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會和世界和解嗎?
周日安子清去給成人班上課,除了那幾個做生意的出差不在,其餘念書的學生還有老人都在。
傅絨雪穿着件粉色羽絨服,小臉紅撲撲的,好像早就從之前的事恢複過來了。
這節課還是講了些簡單的繪畫技法,剩下點時間還是學員自己畫。
有個老太太在她下去的時候喊住她,“安老師,你是塢城人嗎?”
安子清有些驚訝,“是。”
“早就聽出來你帶點兒那的口音咯。我和老伴都是塢城的人,我們是老鄉喲!”
安子清笑了:“緣分。”
誰知老太太下一句話直接将她打回原形。
“安老師,要我給介紹個對象嗎?我家老幺的孩子,今年帝都科院畢業了,去高中當老師了,你是老師,他也是老師,不挺好的嗎?”
安子清面對別人盛大的好意往往容易無措,轉了下手裏的畫筆,不知怎麽回答。
眼前的老太太穿着紅毛衣,領子上還有個粉色蝴蝶結,戴着的眼鏡也是老年人時髦款,看起來精神煥發,讓人實在不想潑她的冷水。
倒是旁邊的老頭打斷,“倆老師不太好吧,平時容易幹架。”
老太太很優雅地扶了一下眼鏡,給他個溫柔的白眼,“就你話多,他倆又不是同一個科目,咋能幹起來呢?”
安子清及時阻止了這場無休止的辯論,後來人們被激起興趣,都開始關心她有沒有對象。
安子清很誠實地說:“沒時間。”
“真有沒時間所以不談戀愛的嗎?”傅絨雪撐着下巴,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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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繪畫的還有個中年男人,長得胖也和藹,此時替她解圍:“工作上的事兒太多,忙生活要緊。”他嘆氣,“在帝都立足的都不容易,可得熬着吧。”
傅絨雪看似沉默了一會兒,接着畫自己的畫。
後來快下課的時候安子清經過她身邊,傅絨雪扯了扯她的袖子,“老師。”
“嗯?”
傅絨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安子清只得搬了個凳子坐在她的旁邊,“怎麽了?”
“你們是不是工作很累啊?”
安子清:“工作怎麽會不累呢?”
“是哦。”傅絨雪打開了話匣子,“我從小到大過得太順利了,雖然這麽說有點兒欠嗖嗖的。不過我爸開公司,家裏從來沒愁過錢,哥考大學以後就直接轉到帝都這邊了,我都不知道他們費了多大勁兒,當時還嫌他們不和我商量。”
安子清表示理解,“畢竟你在那邊也有自己的同學和朋友,何況這邊的課程不好跟吧。”
“是的,我和父母鬧了很長時間別扭,後來才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傅絨雪繼續說,而且當時我有點跟不上這邊課程,爸爸給我請了家教,我就只能硬着頭皮學了。”
安子清安慰她,“結果是好的,畢竟你上了個好大學,父母應該很高興。”
“沒錯!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都快高興瘋了。”傅絨雪眼睛亮了,“當時我就像吞了一百個棉花糖,在天上飄着,哥哥當時也開心,天天帶我出去玩兒。”
傅絨雪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爸媽不在,他給我做飯,平時還照顧我,高考完了陪我玩兒了好長時間。”
“我當是還想他不是上大學嗎,哪來這麽多時間。後來爸媽也知道了,臉色卻不好看。我才知道他暫時申請離隊了。”
安子清手裏原本轉着的筆停了一瞬,抓在掌心,“嗯?”
