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四葉草 光芒萬丈的無冕英雄

主廂房。

俞也洗完澡回來的時候順手将照明的大燈關了, 所以卧室裏此時只留了盞小燈,光線也不算太明亮。

但可能是因為他送給她的手鏈太過閃耀, 她在這并不太亮的光線裏,卻能借着那細碎的點點星光,看到他眼底最深處藏着的所有情深和溫柔。

這雙漂亮得仿佛黑曜石般的眼睛,她難道曾經真的見過麽?

他提到“小胖子”這個詞,已有整整兩回,這是第二回 了。

第一回 後, 她其實就已經挖空腦門想了很久。但怎麽都沒想起來,這個小胖子曾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哪個橋段裏。

真的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可能再給你一段時間,你也不一定能想得起來。”他語氣裏的幽怨還在, 最後像是放棄了徒勞的掙紮一般,“我還是把答案直接給你填上吧。”

葛星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真的很想記起來,但是……”

“沒關系。”他這時微低下頭, 在她的眉宇間落下一吻,“只要我記得你是我的英雄就好了。”

畢竟我已經一個人,記了好多好多年。

英雄這個詞一出,她是真的愣住了。

下一秒, 就被他低沉好聽的嗓音, 拖進了他曾獨自一人珍藏了那麽多年的珍貴記憶裏。

“我上初中那會兒, 達到了我人生的體重巅峰。”他豎起漂亮的手指, 朝她比了個數字, “得有這個數。”

葛星宜用大腦消化了一下, 傻眼了。

她實在無法将眼前這個又瘦又高、身上幾乎都沒幾塊肉的男人, 跟他比的這個數字的體重聯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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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想,你想不起來小胖子是誰,也在所難免。”他說, “畢竟我那會兒确實跟現在的外表相去甚遠,很難看作是同一個人。”

“宜宜,其實在初二之前,我都和你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氣,我是你的初中同學。”

她驚訝地張了張嘴,幾乎是尋求确認那樣在問:“……陸京一中?”

他點了下頭:“出國前,我一直都跟你在同一所初中就讀。但我們不在一個班,我比你大一屆,教室在你樓上。”

葛星宜想了想:“我初中那會兒,其實在學校裏參與活動還算挺積極的,高低年級的同學都認識不少。”

如果俞也真的是她初中的高年級學長,照他這長相和性子,她不應該毫無印象。

俞也斂眸一笑:“我那會兒該說是毫不起眼還是根本沒人想搭理?所以才會導致我認識你,你卻根本不認得我。”

他身體底子生來偏弱,小時候身體一直不是太好。很長一段時間幾乎都瘦骨嶙峋,風一吹似乎就能倒。

小學快畢業的時候又意外得了病,醫生給開了很多藥吃着調理身體。而藥物這種東西,無論說得有多好,都一定是存在副作用的,激素過盛的情況下,他的體重從某一天開始忽然急劇飙升。

要是個頭和體重一起長也就罷了,進初中那一年,他光長體重,個頭卻完全不動。

以至于他剛念初中沒多久,就得了一個“小胖子”的名號。

十多歲剛出頭的孩子,很多時候說話都沒有輕重。本來叫“小胖子”這個昵稱似乎本意只是為了拉近關系,但叫着叫着,就變了味。

因為某天他經過同學書桌的時候,動作幅度稍稍大了點沒注意,将人家桌上的飲料和零食都不小心撞下了桌打翻,自那之後,就有同學開始玩笑着叫他“死胖子”了。

而且,那個時期的孩子總會想方設法惹人注意,或者說以一個出挑的孩子為首,形成一個小團體,在班級中造成一定的勢力影響,獲得“班霸”地位。

當時俞也班裏就有這麽一個男孩子,長得好成績也好,受人追捧。男孩子飄飄然,身後有了一群“小跟班”,逐漸就開始不滿足于現狀了。

那天放學,那男生帶着幾個同學來到他書桌前,吊兒郎當地敲了敲他的桌角:“死胖子,聽說你家很有錢啊?既然這麽有錢,怎麽不請同學喝杯奶茶吃個飯呢?”

