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回來

熟悉的聲音入耳,墨榮雲抑制不住頓時淚目,是她的嬌兒。

太上皇岳致銑也紅了眼眶,三十二年了,這個女兒總是既叫他們憂心又能令他們安心。看着那只紙鶴在傳完信後失去靈動從空中飄落,眼波一動,擡眸望向靜立在一丈外的紫俊宇,臉上神色頗有些意味深長。

到了此刻,紫俊宇若還不知自己中了一衆凡人的拖延計,那他這幾十年也就白活了,瞧着墨榮雲伸出雙手小心接住那只紙鶴,嘴角漸漸上揚,語調一轉沒了之前的冷漠,亦不再掩飾修士身份。

“二位思女深切,想必歸心似箭。紫某與墨姿道友是同道中人,也望能交之。”

一眼不眨地看着躺在掌心裏的紙鶴,墨榮雲微斂雙目,接住紫俊宇的話:“明日一早我夫妻便啓程回卞啓,一路上還望紫仙人多關照。”

既拒絕不了,那就順着來。幾月試探,她心裏也有個底了,這紫俊宇修為高深不到哪裏去,不然也不會算計他們這些凡人,還周旋至此。

“皇太後客氣了,”紫俊宇最後看了一眼墨榮雲手中的那枚紙鶴,轉身出了正殿。

目送人離開,岳致銑冷嗤笑之,他不清楚這姓紫的在謀什麽,但水蛭黏上人,都是想吸血。

将紙鶴收進随身的錦囊中,墨榮雲面露擔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也不知母親身體如何?”一病幾個月,雖說後來服了藥,但到底不如從前,單看頭發全白就知。

不由得嘆息,她現在只擔心女兒拿不下那紫俊宇。不過勝在有無聖庵做依傍,紫俊宇一時還不敢放肆。

提及老師,岳致銑心情也變得沉重。誰能想到都這般年歲了還經此一事,身體……不欲往壞裏想,伸手攬住妻子,安慰道:“小七回來了,老師肯定很高興。這人一高興,就什麽都好了。”

“但願如此吧,”墨榮雲頭靠着丈夫的肩:“你說咱們小七還是一個人嗎?”

岳致銑聞之蹙眉,不甚歡喜地說:“修仙人活得長久,小七現才五十二歲,不着急找夫婿。”

聽出話裏的酸意,墨榮雲莞爾,拽着搭在肩上的大手轉身向內殿:“早點休息吧,明日天不亮就要啓程,我們得養好精氣神,路上還有很多美景在等着觀賞。”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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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啓城,墨姿服侍祖母睡下後,手搭上其脈搏,探入一絲靈力,蛾眉漸漸蹙起,眼底有怒。五息後,幫祖母把手放進被中,在床邊坐着,看着呼吸平緩的老人,手指輕撫過她額際的蒼發。

“你祖母年事已高,生機流逝本就快于年輕時。”鐘曉聲音在墨姿神府裏響起:“之前幾月體內陰陽失衡,致經脈堵塞,真氣凝滞。後雖服了回春丸,但五髒衰竭之勢不可擋,她至多還有一年時日。”

攬月鏡受墨姿影響,心情也變得低落。一年是多說了,墨柒語只撐了十個月,不過去時并沒有經受什麽痛苦。十月後,墨墨會親送她入輪回,從此與紫俊宇不兩立。

要不是墨墨顧忌卞啓城的百姓,那紫俊宇也逃不了。後來紫俊宇躲了兩百餘年,再加上墨墨誤入同越界,兩人再遇上時都三百六十年後了,那時紫俊宇已成唐雎兒的裙下臣。

墨姿沉默片刻,閃身出了墨府,悄沒聲息地進了皇宮。

三十二年前,與綏玉之戰,大岳大勝。岳暝骁自邊關回來後就開始協助其父處理政務。康澤帝岳致銑也非妒賢之君,見子優越,屢放大權予他,之後更是于康澤三十九年退位。

執政二十年,岳暝骁一點沒讓他父失望,雖其間也與鄰國起過戰事,但未有大傷。三免四方賦稅,重農重科舉,開商稅又大力發展海運,建海獅軍等等。百姓日子是越來越好過,對皇帝歌頌不絕。

