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遇見
玩笑在臉上,但卻不達眼底。鐘曉撫摸墨小白的手停了下來,望進她清澈的眼眸,其中是他。秋水微波盈盈,只難掩落寞,她不快活。
倔強地不想躲避,可在那雙平靜無波的鳳目下,她終還是承受不了他的無動于心,撇過臉,自嘲笑之。
鐘曉眉頭微微一蹙又松開,他不喜歡這個笑,骨節分明的手指自墨小白腦袋上滑下,觸及她冰涼的膚,輕輕勾動蓮花瓣似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
颚下的溫熱燙着墨姿的心,鼻間刺痛,秋水眸中多了一絲濕意:“如果注定無果,鐘曉,請你不要這麽對我。”
泛着瑩光的指離開下巴往上,掃過她粉粉的菱唇,輕摩唇珠。鐘曉任由自己的心跳變亂,爬上她的鼻,像之前她撓他那般小心撓了一下,描繪她的眉眼,見她兩腮透粉迅速變紅,笑意自眼底漫出。
“墨姿,你臉紅了。”
她知道,墨姿擡手按住那只輕撫她腮鬓的手,讓它緊貼着自己,哽聲控訴道:“鐘堯日,你招惹我。”
“嗯,”鐘曉沒有否認,掌下的臉細膩冰寒,但卻冷卻不了他躁動的心:“墨姿,你曾經問過我,如果你不是魔族,會不會有機會?那時我沒有答案,現在依然沒有。我從來都沒有愛過,尚不懂愛。”見她抿唇,不禁露笑,“但有一點我很肯定,自你出現後,我就沒忘記過你。這種沒忘記不同于塵微、胖涵她們。”
這話她聽懂了,墨姿壓不住笑意,水光熠熠的雙眸中充斥着嬌,不眨眼地盯着人,傾身向前,下巴抵靠在他身上,臉上笑意愈來愈大。空着的右手爬上他的玉帶,摳着帶上咒文。
鐘曉喜歡她此刻的生動,立身天刑近百萬年,他從來不避諱自己的心。
沉溺片刻,墨姿放開他的手,端正坐好閉眼,收斂極為紊亂的心緒:“你回仙府吧,我要調息了。”縱然她深陷鐘曉不可自拔,但驕傲天生,墨姿不會成為誰的附屬,她慕強亦求自強。
指腹劃過她長過眼尾的蛾眉,鐘曉彎唇:“好。”魚來秘境百年才開啓一次,滿月閉合。于築基期修士是難得的歷練場,不能浪費了。移目望向擺在她正前的靈食,“你先把飯吃了。”
聞言,墨姿立馬睜開眼,拿起一只乳靈豬腿囫囵吃了起來。
墨小白早就兩眼巴巴地望着了,只它被鐘曉抱着,現見主人大口吃肉,饞得嗡嗡囔囔了起來。
鐘曉蹲下身,放開它。
墨姿把靈犀牛膝骨推到它面前:“吃吧,”摸了摸耳上的月石飼獸環,“休息好,我還要去填山谷。”她差師父一樣東西,是一定要帶回白淺草。
Advertisement
“好。”
只有時計劃趕不上變化,墨姿煉化了敬元丹的藥力,恢複到巅峰後,出了洞府已是隔天。頂着兔身往南才行三十裏路,就聞一驚叫。
灰兔立馬隐蔽,這秘境中靈氣濃郁,遍地是長勢茂盛的雜草。
團在草叢裏,兩棕色兔眼滴溜溜地望着驚叫傳來的方向。攬月鏡将那頭景象呈現在鏡面,神情非常複雜地看着鏡邊緣處那個聞聲趕來的狐貍眼鵝蛋臉姑娘:“又是一個沒喝三白湯的狗東西。”
墨姿把攬月的話聽在心裏,神識掃過鏡面,見密密麻麻的刍蠅追着兩個腰間挂丹爐小印的女子,刍蠅只只都有她中指那麽長,不禁鎖眉:“萬藥山的人不會是偷了刍蠅的巢吧?”
