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一回到學校,棠未息明顯地感覺到了班裏的氣氛不太對勁。剛踏進教室的門口就發現了——他一進來,周圍的竊竊私語都消失了,所有人看似埋着頭看書刷題,他卻仿佛芒刺在背。

座位上并沒什麽異樣,棠未息拉開椅子坐下,從背包裏拿出周末作業放到組長的桌面上,回過身正準備翻開政治提綱背誦,同桌楊潼突然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胳膊。

還沒開始上早讀,整個教室卻安靜得連翻書聲都覺刺耳。

棠未息看向楊潼,對方傳給他一個草稿本,提示似的朝本子努努嘴。

那晚看見他在SHADOW上班的幾個同學裏面也包括楊潼,棠未息一時不知道對方現在對他是何種态度,只能默默地接過本子。

本子新開了空白頁,楊潼洋洋灑灑寫了大半張紙,字又大又潦草,看得出來寫得很急。

“覃兆軒拍了你在酒吧工作的照片發到了班群,你有沒有看到?邵杭說你是……duck,肯定不是這樣的對吧?我和張佳郁幫你辯解過了,說你只是當服務生而已,不知道他們信不信。這事暫時還沒傳到老師耳裏,不知道覃和邵會不會說,你注意點。”

“鴨子”二字用了英文,楊潼心思細膩,怕太直白會傷了棠未息的自尊。

棠未息筆下一用力,險些把紙張劃破。他平時看班群的幾率少之又少,理由是同學們在沒有教師的班群裏經常暢所欲言,聊的卻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唯一讨論學習也只不過是長短假期臨近結束時掀起的抄作業狂潮。他與整個班級格格不入,男生之間談的電子游戲他看不懂,女生之間聊的娛樂八卦他也不感興趣,久而久之就幹脆把班群消息給屏蔽了,所以這次話題牽涉到自己身上,他根本就不知道。

即便如此,他也料到了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但他沒想到自己此時比害怕更多的是憤怒。

楊潼寫了這麽多字給他,他只回答了第二個問題:“不是。”

這兩個字寫得工工整整,在楊潼鬼畫符般的一大段話下面卻顯得蒼白無力。

他本不想追究這件事,周圍的人怎麽想的他都無所謂,等時間長了別人興許就把這事給忘了。然而,踩着早讀鈴聲走進來的覃兆軒再次給了他當頭一棒。

“喲呵,鴨子還有臉來學校啊?”覃兆軒故意放大嗓音,原本安靜的教室因為他這句話而炸開了鍋。

這還沒完,覃兆軒話音剛落,外面走廊響起籃球敲打地板的聲音,“咚咚咚”的響聲越來越近,像敲在了棠未息的心上。下一秒,響聲戛然而止,邵杭夾着個籃球出現在教室門口。

棠未息的視線和邵杭對上,後者“哈”了一聲,當着全班面沖他喊道:“這影響班容的鴨子還敢來上課啊?白天讀書晚上賣屁股,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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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覃兆軒的話是導火索,那邵杭的話便是加猛了沖擊力。

棠未息頭疼得厲害,周圍的議論紛紛像浪潮一樣撲過來,而他就在中心無路可退。他“蹭”的一下站起來,力氣之大使得椅子撞到了後面的桌子上。後桌的女生尖叫一聲,迅速地扶住了桌上的東西才沒讓它們摔到地上。

混亂之中,楊潼悄悄扯了扯棠未息的衣服,用口型對他說:“別沖動。”前座的張佳郁也看不下去了,雙手抓着書本向桌子狠狠砸下去:“別吵了!”

張佳郁這一舉動成功地吓住了半班人,另一半人在聽到某個同學“噓”了一聲後,全都默契地閉上了嘴。

“幹嘛了這是!樓下就聽到了你們的聲音,能有點高三的樣子嗎!”班主任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段考成績和排名都出來了,看看你們都考成什麽樣!”

覃兆軒和邵杭兩人平時是屬班裏拖後腿的,聞言都低下頭灰溜溜地想回到座位上,被班主任一手揪一個扯出教室訓話。

這場鬧劇暫時收了場,整個過程棠未息未說過半句話。他拖了拖椅子坐回去,轉身對後座的女生道了個歉。

楊潼趴在桌子上看他,等他回過頭,她小聲說:“未息,我相信你。”

張佳郁耳朵靈,轉過身學楊潼小聲說話:“我也相信你。”

“謝謝你們。”棠未息笑了笑,從背包底層摸出手機藏到書本下,邊打開班群消息看邊時不時地瞄一眼教室外面。

班群裏一大堆讨論他的消息他直接略過,直接把覃兆軒拍的照片翻了出來。照片只有三張,其中兩張是背影,另外一張是側面。SHADOW的燈光比較暗,這幾張照片都拍得不算清晰,但也能從面容輪廓上看出是他。所幸照片裏沒有他被顧客猥/亵的一幕,不然真的是有口難言。

棠未息松了一口氣,再看窗外時覃兆軒和邵杭已經被訓完話了,正揣着口袋吊兒郎當地走進教室,迎上他的目光時那兩人還同時露出陰恻恻的笑容。

早讀結束後棠未息被叫去了辦公室,班主任開門見山:“未息,你實話實說告訴老師,平時晚自習你不是回家照顧奶奶,而是去酒吧做兼職去了,是不是?”

棠未息總算知道那兩人的笑容是怎麽一回事了。他不清楚他們跟班主任說了多少,只能如實回答:“嗯。”

“那為什麽一開始不跟老師說清楚?”

