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一放寒假,芮忱就跟着媽媽去了京山的爺爺奶奶家。爸爸還在國外沒有回來,過年期間還是媽媽帶着自己去走親訪友。

芮忱是家族裏唯一一個要在當年高考的孩子,每去到一戶人家,就會被送上各種祝福,祝福完後又是理所當然的認同,都是一副準備喝升學酒的喜慶模樣。

春晚依舊是沒有新意,芮忱陪着老人家在客廳裏面看電視,聽到相聲裏都是去年的微博段子,玩手機玩得心不在焉。

齊骧回湘潭去了,芮忱日行一事在微信裏問他這天過得怎麽樣,年夜飯吃了什麽。齊骧的爺爺奶奶早就已經過世,家裏就只剩下他和他爸爸兩個人,說是也在看春晚,飯吃得也簡單。

過年以前似乎他姑姑是讓他們父子倆留下來過年的,但齊骧父親還是沒有答應,非要趕着春運最緊張的那幾天跟兒子一起乘火車回去。

六個小時的車程晚點了一個小時,齊骧站在水洩不通的過道上,擠不進車廂裏,行李一直抱着沒地方放。

火車中途到站時,才有信號給芮忱發消息,齊骧在微信裏告訴芮忱,有個媽媽抱着小朋友來到廁所門口,實在走不過來,就讓小朋友把尿撒在了廁所門口——和齊骧站的地方只隔了一只紅藍相間的蛇皮袋,不知道是誰的行李,童子尿淋濕了袋子的邊角。

芮忱洗過澡,回到房間拿手機查看有沒有回過來的信息。齊骧沒有回答什麽時候回來,而是反問他是何時。

“媽,我們什麽時候回外公外婆家?”他看母親從外邊抱着他已經曬幹的衣服回來,問。

母親坐在床邊疊衣服,說,“初二啊。”

“哦。”芮忱心裏空落落的,坐回書桌上休息。

她瞥了他一眼,從旁邊拿過外套丢他身上,“穿衣服,別冷着了。”

母子二人在房間裏說着話,外頭傳來春晚裏京劇的唱腔,婉轉卻铿锵有力,聽着聽着,竟然也不熱鬧了。

“明天記得給外公外婆打電話拜年。”母親疊好了衣服,從旁邊拿起一本非常老舊的編織花案書,翻開來給芮忱看,“喏,你看看喜歡哪種花樣。今天我跟你奶奶出門去買了幾斤毛線,你不是說要去北京讀書嗎?早點織了,到時候拿去穿。商店裏買的機織毛衣不保暖,沒什麽用。”

芮忱驚訝極了,“你又開始織毛衣了啊?”自從初中開始,母親就以老花眼為緣由拒絕再幫芮忱織毛衣,他已經好幾年沒有穿到媽媽打的毛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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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好氣道,“不然怎樣?剛才看天氣預報,明天北京有零下三度呢!”

他眨了眨眼睛,“你看得見了啊?”

“戴老花眼鏡啊,笨。”母親推了一下他的腦袋,催促道,“你看看,喜歡哪種。別挑太複雜的,織到明年都織不出來。”

“哦。”芮忱忍不住笑了,翻看着上面的花案,也不知打出來是什麽模樣,問,“毛線是什麽顏色的?”

母親從床位搬過一只大袋子,裏面裝的都是一團一團的毛線,“灰色和藏藍色,你喜歡哪種?”

芮忱撓撓臉頰,“灰色吧。一件毛衣要這麽多毛線啊?”

“沒有,想順便幫你爺爺打一件嘛。他身上那件,都穿了十幾年了。”母親小聲嘀咕着,“給他們買的新衣服也不穿,說了不聽呢。老人就跟孩子似的。你有空跟他們說說,別穿舊衣服了,尤其是毛衣啊棉襖啊這類,不保暖的。我們的話他們不聽,但孫子的話肯定聽的,你嘴巴這麽甜,別光用來哄女孩子。”

芮忱撇撇嘴,“知道了。我沒哄女孩子啊。”

母親不屑地哼了一聲,把灰色的毛線取出來,根本沒有理他。

他雙手撐在桌沿,晃了晃兩條腿,猶豫了半天小聲問,“媽,毛線貴嗎?你給我多打一件吧?”

“要兩件?”母親已經戴上了老花眼鏡,眼睛挑起來掂量他,一邊把毛線往織針上辮,一邊說,“小時候你可是死活不願意穿的,怎麽現在還要兩件了?”

