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找房子的事,穆常影似乎比棠未息還上心,第二天就開車載着棠未息在C大附近四處轉,到半下午時敲定了一套離C大九百多米遠的兩室一廳套房。房租比棠未息預想的貴一點,但好在房子采光好,周圍交通便利,環境清淨,比之其他租房,這套房子的條件完全優勝。
簽完合同回到酒店,棠未息窩在房間裏吹着空調不想動,穆常影進來催他到外面找個地方吃晚飯,他掀了掀眼皮,懶懶地回應:“這才幾點,再歇會。”
穆常影合上門走過來,棠未息以為他也要吹空調,于是挪了點位置給他,順便翻個身換個更舒服的姿勢,下巴抵着抱枕,身子直直地趴在床上。
穆常影坐過去,見棠未息抓着手機在看劇,便湊近了點想知道什麽劇讓對方看得這麽入神,結果撞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你到底是想看劇還是看餘安穩?”手機裏正在播放着《盡燃》的大結局,畫面裏停留在餘安穩演哭戲的那一幕。穆常影還對棠未息以前誇餘安穩好看的事耿耿于懷,想破腦子也想不出自己哪裏不比那賣屁股的小兔崽子有魅力。
棠未息實誠地道:“看餘安穩,他演技不錯。”
“他有什麽好看,就一張千篇一律的小白臉。”穆常影心裏吃醋,自己也不讓棠未息好過,趁着對方不注意伸手捏了把棠未息的屁股,“你看我不是更養眼?”
“……”棠未息扔開手機,翻身坐起來拍掉穆常影的手:“小白臉不也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嗎?”
穆常影還想捏,聽到這句話立馬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什麽意思?”
棠未息靠在床頭,手臂抱着雙膝,臉埋在臂彎裏,只露出兩只眼睛看着對方:“常影,你有過多少個床伴?”
那表情很認真,穆常影不禁猜測棠未息是不是開始跟自己算賬了。他尋思着怎麽回答比較安全,棠未息就突然笑了:“逗你的,別費勁想了。”
穆常影還打算松口氣,眼尾瞥見棠未息收起了笑容,他臉色一僵,明白小屁孩是真的在意了。
他俯過身去,把棠未息圈到自己懷裏,用嘴唇觸碰對方的鬓角:“我确定對你的心意後就跟他們切斷關系了,要是早點遇上你,我連瞧都不會瞧他們一眼。”
這話是真的,他自從和秦遷聲分手後就開始放縱自己,走得近的朋友都用“放浪形骸”來形容他,他也認了,反正愛情這玩意兒碰不得,莫非還要把自己整個禁欲人設嘛?結果認定棠未息後,他颠倒了自己的認知觀,就算去個酒吧都是自己喝悶酒,有人黏上來他就愛答不理,非棠未息不行,非棠未息不硬。
棠未息側靠在穆常影肩上,拿起手機退出影視軟件,然後轉過身面對向穆常影,勾着對方的脖子親了親那線條堅毅的下巴:“你是不是喜歡行動派啊?”
穆常影環着棠未息的腰,對方軟軟的嘴唇親在他的下巴上,讓他整顆心髒都跟着蕩漾。他只覺得“行動派”這三個字似曾相識,好像聽誰說過,暫且又想不起來:“你說的哪方面?”
Advertisement
“你還裝傻呢?”棠未息繼而親上了他的嘴角,“餘安穩說你喜歡行動派的。”
穆常影回憶了一下,印象中的确有聽餘安穩這麽對他說過,在那之前他剛放走了棠未息。
“你那時候在外面偷聽?”穆常影狠力打了下棠未息的屁股蛋兒,“怪不得總惦記着餘安穩呢,吃他醋?”
棠未息“嗚”了一聲,将額頭抵住穆常影的肩膀,不讓對方看自己的臉:“我沒偷聽,我、我……”他百口莫辯,嘴硬道,“你是不是喜歡他身上的香味啊,我都聞到了,水蜜桃味的吧?是不是比牛奶味香?”
“這都什麽跟什麽?”穆常影忍俊不禁道,“行了,跟你說清楚,我只喜歡三種香味。”
“什麽?”棠未息好奇地擡起頭。
穆常影低下頭貼上棠未息的額頭,目光深深望進了棠未息眼裏:“木質香味,牛奶味。”
“還有呢?”棠未息問。
吻上那雙唇時,穆常影說:“未未。”
兩人膩歪到飯點,在酒店隔壁的中式餐館解決了晚餐。穆常影沒開車過來,飯後正好可以散步消消食。
C市改變太大了,棠未息記得這一段路以前還是菜市場來着,現在竟搖身一變成了人來人往的美食街。菜市場到了晚上七八點就會閉市,冬季天黑得早,棠未息小時候從這裏經過,都會沒來由地感到害怕。誰能想到八年後,這裏會被霓虹閃爍燈火輝煌所覆蓋?