“什麽不會,就是,”攬月鏡小鏡靈雙手抱臂,噘着嘴說:“刍蠅雖是低階妖獸,但它們未生翅的卵可是七品三溪補神丹不可缺的三主藥之一。”
刍蠅喜群居,不輕易離巢,追着那兩人,肯定是巢被偷了。
前方百丈,狐貍眼女子加入後,随手丢出一沓三品離火符。火起風吹,立時卷向空中數以千計的刍蠅,刍蠅翅膀最是易燃,沾火就着。很快,那方就下起了小火雨。
一茬被滅,還有近千變異蜂翅刍蠅,那變異蜂翅刍蠅不但速度極快,還帶毒.刺。墨姿沒打算摻和,默默退離。
“小心……”
不等攬月說完,墨姿已察覺身後破空襲來的箭矢,側身避開,又是兩支箭殺來。若再不知自己敗露了,她就真的傻了,騰起見一身淺紫廣袖留仙裙的尹志雅持弓上箭往這方來,示意攬月撤去幻境。
三支箭同時離弦,尹志雅一直在找墨清宸,不想會在這裏遇上。
看着空中那只肥肥的灰兔恢複成窈窕女子樣,她眼中閃過寒冽,卻不再上箭。
前生,墨清宸就最喜幻成灰兔到處流竄,今世……等她出了魚來秘境去洛河城尋回寶珠後,任墨清宸幻化成什麽模樣,在她眼前也無處遁形。
退路被堵,墨姿只得翻身往前,助狐貍眼三人滅刍蠅。
瞧見她挂在腰間的那枚乳白玉小珮,尹志雅雖早有心理準備,仍難抑心頭酸意。收起弓,左手怒摘桐花珮用力一握,頓時成粉沙。随後加入殺刍蠅,發洩滿心憤怒與酸澀。
攬月鏡将一切看在眼裏,警惕得了“瘋病”的尹志雅下黑手,心裏偷偷叨了句,鐘大人真的是禍水。但不是禍水又怎麽勾得了墨墨的心。
用了兩刻,五人終于将刍蠅全部殺絕。
兩個腰挂丹爐小印的女子上前拱手:“萬藥山注音、罕蜜多謝三位搭救。”
狐貍眼鵝蛋臉女子一身白紗仙裙,看着高潔,但一颦一笑間盡是柔媚,人美聲也甜,說出的話更是甜入心扉:“我是簡一宗唐雎兒,兩位姐姐不必多禮。雎兒也不過是盡些綿薄之力,無須言謝。”轉眼向墨姿、尹志雅。
尹志雅餘光掃過未動作的邊上人,擡手拱禮笑言:“白音門尹志雅,”轉身向墨姿,“墨道友,剛志雅有不對之處還請多包涵。”
墨姿未理,自報家門:“無聖庵墨姿。”
原萬藥山注音對這位見死不救就有點意見,現又聽說她就是墨姿,那個赤霞道君從世俗帶回來的弟子,頓時将不喜呈于臉上。
倒是唐雎兒在知曉墨姿身份後,神色無甚變化,只朝她客氣地點了下頭。
高出小方臉罕蜜半頭的注音輕曬:“墨道友,尹姑娘剛射你,也是以為那是只灰兔。我們這方戰得顧不得身,一只灰兔卻躲在草叢裏旁觀,是誰見了都覺突兀。秘境之中危險重重,謹慎小心些總是對的。
再者尹姑娘都向你道歉了,你怎還耷拉張臉?”
墨姿冷嗤:“第一、尹志雅拿箭射我時,我正在撤離;”意思明了,她不想救她們,“第二、誰規定她道歉,我就得笑臉接受;第三、站在這裏的人,最沒資格指責我的就是你和這位罕蜜。”
“你……”
注音還想說什麽,卻被罕蜜拉回。
唐雎兒打圓場:“大家相逢一場,又共患難過,是莫大的緣分。咱們不要因一些誤會,傷了情面。”
聞言,尹志雅倒放得下身段,再次向墨姿道歉:“我的不對。”
“這一唱一和,演什麽大戲,”攬月不高興地嘟囔:“墨墨,我們走不要理她們。”
墨姿也沒打算與她們同行,轉身打算離開。
被罕蜜拉着的注音氣不過大着嗓門陰陽怪氣道:“傲什麽呀?在場的哪一個沒你尊貴。一個世俗凡人好運被赤霞道君看上,還真當況昷界你最厲害。井底之蛙……”
因為當年在覃乙山赤霞改投無聖庵,後拜入虹丹老祖座下的師父一直逃不過被拿來與赤霞比較。
為此她師父還生了心魔,被困在元嬰五百年,十年前拿了虹丹老祖給的化神丹閉死關。山裏不少人說她師父再堪不破心魔,十之八.九要止步元嬰。
現見赤霞徒弟如此倨傲,注音心裏沉積的那口郁氣像是被點了火,不吐不快。
一個閃身來到注音面前,墨姿伸出手:“你不說我是來自世俗,我都忘了自己很窮。剛我一共殺了兩百四十六只變異蜂翅刍蠅,一只十塊下品靈石。沒有靈石,那你們就把刍蠅巢拿出來分。”
注音擰眉叱罵:“你窮瘋了吧?”只嘴上這麽說,但在墨姿冷眼下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是,”墨姿很直接:“想必你這樣的高貴人一定不會賴我這世俗窮苦人的三瓜兩棗。掏靈石幹脆點,我敬你萬藥山門風清正。”
“你……”
“閉嘴,”方臉罕蜜将注音拉回,自己上前一步,扯起唇角笑着道歉:“墨道友莫怪,我這師妹性情有些潑,又因令師……”
“不要提我師父,”墨姿不想跟她們啰嗦:“我只問你三句,你回答便是。第一、你我非親非故又不相識,我不救你們算不算無理?”