他當時在收拾書包準備回家,聽到這話,便答:“我不問爸媽要太多零花錢。”

“那你身上有多少?”那男生又說,“有多少先拿出來,起碼也算是盡了你想拉近同學關系的誠意。”

他性子本就內向寡淡,話不多,更不喜與人發生争執。

見對方來勢洶洶,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他為了息事寧人,将父母給的這一個星期的零花錢都從書包底層翻了出來:“就這點,你們要喝哪家的奶茶?”

卻不料,對方直接劈手拿了錢,轉身就走,也沒說要捎上他一起:“不用你操心,我們自己去買就行了。”

走了兩步,還不忘回過頭沖着他笑:“再說了,你都已經胖成這樣了,還喝什麽奶茶啊?”

就連他們人已經離開了班級,他都能聽到走廊裏回蕩着的陣陣譏笑他的聲音。

人心都是肉做的,聽到那些話,他心裏并不是沒有感覺,只是聽得多了,都已幾近麻木。

他當時以為這樣就算結束了,卻不料,這種隐形的“校園欺淩”,一旦開始,就沒了頭。

且開始愈演愈烈。

最開始只是這個男生帶着人來找他麻煩,到後來不知是不是事情被傳開了,其他班級的人也聞訊開始找上門來。

有時候是來問他要錢,有時候就是單純借着他的體重來看他笑話、引他出糗。

他父母做生意忙,常年在各地奔襲,幾乎不着家。他其實很早就應該選擇告訴他們,但每當難得能和他們見一面,他到了嘴邊的話就不自覺地又吞了下去。

他想,這也算不上是什麽天大的事,犯不着讓父母為他擔心。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尋求老師的幫助。

但那些來“欺淩”他的人裏,有好幾個,都是老師的心頭寶。老師根本看不到在他們陽光正面的形象下,那隐藏着非善意的冰山一角。

他就算去說了,老師也不會相信。

因為對比由于之前生病時休過學從而趕學習進度有些吃力、身材矮胖又性格沉悶的他,怎麽看,都會是其他孩子更值得喜愛與相信吧???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去看表象下的真實的。

這樣的煎熬持續了整整一個學期,在這個學期快要結束的那一天,他領了成績單就攥着書包飛快地跑下樓,想趕緊上車回家。

誰知,還是被那些盯着他的人給追上了。

那些孩子在他要上車前将他攔了下來,把他抓到學校體育館的後門。他的書包被搶過去,翻了個底朝天,扔在了垃圾桶旁:“死胖子,馬上就要放假了,你的同學想潇灑潇灑,需要你的支援。”

那一個學期他幾乎都處于身無分文的狀态,僅餘下的一些錢被他偷偷藏在了校服的內側口袋裏。

他當時坐在地上,冷眼看着那些人:“前幾天就全都給你們了。”

“那就再開口問你爸媽要啊!”為首的那個男生這時走過來,将他的手機往他的手裏重重一怼,“來,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立刻給你轉賬,就說你要和同學出去玩。”

他沒說話,也沒動。

下一秒,就看到旁邊的其他人伸出腳來踹他的身體:“讓你打啊!聾了嗎!”

辱罵、擊打、威脅……

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鋪天蓋地的惡意。

即便現在回想起來,他都能記得清當時他心裏最直觀的感受——他應該是絕望又無助極了。

他不想向這些惡意示弱低頭,所以當他被圍攻的時候,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發出任何一聲痛極的叫喊,臉上也沒露出任何他們想要看到的恐懼和驚慌。

因為那會讓他們的惡意愈加膨脹擴散。

不知挨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在耳邊:“你們在幹什麽!?”