“再往前面一點是我的小學。”棠未息擡手指向前方,扯着穆常影快步走過去,“不過我只讀了四年,後來就轉學到S市了。”
說話間,兩人停在了校門口。小學不同于大學,小學一到規定時間點就會清空人關門,只留保安室還亮着燈。棠未息站在伸縮門外,透過門洞看向正中央大堂的标志性拱門。
學校應該翻新過,棠未息記得以前大堂兩邊沒有雕像,拱門前也不是大理石地面。他還記得自己被同班同學欺負過,鉛筆盒裏的文具總是不翼而飛,班級活動沒人跟他組隊,回座位時總有人悄悄絆他一腿。他們嘲笑他沒有爸爸。
“小時候的未未是怎麽樣的?”穆常影看棠未息若有所思的樣子,自顧自想象道,“因為長得好看,所以天天收到情書?成績特別好,各科老師贊不絕口?還是……”
“都不是。”棠未息打斷他的話,“我小時候并不聽話,班裏一半男生都被我揍過;成績也不好,老師都不太喜歡我。”他眼睛很空洞,像是想起了不那麽美好的事情,“是不是很糟糕?”
穆常影以為棠未息開玩笑,因為對方所描述的形象和現在的棠未息是天壤之別。但當他觸及對方的眼神,他便信了,再猜測二三,就想明白了個中緣由。
“很酷,要是被我看到那時的你,一定會被你迷死。”穆常影牽過他的手,慢慢地往酒店方向走。
他想,棠未息只是提前進入叛逆期,又提前變成熟了而已,在他眼裏,比所有人都耀眼。
願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還願确信美景良辰在腳邊。
從C市回來,穆常影把棠未息送回了泓映小區,棠未息拎着背包下車,穆常影想了想,跟着對方一同下車了。
棠未息把書包甩到背後,回頭問:“你幹嘛啊?”
“退租啊。”穆常影一臉得逞的表情,“提前搬到我家,趁你還沒開學好好溫存。”
“要收房租嗎?”
“那也是你的家,要什麽房租?”
行李棠未息上次臨走前已經收拾好,只消拿下樓就行了。穆常影指着玻璃櫃裏的調酒工具和材料,問:“這些都不要了?”
“要。”棠未息趕忙翻出個袋子,開了玻璃櫃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這些都是易碎物品,我怕不小心把他們摔了,所以留到最後一刻收拾。”
四舍五入等于貴重物品,穆常影心裏樂滋滋的,不知道棠未息其實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再次看到“綠蔭花園”四個大字出現在眼前時,棠未息感覺時間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很久,然而細細回想,原來上次從這兒離開不過是在去年的十一月。
轎車駛入了車庫,穆常影下車從後備箱拎出行李箱,棠未息提着兩大包東西緊随其後。
車庫有扇門直通別墅內的客廳,穆常影正按着密碼鎖,棠未息在他身後打量着車庫的設計,目光轉着轉着忽然停在車庫角落裏不動了,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忙擱下手裏的東西奔過去,随後驚訝地睜大眼。
“穆常影!我的車怎麽會在這!”
棠未息指的是自己的舊車,那臺據穆常影所說被他踹壞了的灰白色自行車。他當時還信以為真,結果原來又被穆常影耍了!
穆常影也覺得挺丢臉,為了給棠未息換臺新車子,如今竟被對方當成了偷車賊。
“我不是給你換了臺更漂亮的麽?”穆常影忽而想到了件事,“對了,我賠給你的車呢?”
這回輪到棠未息心虛了:“不是留在SHADOW旁邊的小巷裏了麽,要不……現在過去找回來?”
“你笨麽,車還能在那就是奇跡了。”穆常影開了門,把行李箱搬了進去。
棠未息拎起地上兩袋沉甸甸的東西正準備跟上,褲兜裏的手機就響了,他不得已又把東西放下,空出手去接電話。
來電顯示的是本市的陌生號碼,棠未息猶豫了一下才接聽,不過兩分鐘,抓手機的手就緩緩放下來了。
“怎麽了?”穆常影問。
棠未息臉色複雜,說不清是難過還是失落。
“我要回一趟舊屋。”
“哪個舊屋?”