芮忱嘿嘿笑說,“母愛牌的嘛。”

“你少來。”母親完全不吃這一套,淡淡問,“說實話吧。”

他眉尾抽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是這樣,只好說,“想給齊骧。他不是沒有媽媽了嘛。”

母親的織針停了停,過了一會兒,又繼續織,數了數針數,說,“我也沒有多一個兒子啊。”

芮忱心裏一梗,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便說,“那算了,我也是說說而已。”

她數好了針數,沉默着開始織起來。

上一個春晚節目結束了,接下來的是小品節目。芮忱偶爾聽到哄堂的笑聲,不知道到底臺詞裏有什麽值得笑的,總歸沒有笑出來。

他低頭看着腳上的棉拖鞋,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房間裏只開了臺燈,芮忱看母親埋頭的模樣,發頂上都是清清楚楚的白發,不禁抿了抿嘴唇,起身打開了日光燈。

母親織好了一行,把織針取出來,忽然擡頭看向坐到了身邊的兒子。

“齊骧跟你一樣高吧?”她問。

芮忱一愣,點點頭,“可能差個一兩公分吧。”

母親皺着眉頭,把他的肩膀扳過去背對自己,在他肩上張開手指碼起來,嘴上念叨着,“我看那孩子身形跟你差不多,肩應該也不差。倒是不麻煩,就是多打一件而已。”

“媽?”芮忱驚疑地回過頭。

母親定定看着他,末了嘆氣搖頭,“道理我懶得跟你說,你自己想清楚。”

到了後來,母親還是沒有說自己會不會幫齊骧打毛衣。

芮忱很後悔自己提出這樣無理取鬧的要求,總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但是說出來的話收不回來,他不知道要怎麽圓回來。

他想起齊骧問自己,如果他的家裏人知道他們在一起,還會不會對他好。

能瞞多久呢?芮忱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失去他們對自己的關愛。真是沒用。他害怕衆叛親離,更缺乏面對未知的勇氣。

如果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他該怎麽辦才好?

芮忱不知道。

說到底他才是那個怯懦得逃避現實的人,可是他除了逃避,根本想不到別的什麽辦法。他還有答應過齊骧的話,要是他當時不說那樣的話,不承認自己想跟他在一起,現在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壓力,過得是不是就會輕松一些?

但是怎麽能不說呢?不說就會錯過,是一定要說的。

道理他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不在一起,作為普通朋友相處也是不可能長久的。可是,正因為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相遇才是真正的不容易吧?如果不抓緊,很容易就錯過了。

也許齊骧不和自己在一起,今後也會遇到別的人,而那個人可以跟他更融洽的生活,了解他的背景、他的環境,也更懂得他在想什麽。但是芮忱現在就已經不忍心看他一個人了。

新年鐘聲響起的同時,住宅區裏四處響起了鞭炮的聲音。

遠處禮炮轟隆作響,磨砂窗玻璃上被渲染出璀璨而模糊的顏色,像是一幅油畫,轉眼間就崩壞下來。

芮忱的手機裏接二連三收到各類新年祝福消息,震動個不停。

他躲在被窩裏給齊骧打電話,結果打了好幾次,不是無法接通就是占線。芮忱氣餒地把手機放在枕頭邊上,準備枕着花炮聲睡覺,但沒一會兒,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芮忱連忙從被窩裏鑽出來,看到是齊骧的來電,立即劃開了接聽,“喂?”

“喂?!”齊骧那邊也都是鞭炮聲,他喊得很大聲,生怕芮忱聽不見,“你跟誰打電話啊?”

劈頭就是這麽一問,芮忱愣了愣,好氣又好笑,“打給你啊,一直占線。”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齊骧喊道。

家人們都睡下了,芮忱可不願意跟着他大聲嚷嚷。他沉了沉氣,沒吭聲。

半晌,齊骧那邊鞭炮的聲音離得遠了,芮忱依稀聽到吱呀吱呀的關門聲,也不知是怎樣的老房子。

齊骧喘着氣,笑說,“我進來了。你睡了?”

“沒。”芮忱淡淡說道。

他也沉默了一下,平複了氣息,問,“你剛才跟誰打電話?我一直打你手機,都是占線。”

芮忱撇撇嘴,沒好氣地說,“打給你啊。”

齊骧一愣,噗嗤笑了。

芮忱心裏也覺得好笑,但是他忍着沒笑出來。

“你什麽時候回來?”

“你什麽時候回去?”

在聽了一陣子對方的呼吸以後,兩個人同時問道。

芮忱怔住,終于沒忍住笑,“你先說。”

“我爸說要初五回去,初六不是上課了嘛。”齊骧大概是凍着了,吸了吸鼻子,又說,“不過我想初二就回去了。那時的票不緊張,很容易買,而且我爸宿舍那裏,大家幾乎都回家了,床位很空,我随便找個地兒都能睡。”

芮忱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你睡你爸宿舍那兒?為什麽不去你姑姑那裏?”

齊骧滿不在乎地說,“她家裏過年呢,哪裏有時間對付我?再說,我打算偷偷溜走的,要是上了她家,她跟我爸一聯系上,可不等我爸收拾我,她先要把我數落一頓了。”

他的計劃聽得芮忱一愣一愣的,原來他竟然打算不打招呼就先回來。芮忱頓時哭笑不得,但想了想,也确确實實是齊骧做得出來的事。

“這麽偷偷摸摸的,回來還住那種地方,犯得着嗎?”芮忱皺起眉頭。

聽到這個齊骧也不高興了,“那你犯得着問我什麽時候回去嗎?”

芮忱沒說話。

過了很長時間,齊骧氣不過,才說,“我還不是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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