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貼牙仔與醋魚

林泉閣是JS市區老牌的私人會所,平日裏大門緊閉滿目荒蕪的即視感,到了晚上低調開門,四方賓客停在門口的車輛都能綿延三裏多外。倒不是它占了多大地盤,而是這些往來的人多數帶着司機、助理、保镖,甚至律師、家庭醫生、私人理財師……俨然在這裏半是辦公,半是放松了。

托某些不乏財力、勢力的同屆同學的洪福,一留衣這個自稱社會底層的憤青也能每年來這裏幾趟,門口的安保看他略眼熟,還能多投上一縷善意的笑容。

“可恥,社會越發展分工越明确,階級差異□□裸剝奪了大多數窮人的生存空間,”一留衣屬于典型的拿人手不軟、吃人不短的三流子氣質(他自稱比二流子多一流文氣),只要能抓住時機便大抒胸中郁結。都是多年的好友同學,知道他的人往往一笑了之,權當調節氣氛了。不知道他的人則要露出幾分附和的蹙眉思考狀,大大滿足了一留衣博眼球搏出位的底層心态。

意琦行進了林泉閣以後,便有人恭敬指引着到他們常聚的二樓會所。寬敞的室內布置成假山綠水,智能光影控讓室內充盈着自然的氣息,加上極好的遮音效果和私密的位置,很得意琦行他們看好。

推開門,意琦行先聽到一留衣熟悉的笑聲,似乎有人跟他應和了幾句,惹得一留衣才子得意聲不斷。

意琦行離他們還有三五米的距離,先是迅速掃視了一圈,并未發現其中有那個人。

沒、沒有?

心裏一沉,失落的意思壓過被一留衣“戲弄”的怒氣。

“意教授來了,快這邊!”眼尖的同學站起來沖意琦行招手,一留衣也看到他了,抛下聊天的同伴三步并作兩步過來,未開口先神秘地笑了,壓低聲音道:“都跟你說這麽清楚,怎麽也不換件衣服。”

意琦行皺眉,低頭看看自己修身的黑色休閑套裝,不明白一留衣說的什麽意思。但隔了不到幾秒,他猜過來了。一留衣之前是個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向來以自己的才氣和品位倨傲,穿什麽到他面前都怕要被奚落吧。瞥眼看見遠處有位老兄身上的格子襯衣,意琦行心裏立刻替那人默哀了下。看他不甚好的臉色,只怕也中了一留衣毒嘴殺人之招。

“他呢?”意琦行邊往前走邊問。

“啧,真心急!”一留衣樂,“不過你眼神差了些,看那是誰……”

意琦行覺得自己的心跳随着一留衣口中的“看”字漏跳了拍,再緊接着原先一叢綠盆栽遮擋住的年輕人顯出半個身影來,更是心髒停止跳動數秒。

腳步淩亂往前又走了步,眼前便出現個面帶笑意、眉目溫和的大男孩,頭蓋棒球帽,身穿淺色休閑服。此刻正彎腰放下自己的紅酒杯,看見意琦行後,長長的眼鏡眯在一處,像是在同樣上下打量。末了,脫帽熱情招呼:

“小意,好久不見!”

是好久了,整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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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自己去德國留學,他就毅然踏上去美國的飛機,從此相隔大洲大洋,同在異鄉度過無數個日夜。再後來意琦行回國後,得知對方也許下日子要回來,便開始漫長的期待。

其實,也不是不能臨時相見一面。中間無數次赴美會議的機會都被意琦行改為電話網絡交流,他像是在逃避這個人,逃避他自己的心般,又像是為當年他要回來這個約定,加上諸多苛刻的限制約束,好期許未來荒唐念頭能獲得更多寬容。

但是,好像判了太久的相見,忽然活生生出現在面前,怎麽都有不真實的感覺。

意琦行難得呆了快一分鐘。

旁人看來只道他被那個無禮的稱呼唬了,笑聲開始蔓延。

“绮羅生。”

意琦行在人聲嘈雜中輕輕喚了聲。不知道是讀出唇語還是某種心靈感應,大男孩咧着嘴角笑了笑,走過來給了他個真實有力的擁抱。

獨一無二的香味大量湧入意琦行的鼻腔,直到這刻才有重新擁有的真實感存在。

“怎麽提前回來也不說聲?”擁抱持續了一會,意琦行強迫自己松開手,又忍不住揉對方的腦袋問。

“都說了還叫驚喜嗎?”一留衣過來插嘴,兩只手一邊一個把他倆拉回人堆裏,搶着回答,“小绮是跟着清都回國參加調研,本來想直接找你去,被清都拉來這裏聚會。還好有我在,否則這些人請不動你,那這驚喜也就泡湯了!”

