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但齊骧是。

聽到這句話,齊骧想,為什麽老先生會這麽說呢?明明沒見過幾次面,說的話也很少。

齊骧忽然想起上回姑姑給他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提起過,說齊骧是好命,芮忱家裏不計較孩子受了傷,但他們家不能就這麽受惠,窮人也要有窮人的骨氣,齊骧的爸爸和芮忱家裏人好說歹說,無論如何也塞了一千元錢。

也許就是芮忱的外公和他爸爸談過,不知那個時候,爸爸說了些什麽。

芮忱吃過夜宵,胃裏暖融融的,刷牙洗漱之後心滿意足地爬進被窩裏睡覺。他在床上找了找,将壓在泰迪熊下邊的那本死活題拿起來看,熊則夾在胳膊底下。

書看得不上心,瞥見齊骧洗漱回來,芮忱立即把熊給丢到角落裏,往床裏面移。

“你睡裏面?”齊骧看起來不太專注,不知在想些什麽,見狀問道。

芮忱奇怪,問道,“一起睡還是分開睡?”

他想了想,說,“還是分開睡吧,我擔心晚上搶了你被子。”

“這樣……”芮忱扁了扁嘴巴,也不是很在意,鑽進另一床被子裏,“我睡裏面吧。”

“我關燈了?”聽到芮忱嗯了一聲,齊骧鑽進被窩裏,關上燈,脫掉外套時上面的纖維起了靜電,噼裏啪啦作響,還看到了花火。

芮忱大概覺得有趣,笑起來,問,“對了,你跟你爸爸說你到我家來住了嗎?都過了一天了,他沒找你?”

齊骧躺下來,輕描淡寫地說,“我跟他提過我要去長沙的同學家住,他沒在意。後來我也不說了。他大概以為我在長沙吧。”

“這樣……”芮忱思忖片刻,道,“不說就不說呗。不過我覺得初五你還是回一趟你姑姑家?你爸爸是那時候上來嗎?”

盡管心裏有很多不情願,但齊骧确實是這麽打算的。他說,“是有些東西放在我姑姑那裏,初五正好過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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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忱打着呵欠,沒有精神再和他說話,道晚安的話語也是輕輕的,如同初生的羊羔一樣軟糯。

齊骧卻睡不着。

他在黑暗裏看了芮忱一會兒,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經睡着了,嘗試着叫了他一聲。

“嗯?”芮忱聲音很虛,像是夢呓。

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聽得真切,畢竟齊骧自己也是不确定的。他舔了一下嘴唇,柔聲道,“要是我們沒考上同一所大學——因為你成績一直都比我好,到時候就各自填志願吧?”

“為什麽?”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齊骧吃了一驚,被問得心裏不踏實,猶豫道,“這不是鬧着玩的。人當然要往高處走。如果你分數能上最好的學校,你卻沒填,要怎麽跟你家裏人交代呢?”

芮忱輕輕哼了一聲,說,“不用解釋,他們心裏清楚。”

聞言齊骧呆住,原來他和他的家人竟然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表面上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怎麽會這樣……

“要是這樣,你就更不能遷就我了。”齊骧皺眉道,“分開讀書又沒什麽。大家都是男人,依附來依附去的像什麽話?你家人那麽疼你,你要是為了我,辜負他們的期望,這讓我以後怎麽在他們面前擡頭?”

黑暗裏,芮忱的呼吸一下子起伏得很厲害。

齊骧看不到他的表情,心底慌張起來,手伸到芮忱的被子裏握住他的手,低聲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芮忱開口時,聲音平穩得很,但語調卻是緩慢的,“你不會考不上的。所以沒必要說這樣的話。”

這其實不是芮忱一開始想說的,齊骧能夠聽得出來。他本可以像他一樣,說咄咄逼人的話,齊骧在他先前的咬牙切齒裏,就已經猜得到他可以說的那些措辭——他有的是口實。

可是芮忱沒有說,正因為沒有說,齊骧忽然為自己的出言不遜和他的忍耐寬容而感到頭痛難當。

心裏太沉,齊骧說不出話來。

“萬一……”他忐忑道。

只是兩個字,芮忱的耐心恐怕到了極限。

他突然掀開自己的被子,鑽到齊骧這邊來,用力把他抱緊。

齊骧怔住,一時忘了自己要說的話,半晌才讷讷叫了一聲,“芮忱?”

