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雨月(雙唐)

作者有話要說: 雙唐師徒梗,也是用以前一篇劇情相關舊聞改的番外。

逐觞你特麽的老牛還想吃嫩草,有點人性好不好!!!

【番外 二】雨月 (雙唐)

泛着金屬光澤的滑翔翼掠過唐家堡的夜空,消失在了細碎的雨幕裏。逐觞穩穩降落在瀑布前的石橋上,收起滑翔翼。

果然,又在這裏。

他看着眼前那纖瘦的背影,默默輕嘆,撐開紙傘慢慢向坐在石橋中間的少女走過去。

“徒弟,怎的又一個人坐在這裏,出門也不帶傘。”逐觞在少女旁邊坐下,把傘往她那邊移了移。

清潋卻是沒有回答,側頭朝他一笑,然後繼續托着腮沉默的看着遠方的夜空。逐觞被她笑得無奈:他本也不是話多的人,兩人在一起是,多是清潋在那兒叽叽喳喳;現下她不開口,自己便只能陪着她靜靜坐在微涼的雨夜裏。

雨漸漸停了,皎潔的月光照亮了清潋清麗的側臉。逐觞看着她映着星光的雙眸,腦海裏的閃過了很多記憶裏的片斷:通過逆斬堂初試後拜入自己門下的她,第一次戰戰兢兢跟在自己身後執行任務的她,第一次獨自完成任務後被自己誇獎時垂眸淺笑的她,任務失敗被責罰卻忍着不哭的她,看着同門師兄弟被殺離開時泣不成聲的她……他清楚地記得她的每一點進步、每一滴蛻變。眼前的少女,這麽久以來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用清脆的嗓音柔柔的喊着“師父”,而自己卻從來不曾回頭看她。只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嗓音,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像細雨和月光,悄悄地刻印在了自己心上,舍不去,也忘不掉。

雲開霧散,霁月臨空。逐觞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這麽閑适——對于唐門殺手來說,夜晚,意味着追擊、潛伏、暗殺、撤離……夜色之中,殺手一切的行動都會是那樣的如魚得水,靈活自若。

日落,便是殺戮的開始。

他們已經習慣了。已經麻木了。

只是……

逐觞突然發現,很久沒有這麽跟徒弟呆在一起了。他在心中默默感慨:如今這樣的時光,竟像是從唐門遍布的天羅地網中偷來的一樣。

其實剛剛收清潋進門的時候,他們也經常像現在這樣,在一起毫無顧忌地談天說地。那時候清潋到逆斬堂不久,連“唐門”二字對她來說都是陌生而神秘的。

那一年,他剛跻身逆斬堂高級殺手之列,自己的親傳師父不知打哪兒給他弄了一把嶄新的鳳尾天機,對他說:“徒兒,你已經學成出師,以後你下面這幾個師弟師妹就交給你了——對了,你也該有自己的親傳徒弟了。”說着就堂而皇之地跟他斷絕了親傳關系,第二天那個老頑童便留書出走了。清潋是逐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親傳徒弟,這對他一個早已習慣了形單影只獨來獨往的人來說,其實很別扭。

那段日子,逐觞以“師父外出雲游,自己要照管師門日常、照顧師弟師妹”為由,推脫掉了逆斬堂遞來的所有任務,甚至放棄了繼續晉升的機會。但事實上,他的兩個師弟,竹影與燭雨,早已不用他操心,最小的師妹更是每天都在狀況外;他推辭重任,其實只是為了一心一意照顧自己唯一的親傳徒弟。每到日暮,他便帶着徒弟走遍唐門的每一個角落,陪她熟悉地圖,教她唐門的各路武功,訓練她如何當一個真正的殺手;待清潋小有所成後,逐觞便帶着她一起出任務,利用一切機會給她提供實戰練習。從唐家堡出發,成都、長安、洛陽、揚州、洛道、昆侖、楓華谷、馬嵬驿……師徒二人一起踏遍了大唐的每一個角落,日出而伏,月升而出,追命箭下魂飛魄散的宵小惡霸不計其數。

唐門是一個冷面獨行的地方,沒有天策的與子同袍,沒有秀坊的姐妹情深。唐門有的,只是戴着面具行跡匆匆的身影。

逐觞亦是如此。

可清潋卻是一個異數。她跟逆斬堂同輩的弟子感情都不錯,大家也都願意跟她來往,漸漸地彼此都熟絡起來;一來二去,每次逐觞去給他們上課的時候,都會覺得,唐家堡漸漸有了人情味。清潋不僅對同門如此,對逐觞更是親近,甚至于有幾分依賴。每當她閑下來的時候,總會拉着逐觞談天說地、問東問西,或者有時會悄悄告訴他自己白天偷溜去唐家集看到了些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那個時候的唐家堡,有了彼此在身邊,便是全部的依靠;逐觞甚至沒有發現,自己早已将那異于師徒情誼的感情,悄悄種在了這個比自己小了八歲的徒弟身上。