清都也是他們多年未年的同窗舊友。意琦行聽了,便端了侍者送過來一杯紅酒,沖對面精神利索的清都舉了杯子道:“多年未見,又麻煩你路上照顧小绮,請。”

剛要喝酒,旁邊又是一位同窗站起來道:“既然意教授也來了,怎麽難得人齊後的第一杯酒,不如一起喝了!”

在座的雖然多是喝過洋墨水,但骨子裏留存的祖宗氣概都在,聽這個提議立刻都來湊趣稱好。

“那咱們的酒,記在下次喝吧。”清都笑了笑,大方道。

意琦行說了聲“好”,衆人喝了酒之後,氛圍更活躍了些。

落座時候,绮羅生側身讓了個位置出來,意琦行便挨着他坐了。本就是兩人坐的沙發,之前绮羅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一屁股坐在正中央獨占了,又像是專門細心為誰虛以待席般……

“說起來,意教授跟小绮也有趣,讀書時小绮便是咱們這個班的常客,以至于有學期末老教授還給他發了份考試試卷、當他也是咱們班的人呢!”清都說起往事來,滿滿都是笑意。

衆人“哄”地笑了起來。

绮羅生也樂,咬着嘴唇溫吞吞回憶:“好像是什麽生命科學方面的論文,要求寫了滿滿一整頁。想我這學語言的門外漢,愣是連幾行都讀不懂!”

“不過聽說老教授最後也沒弄白這事,還給你的論文打了‘過’?”又有人爆□□。

後面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立刻大家訝聲。

绮羅生點頭:“可不,幫我寫論文的那人怕教授贊揚多了,要跟我讨論容易穿幫,就随意寫了篇給我湊數。”

湊數給及格也不能讓自己加學分,但卻能很好地掩飾為什麽绮羅生總出現在生命科學系的精英班上。

至于為什麽他總是跟着意琦行四處混……

绮羅生認真想了想,他自小時候開始好像一直都是那種被動的、跟着意琦行的步伐走的狀态,也并沒有不妥的感覺。事實上他在那裏上課也是很無趣無聊的,大量的課程時間都被他拿來攻克三大批判這類艱澀難懂的厚磚頭書了。

“幫寫論文的人”呼之欲出,大家心知他們兄弟感情好,也就沒再多糾纏。話頭轉了幾轉,各自閑扯的、話舊的聊了開來。

意琦行這才偏頭仔仔細細看了看身邊的人。八年的時光讓少年臉上的輪廓并無太大改變,只是更加精致地雕琢了幾筆,不偏不倚讓這人的面龐更加生動起來。

“小意,這稱呼是大姐讓我這麽喊的,說是借我的口提醒提醒你意家這個背後的大山,別忘了‘上邪’。”绮羅生見他在看自己,笑眯眯低聲說道,又把手遞到對方掌心用力握了握。似乎在為自己唐突出來卻沒通知對方的行為表示歉意。

意琦行的大姐便是意家家族産業“上邪”集團的董事,常年在多個國家勞碌奔波。意家另有一子意琦宇跟随大姐效力,禦宇生物這個名字也是依着幼弟的名字取來。意家大家長們早當了撒手掌櫃,意琦行從小便對這個大姐頗為忌憚,現在知道绮羅生在美國跟大姐連同一氣了,心裏幾分高興幾分不自在。高興的是異國有人照顧绮羅生,不自在是單單想了“朝天驕”這三個字,就有點寒毛發立的感覺。

“還說什麽了?”意琦行不動聲色掩飾住自己的怵感,輕輕拍了拍绮羅生的手背又松開。

绮羅生剛想回答什麽,旁邊有人不妨他倆正悄聲交談,橫□□來一句話問:“意教授是內部人,可以多講講PT病毒的事情吧?”