“萬一我們考不到一起,你不想一起讀就不一起讀。”他扣緊了臂彎,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吐口而出,可終究卻變成了安慰和鼓勵的話,“但是你要有信心。你沒你想的那麽不堪,別因為你家人那樣說你,你就真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沒什麽好緊張焦慮的,你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話說到一句,似乎一下子就變了音節,他哽咽了。齊骧呆呆聽着,不敢開口再讓芮忱多說一句話。他喉嚨好像被堵住了,眼眶很熱,以至于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在芮忱熱得發燙的懷裏,齊骧突然明白了老先生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恐怕就是要死要活的人。如果沒有了芮忱,他要怎麽辦呢?可不就是要死要活嗎?

好像是用掉了剩下的力氣,才說了那番話,芮忱安撫過齊骧,兩個人相擁而眠。醒來以後手臂有些發麻,他怔怔坐在被窩裏,回想自己跟齊骧說的話。

他記得齊骧跟他說過,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他,希望想要見面的時候馬上就能見到。是他忘記了嗎?

芮忱問不出口,他怕一開口就變成質問了。

他怎麽能質問他?就是重一些的話,他也是不願意跟齊骧說的。想到這裏,芮忱呼吸有些困難,他皺着眉頭,只覺得房間裏的空調失去作用了,冷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芮忱撫了撫手臂,轉念又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他也應該對齊骧有信心。

怎麽會有萬一,他創造一萬不就好了?芮忱揉了揉太陽穴,試圖那些擾人的心緒,看看桌上的鬧鐘,把齊骧叫起來。

齊骧眉頭皺了一下,先是把他的手揮開,但驀然睜看眼,忙不疊把芮忱拉下來,一下子抱進了懷裏。

芮忱被他的舉動弄得愣了一愣,失笑道,“該起床了。”

過了好一陣子,齊骧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母親是中午的動車組,不等吃午飯就要先走了。盡管她一直說不要,但外婆還是想給她準備了一個便當帶在路上吃,只道車上的東西貴,味道也未必好。

她拗不過自己的母親,只好擠進廚房裏,說,“我來準備好啦!給你們做完飯再出門,自己帶點飯菜就行。哎呀,你出去了,我來弄!”

芮忱看外婆被驅逐出廚房,開口問要不要幫忙,母親在廚房裏忙得暈頭轉向,嘴上卻說讓他去玩,別給自己添麻煩。他恹恹坐回客廳吃橘子,聽到齊骧湊到他耳根底下問,“你脾氣像你爸爸多一些吧?”

他往嘴巴裏塞了一瓣橘子,肯定而緩慢地點頭。

齊骧看他一臉苦大仇深,忍着笑接過了他遞給自己的橘子。

盡管芮忱才表示要送母親去火車站,立即被母親堵了回去,但他還是仗着有外公發話,把母親送到了小區門口。

“往時也沒見你送,突然這麽良心發現,總是讓我覺得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母親說着,踮起腳尖眺望有沒有路過的空車。

芮忱汗顏,心想如果非要說不是,肯定也少不得被說,索性讪讪一笑。他視力好,很快看到有空車開來,立即奔過去伸手招到車。

母親行李很輕便,一只小巧的旅行包。她把行李丢進後座,上車前滿臉狐疑打量着兒子,忽然走上前來撇開他襯衫的領子。

芮忱條件反射往後退了小半步,猛然想起前天齊骧留下的吻痕還沒消,心裏登時咯噔一聲,臉全僵了。

母親仰望着他,目光很沉。

他沒辦法和她對視,默默低下了頭。

母親張了張嘴巴,半晌沒吭聲。在芮忱要開口時,她用一個目光制止了,沉了沉,道,“別昏了頭。”

