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霧谷(二十)
靈均輕輕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此時的霧氣已經重到能夠感到水汽撲面而來。
紀澤心系薛雲誠的安危,此時心裏想得更多,連薛雲誠他們之前就是被這條蛇帶到了裏面去,然後這蛇又跑了出來,就是為了把他們都帶進去——那麽這霧谷的深處是有什麽?
他越想越心驚,暗道這條蛇是否其實也是和假鄭乾背後的主人有關?
下面終于達到目的的小蛇開心得快要飛起來,它就算是再通靈性,也比不上人的腦袋轉得快,現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它終于要得償所願了,哪裏能猜到頭頂上的人已經對它的目的做了數種猜測。
二人一蛇心思各異,飛快的繼續前行着,直到紀澤都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了起來,小蛇才一甩尾巴停了下來。
前面似乎是有什麽令它十分忌憚的東西,它在原地蜿蜒了許久還是沒敢再上前一步,嘴裏發出低低地“嘶嘶”聲,既像是警告,又像是畏懼。
靈均眯着眼睛往前看了一眼,輕咦了一聲。
“怎麽了?”
靈均輕笑了一聲,“沒什麽,只是覺得有點意思……”
紀澤脾氣算不上好,生平最讨厭的就是這種說話含含糊糊的人,此時沒好氣地一腳踩在他的腳上,“跟鬼打啞謎呢,說清楚。”
靈均咧了咧嘴,“就是這地方我看着有點眼熟而已,也沒什麽其他的意思……嗯,可能是以前什麽時候來過吧,不過我記不大清楚了。”
從千年前紀澤身死開始,他就不停地在各地尋找他,能去不能去的地方全都找了個遍,但滄海桑田,歷史變遷,就算他有時站在原地,也不一定能想起那究竟是個什麽地方。不過這裏罕有人來,倒是沒怎麽變,雖然他并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來過這個煙霧缭繞的地方,但是千百年來,連石頭都能變成沙,這裏變了個樣也無可厚非。
真正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是被掩在這濃霧裏面的東西。
小蛇似乎是聽懂了他們倆的話,粗大的尾巴在地上一甩一甩的,掃得地上的砂礫飛濺,有些許應該是撞上了什麽東西,發出了“咚咚”的響聲。
紀澤眉頭微皺,聽上去像是石子打在木頭上的聲音,這裏面難道還有樹?這麽大的霧,它是怎麽存活下來的?
他根本就沒有朝木屋的方向想,畢竟在這種潮濕的環境下,無論是再好的木頭都早就爛成一包泥了。
靈均用腳在小蛇的腦袋上蹭了蹭,“既然有膽子威脅我跟着來,怎麽沒膽子進去了?你剛才下口的時候不是還很英勇的嘛,現在又慫了?”
他語氣裏尚帶着三分笑意,臉上也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但是這麽一說出來沒有一個字不是帶着嘲諷的味道,字裏行間都透着陰陽怪氣。
小蛇身子扭了扭,還是沒膽子再往前一步,被靈均涼飕飕地看着,最後幹脆脖子一縮,一副我就慫給你看的樣子。
靈均冷笑了一聲,帶着紀澤從它的大腦袋上飄然而下,徑直往前面走去,顯然是要用完就扔了。
小蛇口裏嘶鳴了一聲,在原地團團轉了兩圈,最後兩眼一閉,就這麽沖了進去。
甫一進去,紀澤就覺得腦袋暈了一下,如果不是靈均拉着他,幾乎就要站立不穩了。
後面的小蛇也沒頭沒腦地沖進來,差點沒撞到前面的兩人,被靈均一巴掌拍了回去,小蛇暈暈乎乎的,滾了一圈,又磨磨蹭蹭地爬了回來,不過那雙黑漆漆的眼裏一點也沒有聚焦,看樣子還沒回過神來。
紀澤晃了晃腦袋,使勁在虎口處掐了一下,眼前才漸漸清晰了起來。
這裏似乎是一個屋子的樣子,很是寬敞,後面那條巨大的蛇攤在那裏都沒占多少空間,裏面零零散散的有一些家具,幹幹淨淨的,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在這裏住一樣。
他眯了眯眼,同時心裏也暗暗吃驚,這屋子和外面的世界泾渭分明,門口就像是有着一道看不見的隔膜,那些白蒙蒙的霧全都被擋在了外面,而這屋子裏面卻是光線通透,稱得上是窗幾明淨。
在這種地方有這麽大一棟房子,而且似乎還有人在裏面住,紀澤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再次被刷新了。
那條蛇在地上扭了好久才清醒過來,巨大的眼睛裏面還帶着幾分茫然,在看清楚周圍之後,它巨大的身軀一震,眼裏透出興奮的光來,搖頭擺尾就要往裏面沖。
但下一刻它前行的動作卻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什麽不知名的力量給束縛在了原地,高高揚起的腦袋一動不動地懸在那裏,怎麽看怎麽詭異。