岳暝骁有此功績,四發敬母書,細述嫡母對其傾心教養,愛重感激之情濃濃。世人動容,皆贊揚墨氏教出聖明之君,于世有大功。

夜近子時,乾明殿中燈火還亮着。近日有事煩心,岳暝骁在處理完政務後又拿了兩本經書來讀,以求靜心。

守在一旁的禦前首領太監湯芍第四次去瞧龍案上的沙漏,猶豫再三後小聲提醒:“皇上,過了亥時正了,您明日還要早朝。”

岳暝骁恍若未聞,繼續翻着經書,心神裏思緒萬千。小悅悅應該已經到那邊,也不知有沒有見着她姑祖?七妹會回來嗎?靜宜仙子說七妹在庵門閉關穩定修為,那她聽到消息定是要回來。可若是不能及時趕回……

“三哥,”墨姿徒然現身在大殿中央。

三哥,誰是你三哥?湯芍嘴都張大了想喊“護駕”,卻見皇上丢下經書,沖下大殿。

“七妹。”

七七妹?湯芍兩眼大睜,望着殿中女子,那不就是仙……仙人?慌忙跪下請罪:“奴才有眼無珠罪該萬死,康樂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無人理他,倒是攬月很是不快,那張烏鴉嘴在咒誰呢?她家墨墨少說也要活個上萬歲,岳暝骁皇帝趕緊讓人拖這烏鴉嘴下去洗洗嘴巴。

“七妹,”還以為是夜深生了幻覺,可到了近前熟悉的寒涼襲來,岳暝骁才意識到人是真的就在這,神情激動:“回來好回來一趟好,”眼眶濕潤,“父皇母後還有墨家的幾位先生都甚是想念你,哥……哥也惦記你。”

目光掃過龍案上的經書,墨姿輕笑:“三哥,別來無恙。”

“無恙,都好。”

妹妹容顏更勝從前,絲毫不見歲月。岳暝骁終是看清仙凡之別,雖自己無緣仙途,但他的妹妹、孫女卻踏入了修仙界。日後族內還會有更多人入那地,豪氣、驕傲油然而生,也許有一日會如柒語先生所說的那般,墨、岳兩族脫離世俗,遷居修仙界。

請墨姿入內殿,他親自煮茶。

“我回過墨府了,”墨姿沒将祖母的狀況告知。青泥靈泉藥力溫和,非一般靈藥、靈果可比。凡人能服用之,已是萬幸。以祖母目前的狀況,她是再做不到為其增壽了。

“柒語先生把紫俊宇的事都跟你講了?”

“講了,”墨姿兩指一撥,一滴青泥靈泉入了茶壺,見三哥愕然,不免勸說:“國事再繁忙,你也要注意身體。”拎茶壺倒了兩杯茶,奉一杯至對面,“我不能長久陪伴在兩老身邊,有你在我才能心安。”

被這般信任,令岳暝骁很是愉悅,雙手接過茶,明明和妹妹一樣笑着,眼淚卻淌了下來,垂首看杯中茶水:“十三年前,我也開始服用靈泉了。五年一滴,身康體健。”

“你将大岳治理得很好,堪得靈泉養身,”墨姿舉杯:“妹妹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三哥也祝你大道直上登九天,逍遙四海,不負此生。”

墨姿來時悄悄,去也悄悄,不過白日裏陪祖母外出,卻不避諱。幾天下來,卞啓城有些底蘊的世家都知太上皇、皇太後嫡女,傳說中的“鬼姬”康樂公主回來了。

過去他們對“鬼姬”是又敬又怕,現在不一樣了。“鬼姬”成仙女,多是神往。

倒是宮裏安靜得很,像尋常時候一般。

入冬後,天氣嚴寒,進到北地路上常有積雪,極為難行。太上皇禦駕直至十一月底才到卞啓城外,皇帝岳暝骁親自出城迎駕,文武百官随之。

墨姿與岳暝骁并肩同行,皇後及太子、太子妃跟在後。百官均低着頭,不敢去窺聖顏與那位。

落後太子半步的墨茜林還是頭次見到七姑姑本尊,觀其容顏氣韻,心中不免歡喜,但也有苦澀。七姑姑入道快四十年,加上這回,也就回過兩次卞啓。可想而知,将來她的小岳悅也會是這樣。