芮忱不知道要怎麽體會這四個字的深意,他牙關一緊,只能眼睜睜看母親坐進了出租車裏。

望着母親的車在午間的烈日間離去,芮忱只覺得這冬日裏難得的陽光還是冰冷的。他捂着嘴巴,做了兩次深呼吸,想忘記,但母親說話的神情卻反反複複在腦海裏重演,讓他轉眼間便周身發涼。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芮忱聽到家長跟他說得最多一句話就是“你想清楚”,一如所有的後果都該是一個人承擔。

盡管母親時常對他頤指氣使,但真正關系到他的決定,最後都是讓芮忱自己來定。而父親,頂多是在他決定以後說上一句,“你要堅持到最後。”

可惜芮忱很少堅持到最後,因為他總是不明白所謂的最後在什麽地方。

這回依舊不懂,而他依舊也是自己做決定。

開學第一天就是一貫照常的考試,高三組的老師批改試卷的速度就和印刷機一樣快,隔天下午成績就出來了。

芮忱心裏藏有事情,加上又覺得來來去去都是考試,沒什麽意思,所以心不在焉。成績出來遭遇了滑鐵盧,直讓黃重陽他們笑話自己是過年吃多了肉,腦回路被油脂堵住了。

齊骧數學完全是那次期中考試的翻身戰,考了個滿分。看到芮忱慘兮兮的成績,樂得要包了他這個學期的牛奶——當然用的是芮忱家人給的壓歲錢。

“你就得意吧。”芮忱一大早被他拉起來,來到訂奶點訂牛奶,打着呵欠說。

齊骧幫芮忱做好了登記,錢交給老板,回頭不确定地問,“你沒放水吧?”

他一怔,好笑道,“這有什麽好放水的?再說了,132分算是哪門子的放水?”

“也是。”齊骧勾過他的頸子往充校園卡的地方走,芮忱幾步趔趄,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

充卡處的工作人員一打開窗戶就看到他們兩個學生,不禁一愣,笑道,“可真夠早的。”

齊骧對芮忱擠了擠眼睛。

他慢悠悠地找到校園卡,交給齊骧。

“各充兩百塊。”齊骧把錢一并交給了工作人員。

等充卡這會兒,芮忱吸了吸鼻子,一下子精神了,“是不是有蛋撻?”

齊骧拿回飯卡,張望了片刻,找到了香味飄來的方向。“我去給你買,你在門口等着。”

芮忱搗蒜似的點頭。

他在門口等着,借助早晨的朔風讓自己清醒過來,沒過兩分鐘就打了個抖,什麽睡意都沒了。

食堂旁邊的燈柱旁有幾個學生正在拉橫幅和張貼海報,芮忱遠遠看到似乎是跟高考有關的消息,好奇踱步過去,一看,是學生會力邀了去年和前年自學校畢業的出色校友返校給同學們傳授學習經驗和高考應對策略,其中還不乏文理科狀元。

“看什麽呢?”齊骧拿着兩只分裝的蛋撻跑過來,把其中一個分給他。

芮忱捧着還熱乎的蛋撻,使勁吹掉覆蓋在上面的熱氣,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燙得整個人都暖和了。“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出現的學長學姐們。”

齊骧剛吃了蛋撻,開口吐出漫漫的白氣,笑道,“你明年也得回來。”

“呵呵。”芮忱皮笑肉不笑,往蛋撻中心咬了一大口,贊不絕口,“超好吃!”

他十分同意,“剛出爐的。”

“下個季度的蛋撻,你也包了吧?”芮忱笑着拍拍他的肩,寄希望于他的任重道遠。

齊骧擰起眉頭,“也不怕糖量攝入态度,腦回路再也通不了了。”

芮忱斜睨了他一眼,悠悠然繼續把蛋撻吃完。

去教室的路上,東拉西扯聊了幾句,便忘記講座了。

到底路要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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