想說算,但人心叵測現又在秘境之中,墨姿行為實屬自保,怎算得無理?罕蜜臉上笑意牽強:“墨道友言重了。”
“你只要回答我算還是不算?”
罕蜜無奈搖頭:“不算。”
墨姿再問:“雖非我本意,但我插手幫了你們是事實,那我于你們算是有恩,同意嗎?”
罕蜜點頭:“同意。”
“你師妹不知為何針對我,這是翻臉不認恩,以怨報德。那我不積這德,索要報酬該不該?”墨姿冷瞥閉嘴了的注音,她修的是渡厄輪回之道,但這并不代表她就該善良,所以不要當她軟柿子捏。
尹志雅還是頭次經歷這樣的事,有心想偏幫萬藥山,踩墨清宸。但墨清宸說得句句在理,卻又叫她無從反駁。
桐花仙府裏,鐘曉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笑看着外面,墨小白趴在他身邊呼呼睡着。
終萬藥山那兩位掏了靈石予墨姿,墨姿拿了便走。
看了許久戲的唐雎兒跟上墨姿:“說來我們還是一家……”
“請不要亂認親戚,你們泓羅城墨氏已經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墨姿頭都不回:“因為天水靈根的流言,上回我差點死在禽宜山嶺。”
唐雎兒婉笑:“抱歉,既如此那我們就不談墨氏,單純地交個朋友。”
墨姿駐足回身:“不用了,我與你們不是一路人。交朋友還是要志同道合,”拱手告辭。
拒絕态度這般直白,唐雎兒也是被人寵大的,沒有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的癖好,沒再追上去。倒是尹志雅走了過來,與她搭話:“墨道友很有趣呢。”
“确實,”唐雎兒輕笑,就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轉過身來面向尹志雅:“你以為剛那事誰對誰錯?”
尹志雅笑言:“我有失在先,墨道友冷待我無錯。注音道友确實夾了私.情,但其師的事我也有聽說,也算情有可原。墨道友太咄咄逼人了。”
兩人身份相當,唐雎兒又有心與尹志雅相交,自然她說什麽都點頭認同:“尹道友要結伴嗎?”
“當然,”這是尹志雅求的,她雖看不上泓羅城墨氏,但唐雎兒運道好,她還是可以利用一番。想到九百年後明毅洞天裏的那場針對墨清宸的圍殺,她臉上笑意更是真誠。
她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雖心系一人,但那位矜貴,怎會忍得與旁人共享道侶?
轉頭看萬藥山的兩位,二人相視一笑,有了共識。在秘境,多一個朋友多一份安穩。
墨姿離開後,攬月鏡就開始給她說萬藥山了:“真的,赤霞霍霍了虹丹散人一窩的弟子,要說況昷修仙界最恨了因師太的是虹丹散人,那虹丹散人那窩徒弟最想撕的肯定是赤霞……”
這些恩怨,墨姿可不管:“鈴瑤道君都能緊跟我師父腳步邁入化神,那旁人也可以。自己不行,就自省,別總把過錯栽在不相幹的人頭上。”
攬月鏡煞有介事地點了點腦袋:“吾也這麽認為,赤霞每回遇見萬藥山那幾位都會勸幾句,有時還贈送手抄的《清心經》。只萬藥山的人看不開,心太狹隘了。”
她這填山谷之行有點艱難,墨姿不再化作灰兔了,往身上貼了一張隐身符,用心神問鐘曉:“那個尹志雅好像很了解我?”
