握在柔軟的掌心裏,唐棘走了幾步忽然道:

“阿遲你不是不通醫術麽?怎麽知道我手指受過傷?”

裴溪遲點頭道:“不通醫理,但是會治小傷。”他沒再往下說,但唐棘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間只覺心疼,野獸受傷尚且知道尋找草藥,何況裴溪遲慧極之人,他自從折筆叛谷以來不知受過多少傷,自然對治外傷輕車熟路,唐棘也曾親眼見過他對待自己身體那滿不在乎的粗暴态度,可到了自己這裏不過是手指關節折斷的一點小傷,他卻說要讓溫韻來治,唐棘感受着從溫熱掌心傳來的仿佛是按摩一樣的輕柔力道,心裏除了酸澀心疼外唯有濃稠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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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視如珍寶之人亦視我如珍寶,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

正是朝陽初升,樹影蔭翳間透出交錯的光柱,将裴溪遲墨發黑衣鍍上一層清透而華貴的金邊,陽光像是某種濃郁的輝金色液體,從長而密的睫毛上緩緩流過,順着高挺的鼻梁和邊緣柔和的唇往下,将下颌冒出的一點點淡青色胡茬也包裹在其中,往日使他顯得陰郁而黯然的陰影現在卻僅僅使得他五官更顯深邃,唐棘側頭看他,正巧碰到他也側頭看過來,兩人都沒有說話,四下裏寂靜無聲,唯有散逸的塵舞為蟲鳴做配。

此時的巴陵桃花已謝,油菜花田亦是一片荒蕪,葉栖雲雙眼空洞地從車窗望出去,像是不認識這裏了一樣。

但其實巴陵縣是他刻在骨髓裏就算忘了自己姓名也忘不了的地方啊。他與白肅玖在這裏定情,在鋪天蓋地的桃花和油菜花的穹廬中他借着酒勁按倒了白肅玖,他猶記得那些剛剛及膝高的嫩黃色花朵如地毯一般,有些碾碎了将皮膚印的發黃,記得那些飄散在空中的,剪碎雲霞一樣的花瓣在肢體糾纏翻滾中裹進了兩人汗濕的頭發裏,甚至還記得被遺忘在一邊的酒壺中因着飄進了桃花而味道清苦的酒,和白肅玖唇舌間同樣的味道。

花落總會再開,一年一度,巴陵縣總會再撐起粉色的天幕鋪開金色的絨毯,但離去之人可還有再回來的時候麽?

還會回來麽?

我很想去問,可我不敢。

葉栖雲将枯槁的長發用發帶随便紮了一下搭在肩頭,他形容太過憔悴,金色的織錦只襯出一片陰慘慘的死氣,雲觀瀾在熬藥,浩氣盟對葉栖雲的通緝已經鋪到了長江以南所有地區,他們不能住客棧,只能在城鎮附近的樹林中躲着,雲觀瀾這兩天對他的态度好了一些,大約是也看出葉栖雲本性并非嗜殺好殺之人,他問過萬花弟子為何要停留在巴陵,這裏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慘痛的回憶,但雲觀瀾皺着眉不肯說,只讓他等,說是等十日再說。

萬花弟子自己也不知是堵着哪一口氣,以他立場,于公,他是浩氣盟新一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十四階的腰牌挂在身上,跟一個被盟中通緝追殺的殺人犯躲在一起怎麽也說不過去,于私,他對白肅玖早生好感,跟葉栖雲是十成十的情敵,不趁他落魄落井下石就算是品德高尚了,他咬着牙給白肅玖寄去了那麽一封措辭激烈的信,到底是出于什麽心态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他也不知道白肅玖是不是吃準了自己邁不過良心的這個坎,對葉栖雲只會比對別人更盡心才拜托自己這件麻煩事的,但既然已經點了頭,也只能走到底了。

又過兩日,巴陵縣外的官道盡頭,出現了一個紅袍銀甲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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