再後來,清潋學成,可以離開師父獨立行動了。逆斬堂開始派給她刺殺任務,而她也一直完成得很好。逐觞放了心。他重新出山,很快被提任到了逆斬堂最頂尖的殺手隊伍中,接到的都是高難度且絕密的任務;有時候,一次刺殺往往要追擊千裏,用十幾天甚至數月的時間來完成。

于是,師徒倆見面的時間漸漸變少,聊天便更談不上了。只有偶爾回屋時,清潋會看到自己妝臺前留着師父從外地給她帶回來各色小玩意兒,或者逐觞一覺醒來,桌子上已經放着熱乎乎的早餐。

“唐門的月亮,其實挺好看的……”清潋突然伸手,似是要接住那一縷月華。

逐觞從回憶中被拉了回來,只是輕輕一笑,“你明明不喜歡夜晚。”他有些想不懂,這麽愛熱鬧的一個姑娘,為什麽最後會待在唐門這種晝伏夜出、冷酷孤寂的地方。

或許,這就是時也命也吧。

曾經有一段時間,清潋特別不喜歡夜晚。她讨厭夜晚的孤僻靜谧,憎恨夜幕下無情的殺戮獵屠。她試圖改變,于是開始悄悄地背着逐觞,在黃昏前出任務。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殺手,她能算得上是優秀。即便失去了黑夜的掩護,她依然可以不着痕跡地将自己的獵物吞噬。逐觞發現過幾次,只是心知她不喜黑夜,也見她并沒有出岔子,便由着她去。他知道,她是一個讨厭黑暗的人;在沒人陪伴的時候,她甚至不願意在夜晚出門,更不用說是千裏追擊奪人性命。

直到有一次,清潋的任務出了問題。

唐門殺手的風格,從來都是一擊必殺,事了拂衣,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跟對手多加糾纏。在黑夜中出擊,在黑色中撤離,這是習慣,也是勝算。而那一次,清潋運氣卻太背:原本一擊斃命後她可以悄無聲息地離去,卻不巧被那家的一只小奶貓嗅到了氣息,“唔喵”一聲将家丁引了來;撤離的路線明明是自己潛伏多天确保無虞的一座無人問津的廢棄小院,那一日卻突然闖進了一個老花匠,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其實這些本來都是殺手刺殺時能預料到的情況,也本應能被輕而易舉地化解——可偏偏,夕陽未落。失去了夜幕的掩護,她逃跑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那日的最後,當她在城外的樹林中走投無路準備自盡時,久盼徒弟未歸的逐觞突然趕到,躲在樹上用子母爪将她拉了上去,摟在懷中施展了浮光掠影,這才逃過一劫。

任務雖然不能說是失敗,但也算不上成功。沒有圓滿完成任務的殺手回到逆斬堂是要受罰的。那日,唐門的執事要罰她,卻被逐觞攔下,要求自己師門的事要親自處理。

“她是你親傳徒弟,你自然不會重罰!”有人不忿,叫嚣着質疑。

“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教,輪不到他人置喙。”逐觞毫不退讓。

在一旁的衆弟子們看得心驚膽戰:原本一向不問旁務的首席殺手,竟為了一個犯錯的小徒弟,與逆斬堂的管理掌事針鋒相對。其實逐觞并非無權過問,而是他一直不屑于逆斬堂內的權勢之争,對除了刺殺之外的一概事務都不甚過問,天天在外眠花宿柳,閑适得讓衆人都忘了他該有的分量。

“你——”掌事被頂撞,卻又無可發難,臉色由紅到青地轉了幾輪,卻被逐觞下一句話生生堵了回去:

“清潋,自己去暗房閉門思過一日,其餘的過往不究。”

這是清潋記憶中,唯一一次師父沒有輕聲地喊自己“徒弟”。

暗房。在場的衆人,包括一直沒好氣的掌事都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逐觞,又同情地看着清潋。

其實暗房并非刑房,只是唐門衆多的訓練室之一。然而,它卻比任何刑房都殘酷:那是一個特殊構造的、完全密閉的房間——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人。空無一物。然而它又暗藏機關——你永遠不知道,冷箭會在什麽時候、從哪個方向竄出來。什麽都沒有,卻依然不能放空,必須全程高度警惕。

逆斬堂用這個方法來訓練殺手的集中力與自控力,以及他們在黑夜中刺殺的适應力。一般的學徒,只要在裏面帶上一個時辰,出來時便如獲大赦;若要跻身逆斬堂的頂尖殺手,必過的一關便是獨自一人在暗房中度過十二個時辰,完完全全的與世隔離。那是一種絕對的寂靜與黑暗,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什麽都沒有,卻危機四伏。那是比夢魇更恐怖的存在。