“他本身要入編了,好像是有次執行演習任務的時候失敗了吧。”傅絨雪有些垂頭喪氣,“他從來不和我們說這些事情。他現在在警院讀研,幫着整理檔案或者偶爾在基地訓練。”
安子清突然想問發生了什麽,然而看傅絨雪什麽都不清楚,再問下去的話她也沒有立場。
“我就想,是否我的同理心一直太差了。發現不了哥哥出了事,我當班長,其他人也會說我考慮欠妥,同學之間的關系也不算太好,除了我的室友對我很好,我現在真的有些迷茫。”傅絨雪越說越洩氣,“是不是我經歷的苦太少了。”
教室裏除了輕微的畫畫聲,空氣過電般安靜。
安子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的人,其實見到傅絨雪的時候,她就表現出一種不染世事的天真活潑和些許驕縱,但并不令人厭煩,想來也是家庭非常開明和民主才能養出這樣的孩子。
沒安慰過人,她只得用心理醫生疏導她的那番話安慰她,“誰都會犯錯,也會有個迷茫的時期,經過磨合就好了。”
“真的?”傅絨雪猶豫道:“可我還是鑽牛角尖,覺得有時無法和別人和解。”
安子清篤定道:“真的,你是個很溫柔的小孩,即使你不用關心別人,你也關心他們,雖然你對社會也有諸多不滿,可對這個世界抱着美好真誠的善意。”
傅絨雪笑了,“姐姐,那你會和世界和解嗎?”
安子請淡笑着回答:“會,但已經沒這個必要了。”
傅絨雪聽糊塗了,正想問她什麽,下課鈴響了。
安子清收拾好東西出來,傅絨雪卻追着她出來,“老師,我回學校,我哥送我,正好把你捎回去吧。”
安子清說着不用,門口突然冒出來個人,将她倆隔住了。
傅綏笑得沉隽,是商量的口吻:“只把你送到小區門口,可以嗎?”
後來安子清硬是被傅絨雪拽得上了車,坐在後座上,傅絨雪上了副駕,系上安全帶,“老師,這段時間咱們那塊兒不太安全,所以晚上出行得盡量讓人陪着。”
安子清和傅綏異口同聲問:“為什麽?”
車裏一下安靜了。
好在傅絨雪沒反應過來,繼續說:“最近B大周圍不安全,前幾天東門那裏有猥/瑣/男跟蹤女學生,且不說我們宿舍樓裏半夜有校外的人穿着女裝進來偷衣服。最惡心的你們知道是什麽嗎?有露/陰/癖!”傅絨雪說得嘴裏幹,喝了口水,“昨天晚上,東門天橋有兩個女生看完電影回來,結果被這個人渣拽着頭發拖行了好長時間,保安出來這人才跑。”
傅綏皺着眉,“你說的是實話嗎?”
“騙你幹什麽?”傅絨雪撐大眼睛,“早上學校就把四個門都封住了,只不過怕引起恐慌,還壓着這些事兒,學院也只是和班長開了會。”
傅綏語氣嚴肅:“那你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傅絨雪像是被踩着了尾巴,嗫嚅:“我這不是怕你晚上不讓我出去了嘛。”
傅綏冷聲道:“你說對了,這幾天先住宿舍吧,想回家的話讓我去接你。”
傅絨雪果然失落地“啊”了一聲,然後又對安子清說,“子清姐姐,你們小區挨着我們學校,咱們都是一片兒,你也得小心死變态。”
安子清聽着話,神思好像并不在這上,淡淡地應了聲“嗯”。
之後的幾天,也不知是暗示作用還是怎麽回事,安子清總是覺得有人跟着自己。可她偶爾回頭看的時候,後邊又空無一人。
她懷疑自己被傅絨雪說的話吓着了,太過驚弓之鳥。再說她早出晚歸的,白天幾乎不在小區附近,又怎麽能讓人盯上。
不過還是為了防範,随身帶了個裁紙刀,又從網上買了可随身攜帶的防色狼報警器。
安子清最近神經敏感,工作也多,代完最後一節課以後,集訓的學生都走了,她在教室裏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
