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陶主任跟着張阿姨跑回了房間,只有陳玲玲一個人站在陽臺上,背後是木頭框的玻璃窗,暴雨噼裏啪啦拍打着窗戶,雨水從窗戶縫兒滲進來。
一米寬三米長的陽臺,現在塞了一張兩米長九十公分寬的單人床,單人床上草席卷起,往上看晾着一家子的衣服,這是怕濕衣服挂上去的時候打濕了下面的席子。
陳玲玲看着探頭探腦進來的人更多了,進來的人很疑惑,別人家陽臺上也住人,那是一家子有七八口人,沒地方住,才住陽臺上,他們家就四口人,四十多平米的房子,怎麽需要住到陽臺上?
這個疑問陳玲玲很快給大家解答了,她說:“爸爸媽媽剛結婚的時候,安排我跟姐姐睡一個屋子。那時候,乘務組的白阿姨和莫叔叔常常給我帶吃,爸爸總是讓我分一半給姐姐,可是給了姐姐一半,姐姐先吃完,她就又來拿我的,那時我還不懂事,不知道我已經是個沒了媽的孩子,跟她争論……”
兩個小姑娘相處得不好,關起門來,原主面臨的是陳建強和謝美玉不停的指責,指責她是個小氣吧啦,沒情沒意的東西。
謝美玉借口費雅茹身體不好,晚上原主翻身影響到了費雅茹,纏着陳建強,讓原主給挪了出來,安排在了他們的房間裏,安排在他們房間裏之後,晚上兩人妖精打架又不能盡興,又讓原主搬去了陽臺。
房間門一關,窗簾一拉,兩人愛怎麽地動天搖都沒關系,可憐原主睡在夏天一場暴雨浸水,冬天冷風從灌進來的陽臺,壓根無人過問,這種日子一過就是七八年。
陳玲玲挖掘原主記憶精華:“我睡在陽臺上,晚上爸爸媽媽把門關了,我就進不了房間,上不了廁所。我九歲那年放暑假貪睡,早上起來,發現爸媽都上班去了,我敲門,姐姐不給我開門,我在陽臺上等到下午三點,爸爸早班回家。”
想想大夏天,讓一個小孩子在陽臺上曬這麽久,這也太壞了。
事實擺在面前,陶阿姨側頭問謝美玉:“小謝,你一直說對玲玲跟你的親生女兒一樣,玲玲怎麽住在這個地方?”
錢主任板着一張臉:“建強,你還記得這套房子是怎麽來的嗎?”
“這套房子本來是要給李科長的,李科長一家是老民航了,他兩個兒子結婚了,家裏還有兩個未出嫁的姑娘,一家八口人擠在三十多平米的房子裏。上頭要給他們解決住房困難。那時候,莊燕剛剛犧牲,李科長高風亮節,讓了這一套房子出來,解決你的住房問題,就是為了你能帶着玲玲住的舒舒服服。現在你讓玲玲住這種地方?”
朱家伯伯走出來,夾着香煙,指着陳建強:“要不是莊燕犧牲,你一個鍋爐工,現在還住職工宿舍吧?怎麽了?這是野和尚要趕走家和尚的意思?”
跟過來看熱鬧的鄰居小夥子問:“朱家伯伯,什麽叫野和尚要趕走家和尚?”
朱家伯伯伸手拍了拍小夥子的腦袋:“舊社會有一種和尚,拿一只缽盂,一路走一路化緣,看見廟就進去住幾個天,跟廟裏的和尚一起念念經,過一陣子又走了,這種叫挂單和尚,俗稱野和尚,突然這個野和尚來到了一個廟裏,本來就是來挂單幾個月,現在要把人家方丈和小和尚全部趕出去了,他說他要做方丈了,這種和尚你說講道理嗎?”
小夥子連忙說:“不講道理。”
朱家伯伯很欣慰:“對的呀!這個房子原本是你陳家嫂子犧牲了,所以局裏先分配的,你陳家大哥說是缺個人替他照顧玲玲,所以要讨個老婆一起來幫忙照顧小姑娘。現在玲玲被他們照顧得縮在角落裏,她帶進來的小姑娘倒是睡在大房間裏。不就是野和尚趕走了家和尚?”
小夥子說:“這個就是嫑面孔哦!”
