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有多了解我?
這次她病了很長時間,之後回想起來,好似做了段冗長的夢。
傅綏始終住在她這邊照顧她,比她當初照顧她要細心耐心的多。
等她病好了,傅綏才回去。
他走了以後幾乎沒留痕跡,沙發都收拾得幹淨,只有少許消不掉的褶痕,長期在上邊睡覺才能留下的。
她嘆了口氣,目光逡巡了一遍室內,去洗漱間洗了個澡。
昏暗的燈光裏水汽蒸騰,她始終處于這種漫長的思緒中回不過神,直到再次頭昏腦脹。
吹幹頭發,穿好衣服,她正打算給何老板發個消息,說馬上能回去上課。
門鈴卻響了。
她腦子裏那根筋“咯噔”一下,直覺不妙,從貓眼看出去。
外邊站着個謝了頂的中年男人,倒是穿着一身人模狗樣的西裝,手裏還提着個公文包,煞有介事地一會兒瞅一眼表。
她狐疑地打開門,“請問您找誰?”
中年男人擡頭的剎那愣了一下,“您是安子清女士嗎?”
她點點頭。
“是這樣,安先生有事來不了,委托我找您商量些事情。”
聽到這個名字,她臉上結了層霜,良久才點點頭:“出去說吧。”
茶樓露臺上有水,天光映射在她蒼白無色的臉上,有種病态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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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律師這才發現對面坐着的女人太過成熟,端着茶杯的姿勢也很優雅,只是身上并存着清冷和攻擊性兩種矛盾的氣質,與安慶威家裏出來的人完全不同。
他主動伸手:“您好,我是燕輝,安慶威先生的律師。”
她抿了口茶,臉上的倦色一閃而過,“安慶威的律師?”
燕輝點點頭,“對,我是安慶威先生的私人律師,自然以他個人的名義。”他補充:“放心,沒有告知徐昌幀小姐”
徐昌幀就是安慶威在她媽去世後領回來的女人,之前就和安慶威有很長時間暧昧關系,進了安家以後沒少拿他的錢偷偷給自己弟弟徐北。
徐昌幀恃寵而驕的意味明顯,在安慶威沒咽氣之前還是比較老實的。
她弟弟徐北則是陰溝裏的老鼠,腌臜龌龊事做盡,偏好賭博,聽說沒少賠錢,全憑他姐幫忙填坑。
近一年徐北突然浪子回頭,說是要做生意,又砸進去不少錢,徐昌幀接濟了他不少,最後回不回本倒是沒聽說,安慶威對他的臉色是更差了。
燕輝以為安子清在思考這件事,添油加醋地把安家的情況說了一遍,接着掏出個財産分配協議書,“您可以看一下。”
看到數目,安子清才意識到安慶威這些年的錢賺的不少,當然,要求她盡的義務也不少。她合上協議書,“條件就是上邊兒寫的?”
燕輝有些猶豫:“具體還得看安先生之後再提——”
“那算了吧。”安子清不耐煩地把信封丢在了有水漬的桌子上。
安子清的生活在她媽自殺那天似乎就斷了,變成一片空虛。期間她做了什麽,在哪兒怎樣過的,一概艱辛異常,又輕飄飄的,早已喪失了生活的重量。
“您還沒看完呢。”眼看着快被桌上的水浸濕,燕輝手忙腳亂地拾起信封。
她起身披上大衣,“不看了,麻煩轉告他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傅綏是在她快下班的時候打來電話的,此前幾天一直沒有找她,安子清甚至以為她那天聽到的話不過是一場夢。
她天生情感淡漠,只有少許的人能激起她心裏的波瀾,傅綏是這少許人裏的一個。
他對她突然予取予求,安子清甚至不知道他喜歡她什麽。
喜歡她的無趣?還是喜歡她的無情?
她打開搜索頁,輸入了詞語“白鼬”。
看着網頁第一條出現的介紹,小型食肉類動物,冬毛渾身為純白色......
旁邊有幾張白鼬的圖片,黑豆般的亮色眼睛,小小的耳朵,體型很小,絨毛看起來絲滑潔白,有種偏萌的感覺。
她有點哭笑不得,白鼬渾身估計最值錢的就是皮毛,難不成傅綏也是看中了她這身皮?
傅綏電話打來的時候,她還在看資料。
他問:“做什麽呢。”
安子清唇角彎起,“搜你給我的備注。”
電話那邊傳來輕笑的氣音:“下來吧,正好帶你去看看白鼬。”
剛過完年,帝都的動物園人還不多,動物也幾乎全在窩裏睡覺。
只有冬季館的動物還招待客人,安子清真的面對面看見了這種小型食肉動物,趴在遮擋物後邊,匍匐警惕的狀态,小耳朵圓潤可愛,身條纖細靈敏。
很漂亮,但是對外界基本都是防備的姿态。
她好像突然察覺到什麽,看着旁邊人幹淨的側臉,下颌線流暢緊繃,也在認真看着裏邊的動物。
身後突然傳來女人驚訝的聲音,“你是傅綏嗎?”
