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路口的路燈昏黃,把黑夜襯出更顯淺薄的藏藍色。
芮忱停步後的呼吸有些急,一段一段,落進了微涼的夜色裏。
齊骧抓着裝滿換洗衣物的無紡布袋,低頭看着他遞過來的藥,又看了一眼自己穿着拖鞋的雙腳——右腳的腳踝在經過半個多小時後,開始發紅發腫了,但在暗淡的光線裏仍是不明顯。
他沒問芮忱怎麽知道他扭傷了,而是沉默着注視他。
“待會兒洗過澡噴上吧,惡化就不好了。”芮忱把手裏的藥擡了擡。
齊骧柔軟的睫毛微微一動,避開了他的眼睛,沒有接過藥,還是獨自往澡堂裏走去。
芮忱抓緊手中的藥,跟着他走進去。
齊骧打開不需要門鎖的置物櫃,把袋子裏的衣物放進去,餘光瞥見芮忱走進更衣室,脫外套的動作變慢了。
注意到他動作的遲疑,芮忱微微一怔,背對着他在置物櫃之間的長椅上坐下來。
更衣室裏的燈壞了沒人修理,芮忱把藥從左手拿到右手,又從右手拿到左手,偏過頭看到齊骧落在地上的身影。
他的腿又直又長,被淋浴室裏的燈光拉扯,整個身形便被拔得比修長更修長了。
真是瘦。這麽想着,芮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出門時沒穿襪子,套上拖鞋就追上來了,在長椅上坐了一陣子,芮忱的雙腳開始發涼。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腳發呆,漸漸覺得這密不通風的澡堂有些冷,把手往手臂上放,才驚訝地發現自己連外套都沒穿。
這門是出得有些急了。
齊骧恐怕是整個年級最後一個來洗澡的男生了,就連淋浴室裏的燈因為被感應到而打開的也只有一兩盞,水聲在空曠靜谧的空間裏顯得特別冷清。
芮忱記得自己洗澡出來的時候,因為淋浴室裏人很多,整個更衣室都彌漫着水汽,甚至不必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也不會太冷。但現在他一個人坐在這裏,只看到冷冰冰的瓷磚和牆壁。
他正出神,忽然聽到裏頭傳來有人摔倒的聲音。芮忱驚得起身,快步走進了淋浴室裏,只看到齊骧摔到地上,一手扶着瓷磚,浴巾滑到了地上,整張臉都疼得猙獰。
“摔疼哪裏了?”芮忱走得太急,自己也險些滑倒,連忙扶住了牆。
“沒事……”齊骧咬着牙要站起來,看到他趔趄,忽然想起了什麽,連忙用浴巾蓋住了自己的下半身。他渾身發抖起身,手忙腳亂把下半身包裹起來,額頭上都是冷汗。
芮忱走過去說,“腳又扭到了?”
“沒。”他搖搖頭,撐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呲着牙吐了口氣,低聲說,“就胯上被撞了而已。”
“我扶你出去?”芮忱看他右腳沒落在地上,問道。
齊骧先是搖了搖頭,但擡頭匆匆看了他一眼,又點了頭。
兩個人相持着僵硬了兩秒,芮忱舒了口氣,把他的胳膊扯起來搭在自己頸子上,攬住了他的腰。
芮忱把齊骧扶到長椅上坐下,走到置物櫃前,拿出他的衣服,“這你第二次扭傷了吧?”
齊骧正看着地面發呆,聞言怔怔擡起頭看他,又把衣服接過來。
“你穿吧,我不看。”芮忱說着,背對着他坐下來。
片刻,長椅那一端的重量輕了,是齊骧站了起來。芮忱搓了搓發涼的手臂,大概是太安靜,隐隐約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你怎麽知道我扭傷了?”過了一會兒,齊骧的聲音響了起來。
芮忱偏頭瞟了他一眼,确認他穿好了衣服,說,“才落地沒有緩沖好就跳起來,還跳那麽高,很容易扭傷的。”他發現齊骧始終望着自己,便回頭笑笑,“猜的。”
齊骧嘴角也牽出牽強的笑,把藥拿起來示意了一下,“謝謝。”
“不客氣。”芮忱揚了揚嘴角,卻沒顯現出笑意。
他彎下腰噴藥,很快噴霧劑的氣味就彌漫在空氣中。芮忱看他噴藥,不知道是不是被藥味刺激到,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齊骧擡頭問,“冷嗎?”他說着,把外套遞給他。
“不用,不冷。”芮忱擺擺手,“謝謝。”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了兩秒,自己也沒穿,而是放到了一旁。
見狀芮忱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問,“回去了嗎?還是坐着休息休息?”