這問攬月也聽見了,兩眼往上翻,能看到自己蓬起的亂發。她當然了解你了,含着乾元神珠跟了你好幾百年,也就上神大人出現時,她進不得百丈內。
鐘曉耙着墨小白的腦袋:“她是乾元神珠的前主人。”
“明白了,”墨姿可是将之前他行刑時對鹿明禦說的話牢牢記在心裏:“那你怎麽不叫我殺了她?”
鐘曉斂目,輕飄飄地說:“還不是時候,”也許墨姿沒注意到,但他卻看見了尹志雅挂在腰間的那枚桐花玉佩,心裏不快。
那枚玉佩無論形狀、大小、成色都與他親手雕琢的一枚幾乎無差別。兩個時辰前,他還打算把那枚玉佩送予墨姿,只現在是不用了。
右手一翻,将它挂到了墨小白脖上,再用指撚捏成一朵盛開的彼岸花。
墨小白歡喜:“汪嗷汪嗷……”
“以後這就是你的了。”
“為什麽?”墨姿不懂,明明殺鹿明禦時,他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鐘曉微挑唇角:“因為她前生是個凡人。”
點了點頭,墨姿似懂非懂但也不打算再問,繞路往填山谷:“我以後得要注意一點,一些習慣也改改。”
“不用刻意,無聖庵與白音門相距萬裏,若無特殊情況,你們很難碰到一塊,”鐘曉半阖眼眸:“也許下次遇到,你就可以殺她積德,順便發家了。”
世道有因有果,尹志雅還在想着乾元神珠,殊不知乾元神珠在将她帶回初始時,便已了結了因果。今生,她若一心向道,積善修身,也許還能修成大道,不然亦僅是噩夢一場。
至于唐雎兒,她與尹志雅一般。雖未喝三白湯就入輪回,其中有孟孤之錯,但二人趁亂逃避三白湯也是真。若不積善修身,運勢再好也無緣飛升。
“鐘曉。”
“嗯。”
“鐘堯日。”
“嗯,”鐘曉輕眨眼,眼底有笑,她叫一聲他應一聲。
墨姿穿入一片枯敗的蘆葦地,腳下地幹裂得厲害,拇指寬的裂縫下黑洞洞的,她提高警惕。
“我突然很想感謝你。謝謝你将我的骨灰埋在金色梧桐下,斷了我所有的歹念,讓我生生世世不會再與你為敵。”
“這樣活着會輕松很多,”鐘曉唇角揚起:“你有沒有想過放棄白淺草,尋找其他物交于你師父?”
“你的意思是我到不了填山谷?”墨姿冷臉,她還不信了,這念剛起,左腳脖子一緊,不等她反應過來人已被拖拽向蘆葦深處,拴着她腳脖子的是一根枯藤。枯藤有很多觸須,緊緊吸附着她的靴子往裏鑽。
墨姿喚出水紋劍,驅劍砍藤,钪钪銀花四濺,卻不見藤斷。
“沒用的,這是鐵寂藤,怪不得這方蘆葦地全枯了,”攬月鏡抓耳撓腮:“鐵寂藤喜生機,它是要把你拖進窩裏吃掉。”
音才落,一柄清透如水薄比蟬翼的劍飛出桐花仙府,鐘曉說道:“墨姿,運轉《釋厄文傳經》,這是渡厄神尼的清辰劍。”
已經被拖進百丈,墨姿此刻也顧不得誰是渡厄神尼,立馬依言運轉《釋厄文傳經》,将靈力外放。嗡的一聲,清辰劍似受到感召,自主落于墨姿手。
清涼入心,墨姿驅使水紋劍插.入前方幹地,經過時一把抓住,堅持三息,在感覺到腳上枯藤的力道足夠時,聚力于尚自由的右腳大力擊地,同時松開水紋劍,騰起翻身一劍斬向枯藤。
血濺三尺,墨姿落地,拴着她腳脖的斷藤斷口處汩汩流血,迅速枯萎。
枯藤被斬斷,憤怒至極,藤條抽地,粘稠的血還在往外滲。僅僅兩息,墨姿腳下幹地裂縫中有了動靜,冒出密如牛毛的新綠莖須,根根似活的,張牙舞爪地展示着它們鋸齒般的觸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