仔細聽,還有種壓抑不住的欣喜。
他倆都聞聲回頭。
這個女人容光煥發,左右手領着兩個看起來三四歲大的孩子,見他回頭了笑起來:“剛才就看出來是你,還和我老公說遇到高中同學了,他還不信。”
傅綏直起身子,嘴角挂着淡笑:“蘭倩倩。”
“哈哈,我還怕你記不得我名字了,上次咱們同學聚會剛見。”她聽傅綏說出名字才舒了口氣,目光順勢轉到安子清身上,臉上的笑僵了一瞬,“這是,你女朋——”
“我是安子清。”
她臉上仍然眉眼清淡,禮貌起見保持着一定距離,看着對方的笑,一點一點僵在臉上。
“真的是你啊,好久都沒見了。”蘭倩倩嘴角僵硬地彎着,盡量讓表情看起來自然,眼裏是安子清看不懂的情緒。
惋惜,驚訝,突然承受記憶負荷的愣神,甚至有些餘光分到傅綏身上,有種詫異。
“找了你半天,原來跑這邊兒了啊。”一個男人笑呵呵走過來,抱起其中一個小孩,才看到對面的安子清和傅綏,“呀,找着高中同學了。”
蘭倩倩這才回過神,“找着了,找着了。”
傅綏朝男人點了下頭,男人也樂呵呵地和他握手,性格憨實大方,“既然都遇見了,正好晚上一起吃個飯?”
蘭倩倩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傅綏三言兩句拒絕了:“晚上還有事,不如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聚。”
“是啊,你晚上不是還要加班嗎?”蘭倩倩自然地挽起男人胳膊,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傅綏,最後還是笑笑:“那我倆先走啦,你們慢慢逛。”
他倆越走越遠還在說着話。
“和你說了那男的當年我們高中大帥比,沒想到現在樣子都沒變,不枉老娘惦記這麽多年。”
男人也坦蕩:“上次聚會回來你就念叨半天,這回又來,不覺得過分了嗎?”
“切,你問問有哪個女的不惦記?長得帥人也好,我們年級的女生當時都喜歡他。”
男人似乎壓低了聲音,和蘭倩倩說話。
蘭倩倩嗓門細,語氣也有些猶豫:“她啊,說不清楚,反正當年挺可憐的,我們當時才高中嘛,都不太懂事......”
“你沒看她眼神都發寒,吓人的很。我是怕她......算了算了,他倆要真在一起也好,只要傅綏能過得好就成。”
安子清聽着斷斷續續的閑言碎語,很理解蘭倩倩的心情,誰不希望喜歡了很久的男生過得平安順遂呢。
傅綏這種人,任何女生得到了都想好好對待吧。
不似她,不冷不熱,像壺煮不沸的水。
她想着事情,傅綏也不說話,默默跟在她旁邊。
剛出出口的時候,不知誰家泰迪犬和主人走散了,正巧一奔子撞在安子清腿上,泰迪直接開始呲牙狂吠。
安子清原本恍神,聽到狗叫臉色煞白,下意識撲到傅綏身上,咬緊牙關半天才擠出個詞,“狗!”
傅綏下意識抱着她,将她護在身後。
狗主人這才一頭汗地跑過來,連着說了好幾聲抱歉,趕緊把項圈給狗戴上,又解釋說它就是叫得歡,其實不咬人。
安子清魂體歸位,這才冷靜了片刻,哆嗦着從傅綏身上下來,然而卻發現腳站不到地上。
原來他一直緊緊攬着她的腰,側臉幾乎貼着她的脖頸,熱氣若有若無噴在她的領口上。
“還害怕嗎?”
“不害怕了,放開吧。”
安子清對狗算不上恐懼,對溫順的狗沒感覺,但只要見到一些狗猙獰的面相,本能反應就是冷汗和閃躲。
狗主人又道了幾聲歉才走。
安子清正抻直衣服,傅綏忽然湊的很近,“你什麽時候開始怕狗的?”