齊骧眉心輕輕一蹙,低着頭說,“先坐一會兒吧。”
這個句子裏,沒有主語。芮忱雙手撐在長椅上,陪他靜靜坐着,心裏的确是留有許多疑問,但他清楚明白,這些都不是他應該問出口的。
齊骧的頭始終低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偏過頭看了看芮忱放在長椅上的手。他忽然自嘲着笑了笑,“原來在最後關頭扭轉結局的事,不是什麽人都能做。”
聽罷芮忱怔了怔,回過神來才知道他說的是球賽。他寬慰道,“也不用放在心上,練習賽罷了。沒多久就不記得了。”
“我會記得的。”齊骧卻很快說。他苦澀地笑笑,補白道,“記得因為我才輸了。”
芮忱看他笑,不禁皺起眉頭。
他想了想,輕聲問,“當時為什麽不傳球呢?秦嶼後來退出線外了,他投個三分就能贏了。”
“你覺得只要把球給他,他就會進球嗎?”齊骧問。
這問題把芮忱給問住了,他愣了愣,突然也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太過理所當然。面對齊骧的注視和疑問,芮忱考慮了一會兒卻沒有結果,只好赧然笑笑,說,“就算不是三分球,傳給別人的話,說不定也能打個平手吧……”
齊骧慘淡地笑,點頭表示理解和同意,老神在在地說,“也是,喜歡的話,就會盲目信任。”
芮忱呆住,過了幾秒鐘才弄清楚他所說的是什麽,頓時哭笑不得。“什麽啊……”他努力笑出來,可變得幹巴巴的,“我不喜歡秦嶼。”
“是嗎?”齊骧挑眼打量着他,笑容中帶着幾分不屑,“但他喜歡你。”
聽到這裏芮忱端正了表情,“他也不喜歡我。”他頓了頓,說,“齊骧,你不能因為自己喜歡男人,就把全世界的人都想得跟你一樣……”
話不過才聽到一半,齊骧臉上又露出了那種輕蔑的笑,見狀芮忱閉上了嘴巴,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時間,齊骧對他說,“我說我看得出來,秦嶼也是同性戀,你信不信?”
芮忱看他說這話的時候帶着的挑釁,不知不覺皺起眉頭。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避開了眼睛。
“原來你知道。”他說完哂笑。
“我不知道。”芮忱轉過頭來對視他,不悅道,“而且,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戀,都跟我沒關系。”
齊骧逼問道,“那為什麽我是,就跟你有關系?”沒等芮忱回答,他便說,“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就這麽對我?可是秦嶼他也喜歡你,你卻那樣對他。還有……”剩下的話他無法往下說,變成了一聲咒罵。
猜到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麽,芮忱抿起了嘴唇。他斜眼看着放在他們之間的那件外套,想了想,把外套抓起來,“你還是把衣服穿上吧,挺涼的。”
“不穿。”齊骧順勢按住了他的手。
芮忱手一松,把外套壓在了椅子上,而齊骧手心裏細細的熱度和濕度都透到了手背上。不知為何,說不定是汗的關系,芮忱沒能把手掙開。
他低頭看着齊骧的手,似乎卻只是輕輕地覆在上面罷了。
怎麽會呢?
這個疑惑若有似無地掠過了芮忱的腦海,他看到齊骧一點點地靠近。芮忱下意識低下了眼簾,眼底是他細致得無暇的皮膚和透着粉色的嘴唇。
“我跟女生争風吃醋,是不是很蠢?”齊骧低眼看着他的嘴唇,喑啞着聲音問。
鼻尖似乎是碰到了鼻尖,又似乎沒有。他的聲音仿佛是鑽進了自己耳朵裏,芮忱覺得有些癢,卻不知究竟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
是或者不是,都顯得不合時宜。
“芮忱……”他扣緊了手指,指腹挖到了芮忱的手心,身體也跟着向前傾,“我明天要是走不了,你能不能背我回去?”
芮忱忍不住笑說,“背不了那麽遠的。”
“嗯。”齊骧輕輕笑了一聲。
齊骧呼出來的空氣似乎帶着淡淡的香氣,輕輕落在芮忱鼻息下。
這仿佛是芮忱此間唯一感覺到的溫暖,他垂下眼,發現他已經那麽近,近得就連唇上的細紋都模糊了。
因為緊張,齊骧微微抿起了唇,芮忱的呼吸在這時停了下來。
在就要觸碰到的前一秒,芮忱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吃了一驚,連忙甩開齊骧的手站起來。
明明是在那麽空蕩蕩的房間裏,芮忱卻還是莫名地覺得退無可退。
喉嚨仿佛燒着了一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避開。他覺得自己應該是不會避開,或者說,是避不開的。但這樣的想法同樣讓他寸步難行。
是齊骧驚愕中摻着失望的目光,讓他寸步難行。
太安靜,只有水流過管道的聲音。
芮忱的身體一陣發熱,一陣發涼,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避開了齊骧的目光,低聲道,“我沒有……你誤會了。”說完,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毫無底氣。
“我誤會了?”齊骧笑起來,好像是嘲諷,也好像是自嘲。半晌,他明了地點了點頭,他望着芮忱,說,“對不起,是我讓你覺得,我誤會了。”
聞言芮忱怔住,開口想要說些什麽,但他生怕多說一句,事情就會往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飛馳而去。
他把雙手都握成了拳頭。
“對不起。”齊骧看到他這樣,又一次道歉,說罷把外套拿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明明還有扭傷,可他的背影是筆直的,步伐也平穩,看不出任何傷勢。
芮忱不知道要怎麽挽回這個背影。
究竟是因為迷茫而害怕,還是因為害怕才茫然,他分不清。他清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如果他說些什麽,哪怕只有一句,自己就會往自己控制不了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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