“我……”棠未息噎了一下,找了個比較中肯的理由,“我怕學校不批準。”

“未息,老師知道你家裏有困難,特殊原因也不是不批準你去兼職,但總得換個地方吧?酒吧這種地方太雜亂,你還未成年,不适合呆在那裏。”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勸,她覺得棠未息這個學生太倔,跟同齡的孩子都不一樣。別的孩子顧着玩樂的時候,棠未息就擔起了家裏的重任,雖然平時沉默寡言的,倒也讓人省心。但恰是這樣的性格,又讓她為他感到擔憂。

棠未息一言不發聽完班主任的喋喋不休,末了他才道:“老師,我有分寸的。”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您放心,不會影響學習的。”

“你真是……”班主任扶了扶額,從桌上一個記事本中抽出一張A4紙遞給棠未息,“這是段考的成績排名表,你拿回去貼到黑板旁邊的牆上吧。”

棠未息接過那張紙,習慣性從最上面那排開始看,果不其然,他的名字雷打不動地在同一個位置。

“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如果這份工作非要不可,起碼下學期別那麽拼命,把精力放在學習上,高考前幾個月會很辛苦。”在他臨走前,班主任提議道。

晚上工作的時候棠未息一直魂不守舍,導致聽單的時候聽錯了,把金菲士寫成了銀菲士。端酒上桌時,那桌的兩位客人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其中那個面容頗為俊郎的男子問:“诶,你弄錯了吧,我們要的是金菲士。”

棠未息看看手裏的單子,上面寫的是銀菲士沒錯,可他從來沒有過聽錯單的狀況,這下搞不懂是對方讀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

“喂,你不會是想抵賴吧?”與男子對着坐的卷發女子抽了口煙,嗔聲道,“咱說得清楚,兩杯金菲士,你倒好,端上兩杯銀的,當咱不識貨呀?我對雞蛋過敏呢,這銀的,喝不得。”

棠未息百口莫辯,心裏直怪自己剛才聽單時分了神。“抱歉,我這就給你們換,請稍等。”他重新将兩杯酒擱上托盤,擱到第二杯時被人按住了手:“喂!”

又是那個俊郎的男子,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說:“你讓等就等?”

“那……”

男子提出了要求:“你先把這兩杯喝下去,喝完再給我們換。”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以前有顧客連更刁鑽古怪的要求都提過,這已經算是很寬容了,就當是貼錢的陪酒。棠未息二話不說,端起一杯仰頭往嘴裏灌,一杯完了再繼續灌第二杯。

銀菲士是汽水類雞尾酒,酒精濃度不高,味道酸酸甜甜的,由于加了蛋清,口感更是順滑。這麽兩杯灌下去,棠未息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反而讓大腦意識更清醒。

兩只空杯子被相繼擱回托盤上,棠未息鞠了個躬,說:“我去給你們換金菲士,請稍等。”

他寫好單子,去吧臺那邊下單,又掏出手機掃碼支付,自己給那兩杯銀菲士墊了錢。程經理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盯着他的手機問:“怎麽是你付錢?”

“啊,程經理,”棠未息收起手機,“剛剛是我大意給客人點錯單了,點錯的那份我自己給墊了。”

“墊了多少?”

“兩杯銀菲士的價格。”

阿瀾豎着耳朵聽八卦,見程經理翻開菜單看,忙邀功似的湊上去說:“經理經理,銀菲士一杯要七十八塊。”

程經理“哦”了一聲,轉身走開了,阿瀾趁機趴在吧臺上跟棠未息耳語:“小棠,程經理是不是偏心于你啊,他誰都不關心就關心你。”

“別胡說。”棠未息立起托盤在吧臺上敲了敲,“快幹活去,再偷懶程經理又該讓你寫檢讨了。”

阿瀾扁扁嘴,溜了。

另一位調酒師端上兩杯剛調好的金菲士放在棠未息面前的托盤裏,棠未息道過謝後給客人端去,走近将酒放下的時候似乎聽見那對男女在讨論一些他所耳熟的字眼。

“放心吧,我最近認識了個長影娛樂的高層,到時候肯定會千方百計把你弄進去的。”那位男子點燃一根煙,放在嘴邊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煙氣。他夾煙的那只手虎口上有個音符的紋身,在迷離的燈光下若隐若現。

“先生,女士,這是你們的酒,請問還有什麽需要的嗎?”棠未息站在桌邊問。

卷發女子揮了揮手:“沒了沒了。”

待棠未息背過身去,女子對男子說:“這得經過公司老總的同意吧?他上次來咱們家不是挺兇的嗎,說什麽也不願意的樣子啊。”

“他那人我了解,嘴硬心軟呢,等把你弄進去,我再軟磨硬泡一下,還怕他不答應嗎?怕是連我都能一塊兒弄進去呢……”

恰逢這時有顧客招手,棠未息只能放棄後面的對話內容,轉身去了另一邊的桌子。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兩人說的公司老總是指穆常影嗎?那男的和穆常影什麽關系啊,要告訴對方嗎?

棠未息恍惚覺得那個男子右手虎口上的紋身與其說是一個音符,倒不如說像個美術字。但燈光太暗,他根本看不清那個是什麽字。

他幫那桌顧客點了單,轉念一想,他不該多管閑事吧,穆常影這樣的人,認識的人多了去了,他能管得了幾個?索性把聽到的那幾句對話當成一場耳邊風,也不必總為那人傷透了腦筋。

夜色愈深,夜場愈瘋。

他在形形色色的人群當中穿梭,只望那些亂光不會照進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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