安子清的睫毛快要覆蓋在下眼睑上,似是回憶起非常痛苦的一段經歷,“我忘了。”
晚上回到家,她意外收到了郭磊的微信。
是一張截圖,上邊是瓊鳳高中班級群,裏邊有個昵稱是蘭花草的女生發了張照片,居然是她和傅綏看動物時的照片。
接着又發了句話:咱們班班草有主了,今天在動物園遇見的。
再看時間應該是安子清剛進動物園不久,這時他們還沒有和蘭倩倩夫婦遇見。
“蘭花草”就發了一張圖和一句話,想來後邊得知了她是誰,也許會後悔這一舉動。
底下一堆撒花和大拇指,還有的男生出來起哄:【不愧是綏哥,當初最牛的男人。】
也有的人說女生的臉怎麽看不清楚呀,好像長的很漂亮。
蘭倩倩始終不說話。
有人提議:【綏哥,要不要下次同學聚會的時候把女朋友帶上呀?】
安子清高二就轉學走了,不在那個Q/Q群裏。
傅綏看起來服很久都沒有回複。
沒過多久,郭磊又截圖一張照片,只見Q/Q群裏的傅綏回複:【她膽子有點小。】
接着又是一片起哄叫好的表情包。
郭磊連着給她發了兩條消息。
【你遇見傅綏了?】
【你們倆現在在一起嗎?】
安子清的額頭埋在手裏,隔了很久才拿起手機回複:【沒有,他們應該是誤會了。】
郭磊發過來六個點的省略號。
安子清拜托他先不要和別人說這件事情。
接下來連着幾天上班,傅綏約她出去,她都拒絕了。
然而傅綏見約不到人,直接在門口堵她。
她下樓的時候,見傅綏穿着休閑服等在門口,牽着一只體型中等,看起來很溫順的金毛。
安子看見狗就退後了幾步,傅綏俯下身,摸了摸狗頭,狗非常聽話地趴在地上。
傅綏朝他笑笑,“你試試,毛很軟的。”他拉着她的手慢慢放在狗頭上,金毛只是很舒服地眯了眯眼,接着趴得更低了。
安子清這才放心地又摸了幾下,神色稍霁:“你哪來的狗?”
傅綏聳聳肩,漫不經心道:“幫同事養的。”
她走到外邊,才發現各家禮品店都亮着明亮的燈,街邊有販賣花束和心形禮盒的巧克力。
傅綏的聲音适時響起:“知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
她走到花店門口,看到外邊的裝飾黑板上寫的日期,她才知道居然已經情人節了。
她這段時間一直躲避着各個群裏的消息,像個閉門造車的人,連日歷都不看。
一種淡淡的愧疚轉瞬即逝,她想了想,徑直走近花店問老板有沒有适合給男生送的花。
她想了想補充:“不要玫瑰。”
女老板愕然一瞬,轉而眉眼彎彎,“女追男隔層紗的,暗戀人家的話要早點說啊。”
安子清:“......”
“這裏有很多花束組合,你看要哪個?哦對了,要不要卡片?”
她最後挑了束素淡的花,謝絕了女老板幫忙寫卡片的好意,抱着花出去了。
“給你。”她把花塞到他手裏,“行了嗎?”
傅綏愣了一下,看着手裏的百合和非洲菊,耳根的那點紅逐漸蔓延到耳周。
安子清想着事情,渾然未覺。
直到他叫她,安子清回頭,見拴狗的繩圈在他手腕上,他正抱着花,似笑非笑看她:“連我妹都知道非洲菊配百合什麽意思,你不知道?”
安子清清淡的眉眼有少許的迷惑和羞澀,“什麽?”
“非洲菊也叫扶郎花,配百合的意思是。”傅綏頓了一下,言笑晏晏:“你喜歡我,想和我白頭偕老。”
他歪了下頭,“你想嗎?”
安子清有點混亂,“我再想想。”
傅綏帶她去了家火鍋店,安子清聽龐娟說起過這個地方,會員制,基本只招待會員,有些人會互相推薦,裏邊的牛肉火鍋和海鮮火鍋特別好吃。
服務員牽着狗去寄存寵物的地方,其他人已經幫他們打點好了桌子,正在擺弄桌飾和餐花。
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安子清突然有種虛浮感,不知傅綏看她是否也是如此。
香氣浸透了屋子,傅綏坐在她對面,熟練地點了海鮮火鍋,問她還想加點什麽,安子清搖頭,只是說夠了。
火鍋熱氣袅袅,傅綏聽了筷子,偷偷看對面的人,眉眼在霧氣中顯得更不真實,像個虛假的幻想。
他摸着裝在兜裏的絲絨盒子,棱角擠壓着他的指腹,他最後還是叫了她的名字。
“嗯?”安子清早就吃飽了,剩下夾東西的動作更像是憑借慣性。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沒談過戀愛,但是以後會學着讨你歡心的,我媽說我長得也不差,脾氣也還行,你能不能......”
說到後邊,他惴惴不安地看她,眼睛裏有希冀閃爍,有點純然。
“什麽?”
“我爸媽想見你,你能和我回趟家嗎?”傅綏的手交疊着,指骨微微崩起,骨節分明,“我很喜歡你,也了解你,可以做到讓你舒适的。”
他說完了後半句,“所以你不要找別人了好不好。”
室內突兀地響起聲輕笑,安子清沉默地撇開臉,“你的意思是找個了解我的不容易是吧,你有多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