張阿姨也不甘示弱:“小夥子,還有一句老古話,面皮一老,肚皮一飽。臉皮厚的人才做得出來,拿着別人的東西,把別人的孩子扔到角落裏,恨不能把孩子曬死。關鍵是還對外面的人說,自己對這個孩子好得跟親娘一樣。”
江城本地話“嫑面孔”就是不要臉的意思。看戲的幾個一唱一和簡直跟說相聲似的,把謝美玉和陳建強夫妻倆說得臉上通通紅。
陳玲玲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陽臺的水裏,聽着阿姨伯伯大哥大姐們逗的逗,捧的捧,就跟說滑稽戲似的。
張阿姨率先反應過來:“哎呦,玲玲啊!你怎麽還站在外頭,小姑娘家家的腳浸在水裏,以後身體要不要的呀!”
陳玲玲扯開一抹笑容:“沒關系,習慣了。”
這一聲“習慣了”包含了多少的凄涼,她沒掉眼淚,其他人都掉起了眼淚。
陶主任走過來把陳玲玲拉進房間門口:“玲玲,是阿姨工作沒有做到位,讓你這麽多年受了這麽多委屈。”
錢主任也過來說:“小姑娘,你怎麽不曉得過來找阿姨伯伯的啊?”
被夫妻倆PUA了這麽多年,原主早就已經不敢反抗,怎麽可能去找別人幫忙?
陳玲玲眼淚滾落,與謝美玉的哭相有得一拼,或許還更勝一籌,她低頭:“我一直害怕爸爸媽媽會不開心,直到媽媽明明沒有給我洗過內褲,還出去跟人說給我洗髒了的內褲,讓我被人嘲笑。我回來哭,爸爸還……”
陳玲玲把前因後果用小白花的表情說了個清清楚楚:“爸爸跟我說,媽媽和姐姐不會再提了,姐姐還在同學面前說。我生氣了,跟姐姐當場争辯了,回來爸爸要打我,媽媽和姐姐罵我,我實在氣不過,才打了姐姐。”
幾位阿姨聽得跟着陳玲玲落淚,陶主任說:“玲玲,你不能睡這裏,這裏睡久了,老了要得風濕病的。”
“就是,就是!一起幫你搬進去。”
“對,一起搬。”鄰居們此刻一個個都很憤慨。
陶主任擡頭看向夫妻倆:“搬哪裏?”
錢主任看陳建強:“你的女兒,你來安排?”
陳建強看着自家老婆鐵青的臉,又看看錢主任。
他看着他和謝美玉的房間,一張雙人床,一頂三門櫥,一個五鬥櫃,還有一組木箱,頂上是塑料紙包着的棉被。
再擺一張單人床,他們的床就要靠牆,中間只能隔一尺距離。當初讓陳玲玲搬到陽臺,就是小孩子睡邊上,他們倆晚上不自由。
他走出他們的房間,去敲隔壁費雅茹的房間:“囡囡,開開門。”
聽見“囡囡”,後頭的張阿姨露出不屑的眼神。
門被拉開,費雅茹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陳建強,她一直貼在門背後聽外頭的動靜,現在知道他們把主意打到她的房間上,氣得不行,拉開門:“你們想讓她住哪裏就住哪裏,我的房間就是不行。”
“碰”門被再次關上。
阿姨叔伯也算是見到了野和尚的兇悍,看看陳玲玲這個家和尚,軟成這樣,真的作孽啊!
謝美玉慌忙過來給女兒打圓場:“我們家雅茹從小被她親爹打怕了,晚上有個風吹草動就睡不着,身體一直很弱,她的房間真的不能多加人了。”
又是這一番說辭,張阿姨嗤笑:“有毛病就去看毛病,我女兒在空軍醫院,我來帶她去查一查。”
李阿姨伸出短胖的手指指着謝美玉:“本來就是玲玲的房間。”
小夥子跟謝美玉說:“謝阿姨,誰是家的誰是野的,你們家看來真的是拎不清哦!”
陶主任拍了拍謝美玉的手背:“小謝,這個不是家務事。今天不解決,我和老錢回去跟組織彙報你們的思想政治情況,到時候你家陳建強敲掉飯碗,回去做鍋爐工,可不要怪我。你們家虐待烈士後代,思想有問題,上報組織,這個事情要進檔案的,你家小姑娘要是去商業系統,有她爺爺和親爸,那不會影響,要是想進我們民航麽?”
聽到陶主任這般上綱上線,一臉你懂得,讓謝美玉慌神了,敲門:“雅茹開門呀,聽媽媽的話。”
平時謝美玉總是教費雅茹在外面要有禮貌,那是在沒有動了她的奶酪的前提下,現在可不一樣了,她一直看不上這個繼妹,總是嫌棄她,今天又在外面讓她出醜,現在又要來占她的房間,她怎麽能忍?
費雅茹拉開門,對着謝美玉大吼:“你們讓她進來,那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