這幾個字如毒蛇般,令在場衆人立刻安靜下來。

如果不是提這茬,他們差點就忘了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幾公裏之隔的地方說不定就有感染病毒的青年正痛苦掙紮。

“這個我也十分好奇,真有媒體報道的那麽嚴重?”一留衣也道。

意琦行掃視了圈周圍一雙雙眼睛,他在快速盤算着用什麽樣的口吻來講。他手裏的信息量多數已經算是國家級機密,口風不嚴後果相當嚴重。這點意琦行倒是不在意,他在想怎麽樣的措辭能讓這批社會上舉足輕重的人不至于造成過大的喧嚣。

視線先落到清都臉上,緩緩道:“你二位剛回國,那邊的情況如何?”

清都面露凝重道:“比較棘手,紐約幾個嚴重感染的街區已經被隔離,我們在機場逗留兩個小時就遇到個極端激動的感染者……”他用了保守的詞彙,“極端激動者”,但是大家想到那個槍支泛濫的國家,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意琦行忍不住伸手握了握身邊的人,似乎對他順利回歸松了口氣。這才道:“目前尚無解,感染者要持續幾個周期也不确定。這種病感染起來的感受倒不像媒體上那種誇張,只是更多靠本體自身的體質決定。抑郁、癫狂、暴力、憂傷,不能統一定論。唯一慶幸的是,傳播途徑已經從原來的網絡恢複至人體親密接觸,大大降低了感染率。”

他說的還算謹慎,這些信息多有媒體報道出來。只是作為專業人士口中講出,信服力更強些而已。衆人又是驚又是嘆,議論紛紛。唯有清都還算冷靜,垂着眼睛不知道在盤算什麽。

打發完好奇心,意琦行眉頭聳了聳,身體微微側傾了下。身旁的绮羅生立刻會意,兩人并排挨着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有時候默契純屬天生,并且刻在骨縫裏,成為肉體記憶的一部分。

開始绮羅生以為意琦行只是跟他敘敘舊而已,進了門正想說笑兩句,誰知意琦行将門反鎖了,把他一把退到洗手臺前明晃晃的燈光下。氣息微重的臉色帶着絲不同尋常的紅暈,近距離彼此身體特有的味道慢慢交融在一處。對“氣味”敏感遠超尋常人的绮羅生,驀地臉紅了。

“張嘴。”意琦行的聲音裏有些急促,令绮羅生暗生疑心。他早就聽一留衣說了這幾年意琦行越來越面癱,越來越冷情,卻不像今晚看到的對方不止一次險些露了失态……

“怎麽了?”绮羅生訝異着低聲問了句,卻下意識乖乖微張了嘴巴。紅潤的唇瓣裏隐隐柔軟的嫩舌,意琦行湊近把自己的嘴巴堵了上去。

“唔?”就在绮羅生震驚的時候,忽然覺得嘴巴裏一股異常清涼的味道過後,有個小東西蹦跳進來狠狠咬了自己牙骨一下,再接着微麻微酸的感覺過後,意琦行緩緩松開了他。

“這是什麽?”绮羅生含糊了聲,扭頭沖着鏡頭張大嘴巴檢查自己的牙齒、舌頭,可惜空空無一物,扭過頭愕然看意琦行。

“禦宇最新研制的微型機器人,監測是否感染PT及其他病毒、或者病毒靠近時主動發出警告。這個機器人能接受你這個宿體,證明你并沒有被感染上,這樣我就放心了。”

意琦行重重嘆了口氣,自進門時就懸着的心徹底落回肚子裏。

绮羅生摸摸自己腮幫子道:“這玩意兒是跑到我牙齒裏面了麽,怎麽酸酸的。”

“小東西太敏感,喜歡貼附隐身,只能這樣給你用……”意琦行解釋着,也有點臉紅。畢竟兩個大男人嘴巴對嘴巴,他自己藏沒藏私心不說,小绮可是響當當的直男,萬一覺得不适應……

好在绮羅生萬分理解、絲毫不介意地點點頭,道:“我知道這是你公司的機密,放心它在我嘴巴裏會好好的。”又問,“那你怎麽辦,還有其他貼牙仔嗎?”

他這麽快就給機器人取了名字,讓意琦行鄙視了下用“微型機器人”做稱呼的禦宇實驗室一幫呆子。

“沒了,也無妨。”

天下只此一個寶貝,就給你用了。

至于無妨二字,則是對自身實力的絕對把握。

“小意,你還是對我這麽好。”绮羅生彎了彎嘴角,知道自己強硬執拗也沒什麽用處,貼過來跟他擁抱,嘴裏輕輕道,

“我想死芸姨做得醋魚了,咱們回家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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