它眼裏的興奮霎時冰消雪融,被無盡的恐懼所取代,它想要張口出聲,身體也奮力地想要扭動着脫離這古怪的力量,但是卻徒然無功,它仿佛是在瞬間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力,想要怎樣動都不由它的心意了。
就像是意識被抽離了身體一般,它能感受到恐懼,卻連肉-體上的感覺都盡數失去了,那一刻它覺得自己是要死在這裏了。
它想向身後的靈均求救,但是此時它連轉動眼球都做不到,何談這種高難度的動作。
更何況,在它後面的兩人此時根本就沒有看它,靈均本來就沒想留它的命,紀澤則在一邊觀察着這屋子的構造,思考如果薛雲誠真是被帶來了這裏,那麽他在哪個地方的可能性更大。
這屋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通體全部是用木頭做出來的,而且紀澤仔細看了一下,竟沒有在上面看到一絲接縫的痕跡,這巨大的木屋就像是用一塊木頭做出來的一般,木質幹燥,外面的他看不見,但是光是內側就能看得出來,這木屋并未受外面霧多大的影響。
靈均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見他看這屋子,便在一邊獻寶一般介紹道:“這可不是普通的木頭,你看這裏,這木頭可不是死的。”
紀澤微微詫異,“你的意思是這樹還是活着的,這屋子就是一棵樹?”這屋子這麽大,這要是棵樹的話得有多大的一棵樹?
靈均臉上略有些得意,“這是根長了不知多少年的沉窨木,我以前來的時候它就在這裏了,不過那個時候它還沒有被挖成這樣。”
紀澤對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一點也不敏感,聞言也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心道原來這是一棵見不到陽光也能長的樹,難怪在這種地方還能有木屋。
靈均纏着他把這屋裏的東西都解說了個遍,如果不是前面還有那麽大一條蛇杵在那裏,外面還有終年不散的霧氣,紀澤幾乎要以為自己這是到什麽地方來旅游的,而靈均就是一個話唠的導游。
他想着勾了一下唇,其實等這件事情解決了,這樣的生活想想好像還挺不錯的。
這裏面就像是一間尋常的屋子那樣,至少在紀澤查看過的地方沒有發現什麽奇特的地方,那條蛇身體巨大,剛才那一竄之下距離也不短,幾乎就到了木屋的最裏面,紀澤從後面看過去,這蛇就像是要被拍進牆裏面去了一般。
小蛇被禁锢在遠處,先是吓得神魂俱裂,然後等了很久也沒見發生什麽,身體也沒有感覺到痛,只是動彈不得而已,漸漸的又放松了心,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又開始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了一般,心裏又是一陣恐懼,再漸漸的消弭下去。就這樣反複了數回,它眼裏的恐懼終于壓抑不住了,它不會被困在這裏直到餓死吧?
這一邊紀澤和靈均已經查看過一遍了,什麽都沒有,也沒有發現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他直起身來,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朝那蛇的地方走過去。
他的表情看上去并沒有什麽緊張之色,但是靈均走在他的身邊,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身側人身體的緊繃,就像是一張被拉緊了的弓,随時都有可能爆發,但是也随時都有可能被崩斷。
靈均皺了皺眉,覺得紀澤現在的狀态很不對,但是他心裏也知道,如果薛雲誠一刻沒有被找到,紀澤現在這個樣子就不會好轉,這個人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都把感情看得太重。
——雖然他臉上總是喜歡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平時說話也口無遮攔,真正到了這種時候,最緊張的人還是他。
靈均在心裏暗嘆了一口氣,所以他是真的很讨厭薛雲誠這個家夥啊。
可是他又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假設,如果這次不知死活的人是他,紀澤會不會這這麽緊張?會不會也不顧生死,毫不猶豫地就來救他?
他深深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才轉頭看向那被困在那裏有一段時間了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