身上的那些拳打腳踢被迫停了下來,他松開抱着腦袋的手,擡起頭。

夕陽的光籠罩在了整個體育館的上空,他看到一個清秀好看的女孩子推開門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女孩子皮膚很白,紮着馬尾,纖細的手腕上戴着一條水晶手鏈。

他看着她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替他撿起了地上的書包,把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書和筆統統都塞了回去。

然後她将他的書包拉鏈利落地拉上,拎在了自己的手裏。

“學長們,別跟我說你們這是在和同學友好互動。”女孩子背對着他擋在他身前,毫不畏懼地和面前的幾個大男孩對峙,“我不瞎,友好互動不是這樣的。”

幾個男孩互相對視了眼,其中一個笑着說:“學妹,你來這兒湊什麽熱鬧?”

“我來體育館幫老師一起整理新到的一批運動用品,聽到這邊有動靜就過來看看。”她不慌不忙地說,“老師現在就在後門旁邊的儲物間,如果你們想,我可以立刻叫他們過來。”

“你這算是在威脅我們麽?”

“算不上威脅,只是善意的提醒。我記得你們下學期都要競選優秀學生代表吧?如果今天的事被發現傳出去,應該會對競選造成不小的影響?”

話到此處,幾個男生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有些不爽地盯着面前的女孩,卻從她的臉龐上看不到半點兒忌憚與慌亂。

她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切。”半晌,為首的那個瞪了俞也一眼,拍了拍旁邊的人的肩膀,“被攪得沒意思了,走了。”

後門被合上,腳步聲漸漸遠離。

他動了動眸子,就看到面前的女孩這時轉回身。

她半蹲下來,耐心地朝他伸出手。

因為剛剛一直被怼在地上針對,他的手掌和衣服上都沾到了不少泥土和灰塵。

可女孩就像是根本看不見他手掌心上沾着的那些灰土一般,對他說:“來,我拉你起來。”

他定定地看着她,沉默片刻,終于将手放在了她的手心裏。

她扶着他将他拉起身,而後替他拍了拍背和臂膀。

然後,她将他的書包遞還給他,看着他問:“他們應該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對你了吧?看他們那樣子,像是老手了。”

他沒作聲。

對上女孩子那雙澄澈明亮的眼,他只覺得現在這樣灰頭土臉的自己似乎配不上同她搭話。

“我真沒想到他們背地裏都是這樣的人,你有想過去跟老師說麽?”

“沒有。”

“為什麽?”

“老師不會信我的。”

女孩子動了動唇,還想跟他說什麽,他就已經略有些倉惶提起步子準備離開。

走到後門的地方,他轉回頭,最後再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謝謝你。”

……

那是他年少時代,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下半學期開學的時候,他用盡一切辦法悄悄調查,終于知道了那個在體育館後門幫助他的女孩,名叫葛星宜。

她比他低一屆,性格溫和善良,笑起來明媚如陽光,有不少人都很喜歡她。

她習慣性紮馬尾,手腕上一直戴着一根墜着小行星圖案的塑料水晶手鏈。

因為那次被葛星宜撞見的緣故,先前欺負了他一個學期的那些人,似乎略有收斂,找他麻煩也沒有找得那麽頻繁了。

他才終于得以喘息,抓緊一切機會,在學校裏和她相遇。

在體育館、在操場、在校門口、在食堂……

無數次的,假裝與她擦肩而過。

只是為了能多看她一眼。

他将她整個人都在腦海中描繪了千百遍,連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烙印在了心底最深處。

初一下半學期結束,他跟着決定把業務重心轉移到海外的父母前往了美國。

離開學校的那天,他悄悄去了她所在的班級,站在窗邊看了她許久。

她正在和同學專心說話,時不時地露出笑容,從始至終都沒有注意過窗戶這邊。

他年少時所有細小的情緒、認真的戀慕與正向的情感,全都給了這個甚至都不知道他名字、不記得他是誰的女孩。

但她在他的故事裏,卻是光芒萬丈的無冕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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