“我和奶奶的屋子,”棠未息稍稍停頓了下,似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剛剛拆遷管理部門發來通知,說那一片的房子都需要拆遷。”
車子剛停進車庫不久,又再次駛了出去。
棠未息原本想自己回去,但穆常影心裏擔心他回舊屋會遇上葉菀,于是嘴上解釋說這裏離那邊遠,然後打開副駕的門把棠未息塞了進去。
路上棠未息一直捏着自己的手機,眼睛望着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穆常影猜他大概是想奶奶了,棠未息和奶奶在那破舊的小瓦房住了八年,好幾次穆常影過去蹭飯的時候,排除客觀因素,他都能看出對方是開心自在的。雖然他人搬走了,但和奶奶的回憶,就只能長久地留在那兒。
車剛在巷子外停穩,棠未息就拉開門下了車,剛想跑進巷子就在外面停住了腳步。
江嬸在巷口的廢品回收站和收廢品的大伯讨價還價,一轉身看到棠未息,她詫異道:“未息,你回來了。”
“江嬸。”棠未息向她點點頭。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才多長時間沒見,江嬸的頭發好像花白了很多,身材也瘦了。
他反身跑回車邊,趴在車窗上對穆常影說:“你在車上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可是……”
“沒事。”
江嬸賣完廢品回來,只見棠未息對着車裏的人粲然一笑,她還想探頭看看,車窗已被人升了上去。
“喲,這車蠻漂亮的。”江嬸悄聲說。
棠未息笑了笑,轉移了話題:“我接到通知說舊屋要拆遷了,所以回來看看。”
“可不是麽,”江嬸邊走邊道,“早該拆了,拿筆補償金換個好地方住,省得晚上走這路還要提防着被絆倒,雨天更要命,到處坑坑窪窪的,路都不好走……”
江嬸叨叨絮絮說了很多,說棠未息搬走後沒多久孔阿姨一家也搬了,彭大爺的孫子正考慮着把老人家接到國外去住,剩下的幾戶人家也為拆遷而即将拿到的補貼興高采烈。
棠未息擡起頭,透過兩邊高牆之間纏繞的電線看向那一線天空。從這個角度看,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曾經他對奶奶提出過這個疑問,奶奶說:“那就再向前走,走出這條巷子,眼界變開闊了,天空就變藍了。”
舒老太年輕的時候是國文老師,說起話來文绉绉的,棠未息小時候總是聽不明白她說的道理,漸漸長大了,也就明白了。
踩上石梯臺階,一陣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棠未息習慣性地轉頭看護欄邊的大樹,臨近傍晚,沒有太陽的照耀,那裏顯得陰森森的。
此時樹下沒有站人,棠未息呼出一口長氣,覺得自己多慮了。
“江嬸,我進自己屋裏看看。”走到江嬸家門前,棠未息說。
江嬸欲言又止,棠未息看出她有話想說,便站定在那兒不動,想聽對方把話說完。
“未息啊,其實在你搬走後,還發生了一件事。”江嬸躊躇許久,臉上浮起一片憂傷之色,“菀菀她……進了精神病院。”
棠未息慢騰騰地挪回了自己的屋裏。
一個多月沒住過人,屋裏很多地方都鋪滿了灰塵,棠未息在門後拿了掃帚把整個屋子掃了一遍,然後從書桌底下拖出一條團起來的髒兮兮的床單扔進垃圾袋裏。
他想起那個被發瘋的葉菀吓得睡不着覺的晚上,自己像患了癔症似的,整晚僵着身子維持同一個動作不變,心裏甚至惡毒地詛咒葉菀怎麽還不消失。
然而現在,當他再回到這個地方,葉菀卻真的從此在他生命中消失了。
江嬸說自從他搬走後,葉菀天天蹲在他家門口不願離開,怎麽勸都不回去。江嬸起初還顧着她,後來有一天沒留意,葉菀就被烈日曬得暈倒在了門前石板上,再醒來時,精神便失常了。
穆常影有次跟他提起過葉菀,把她高二辍學的原因以及後來的經歷都簡略說了一遍,棠未息當時只說了句話:“可恨又可悲。”
現在想來,也還是如此。
棠未息在屋裏坐到夕陽西下,然後在奶奶以前的卧室收拾了點東西,出去後給門落上鎖,走出巷口後,回頭看了一眼,嘴唇輕啓,無聲道了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