她眨了眨眼睛,有輕微的腫痛感,早上起來就有這種症狀,講完課以後好像更加強烈了。
去衛生間拿涼水沖了眼睛,有了對比,眼角的灼熱感反而更加明顯。
畫室的同事龐娟看到了,關切道:“妹子,你這眼睛怎麽了?紅的吓人啊。”
安子清本來想揉,克制住了,“沒事,應該是昨天晚上熬夜熬的,緩一緩就好了。”
龐娟立馬反駁:“這可不行,大病得治,小病也得好好看,尤其眼睛上的事兒是大事兒。”她又仔細觀察了下安子清的眼睛,“估計是發炎了,萬一到時候角膜出問題更麻煩。”
龐娟是個熱心腸,勸了她半天才走,安子清想了想,還是打開手機預約挂號了。
查了下手機,帝都市中心醫院挂科的人多,估計下午輪不到她,她只好去了旁邊的武警部隊附屬醫院。
下午請了假去醫院,醫生說眼睑處發炎了,可能引起潰瘍,囑咐她注意用眼健康,給她開了一瓶左氧氟沙星眼膏和達力新片。
看完了眼睛,拿上藥,正打算出去,卻發現外邊下起了雨,室內偶爾還有人們的咳痰和嘈雜聲,安子清就選擇站在門口等着。
剛抽出包裏的墨鏡帶上。
“你在這兒啊。”後邊飄來幾縷熱氣。
安子清一回頭,傅綏正拿着把傘,手裏提着個飯筒從裏邊兒出來。
他拍了拍身上的褶皺,看她兩手空空,笑了:“怎麽着,沒看天氣預報就出來了啊?”
“秋天遇雨,也是運氣不好。”安子清說着雨,實則卻望着面前的人。
傅綏透過墨鏡緊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伸出手,拿指尖輕輕托起她的墨鏡下邊。
安子清躲開了。
“眼睛發炎了啊?”傅綏收回手。
眼見着雨沒有一點減小的趨勢,安子清幹脆擡腳下了臺階,走進雨幕裏。
天上的雨簡直像往人頭上潑下來,安子清正要快步走,上邊卻突然撐起把黑傘,傅綏說:“這雨可還得一會兒,我送你吧。”
醫院這邊離她家有截路,再看公交站牌已經站了滿滿的一片人,她只好繼續在傘下呆着,盡量避開和旁邊的人接觸。
“哎,你老是往邊兒靠什麽啊。”傅綏好不容易調整好傘,“傘又不大,你再躲的話,都得掰成兩截。”
好不容易到了小區門口,安子清總算舒了口氣,“到家了,你回吧。”
傅綏偏不走,還給她撐着傘:“這麽冷情啊?好歹送到單元門口呗。別看這截路短,估計到了你家樓門口也淋透了,不是白搭嘛。”
“再說淋了雨,眼睛容易再發炎啊。”
安子清臉上浮現愠色,正擡起眼,卻見到對方身體右側幾乎淋了個水濕,沖鋒衣整個都皺皺巴巴地貼在身上了,還是沒心沒肺地笑着看她。
傅綏還是商量的語氣,“就送到樓門口好吧,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一戶,八層樓又不會一家一家敲門找,我可沒這麽傻——”
“走吧。”安子清打斷他的話,又好奇道:“傅綏,你和你妹都是這麽自來熟嗎?”
她想,比起傅絨雪單純的活潑外向,這位還更沒禮貌,也更煩人。
似乎聽出了她的畫外音,傅綏不在意地笑笑:“我和你哪是自來熟啊,是本來就熟。”
安子清:“......”
傅綏一路撐着傘把她送到樓道門口,頭發一縷縷耷拉在額前,他抹了把臉上的水,還是笑着:“那我先走了。”
人卻又不動。
“你走吧。”
最好下次別來了。
安子清胳膊挂着包,正要掏鑰匙,卻突然感覺一只濕漉漉的手抓住她空閑的那只手,她驀然擡頭:“你——”
那只手使勁抓了一下她,又眷戀般地摩挲了下她的拇指,人便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