即便是逆斬堂,也有很多弟子在這個過程中挨不住全程的高度緊張,自動放棄了;也有撐到最後的,出來卻精神恍惚,幾欲瘋掉。

可是,逐觞讓清潋進去一日。

所有人都知道,清潋還是一個逆斬堂裏排不上號的小輩,這個只針對頂級高手設計的訓練室對她而言,根本是天方夜譚。

這甚至不算一個懲罰,然而比所有刑罰都殘酷——即便是刺殺任務失敗的人,也不想面對暗房,寧願選擇刑獄。

清潋聽了逐觞的話,一言不發,轉身便向暗房走去。她真的在裏面待足了一整天。

其實她心裏清楚,她并不是自信,也沒有把握;對于那個恐怖的房間,她甚至只是聽說過而已。

但是她在跟逐觞賭氣:從來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的師父,居然無法容忍她的一點小任性——她的任務,甚至不能算失敗!

她沒有怨,甚至沒有哭。她怒。

但是她撐了下來。

受完罰推開門的那一刻,恍恍惚惚,清潋看到了人間:明月高懸,卻又下着瀝瀝淅淅的小雨。風聲、雨聲、鳥鳴花香,不遠處,竹林在風中沙沙作響。等等,還有……呼吸聲?

她讓眼睛适應了月的柔光,定睛一看:逐觞撐着傘,背對着她,正仰頭望着空中的那一輪明月。映着月光,她看清了他眼中的疲憊與擔憂。

原來……我在裏面沉寂了一天,而你在外面沉默了一天……是嗎?

清潋停下腳步,不知是因為虛弱得走不動,還是被自己絆住了。

逐觞似乎聽到了身後的響動。他轉身,撐着傘走到她面前,将傘往她那邊移了移:

“看,夜晚有時候,也是很亮的。”他往一旁讓了讓,讓皎潔的月光灑在她身上。

“……”清潋一時語塞,不知要怎麽回答。

“受傷了嗎?”逐觞溫柔了撫了撫她的長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兒。

清潋低着頭,不說話。

“還在怨我嗎?”逐觞問,“我知道你害怕黑暗,但我還是讓你去暗房……知道為什麽嗎?”

清潋依舊低着頭。

“徒弟,總有一天師父是要離開你的,你必須習慣自己一個人在黑夜裏……”他似乎還有千言萬語,但最後卻只化作一聲嘆息:“唉,罷了……只要你活着,即便你真的不想留在這裏……”

清潋一愣。

原來,你那麽生氣,不是因為我把任務搞砸。

原來,你只是不希望,我因為排斥黑夜而丢掉性命。

原來,你這麽做,只是想教會我,什麽是真正的黑暗與孤寂。

原來,你一直都在。

她依然低着頭,然後默默地,靠進了逐觞懷裏。

很久以後,清潋已經想不起來那一日的暗房訓練她是怎樣熬過的,但她卻知道,從那之後自己再也不排斥在黑夜裏完成任務,也再也沒見過那個一臉疲憊與擔憂的師父。

夜更深了。清潋似是感覺到了夜裏的涼意,縮起了腿,輕輕往逐觞身邊靠了靠,用她一貫的柔和嗓音低聲問:“師父……你說,唐門的弟子,是不是只能永遠躲在夜色裏……是不是,所有人最後都會離去?”

逐觞語塞。他伸手攬住她的肩,安撫似的拍了拍——

“逆斬堂……從來不是一個有光明與人情的地方。”逐觞一字一句地,撕開彼此對唐門曾經存在的所有幻想。“徒弟……”他頓了頓,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可以想辦法,讓你……離開逆斬堂,讓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師父喜歡這裏嗎?”清潋沒有回答,反問道。

“……”逐觞無言,“……我喜不喜歡,并不重要。”

“師父,你不喜歡。”清潋篤定地說,“你不喜歡,可是你依然留在這兒。”

但那是因為責任。逐觞在心中默默地想,義務、道義、對師父的承諾、對師弟師妹的責任,還有……你。

“我也不喜歡這裏。”清潋似乎沒指望聽到答案,她自言自語,“我也不想留在這兒。可是——”她突然擡起頭,趁着逐觞不備,迅速地摘掉了他的面具——

“我若走了,你怎麽辦?”四目相對,她看着他,伸手撫上那面具下的半邊臉,喃喃自語。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喚他“師父”。

逐觞看着她。這麽多年了,他從未如此無措。

原來……她都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清潋不再看他;她往他懷裏縮了縮身子,靠着他閉上了眼睛。待逐觞從詫異與矛盾中醒來,才發現身邊的少女早已靠在自己肩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明月緩緩移向西邊,逐觞悄悄拿出滑翔翼暗箱裏的披風,蓋住安靜睡着的清潋。他看着她褪去殺手面具後清麗的睡顏,忍不住想伸手輕撫;卻又在半空中停了下來,最後只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回答,又似承諾——

“承我一生,護你一世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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