只身為母親,即便膝下落得空虛,她還是望岳悅不困頓于世俗陳規,展翅高飛,活得盡情自在。

禦駕慢慢停下,墨姿縮地成尺一步上前,擡手一撥,車簾自開,見着車辇中兩位鬓角斑白,鼻間灼痛,他們也老了。

“小七,”岳致銑一眼認出女兒,語調中不乏歡喜,她真的一點沒變。不等講第二句,就見妻子遞手出去,先一步下了車辇,挽住女兒臂膀。

墨姿笑開,右手緊握娘親溫暖的手,伸出左手向僵在車中的父皇:“我扶您,”見人不動,不禁戲谑,“三哥還有五步就到。”

聞言,岳致銑立馬把手放在女兒腕上,撐着下了車,瞪了一眼妻子。墨榮雲這會一心全在閨女身上,壓根沒瞧向太上皇:“你一人回來的?”

“是。”

不提挂在腰間的桐花小珮,明面上是這樣。墨姿察覺異樣氣息,轉頭看去,見一紫衣鹿眼青年,面目平靜。這應該就是紫俊宇了,如她推測的一般,其修為在金丹,金丹前期巅峰。

才兩息,紫俊宇就已看清墨姿氣運與功德,心中大喜。不說氣運,光功德其一人就勝過墨氏累世積攢。再觀修為,墨姿康澤七年七月十五生,現潤賢二十年,滿打滿算她今年也才五十有二。

五十有二,達金丹,且周身靈力平穩,可知并非近日才結丹。這樣的成就,在尋常小千世界絕對可引領一代,就是于軻來中千世界也是鳳頭之輩。墨柒語是一點沒誇大墨姿的優秀,如此優秀,師承也必強勢。

跨步向前,拱手行禮。

“墨道友,紫某唐突了。”

因祖母之事,墨姿對此人毫無好感,冷眼看他,淡而笑之:“我家人承你關照,不勝感激。”

在沒弄清紫俊宇因何盯上墨氏之前,她還不宜與其大動。

進到一丈之地,沁涼撲來,紫俊宇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詫異,天水靈根?墨姿竟然是天水靈根,這個發現令他更是歡喜不已。體內赤陽三熠火蠢蠢欲動,他無意壓制。輕眨眼,本就漂亮的瑞鹿眼多了一絲水氣,讓其看起來顯得尤為幹淨無辜。

墨姿眼眸一凝,紫俊宇竟在納入她吸納間流散出的冥陰之氣,頓時收斂氣息,不留情面道:“紫道友,你确實唐突了。”

“抱歉,”紫俊宇見墨姿冷臉,趕緊再拱手:“紫某無意的,冒犯了墨道友,還請多包涵。”

雖沒明說,但已點明無意,這墨姑娘若是不傻定曉他體質特殊。而卞啓墨氏女生來盛陰,她又是天水靈根,想來也深受陰氣困擾。

一陰一陽,他與她互利互補,緣分天定。文水之行前,老族長斷言他會否極泰來,還真是如此。

其他本事尚且不知,但這紫俊宇挺會惡心人。墨姿輕嗤一笑:“那從此刻起,煩請你多收着些。我不想被冒犯第二次。”她的陰氣,只一人能享。

紫俊宇舒了一口氣:“墨姑娘不怪罪就好……”

“不,我怪罪,是你故意沒聽出來,”墨姿說完,牽着爹娘往三哥新備的辇車,不欲再理紫俊宇。

幾個回合下來,一直靜默旁觀的三位已從墨姿的态度中明了,紫俊宇非她對手。懸在心頭的巨石,終于可以落地。

岳暝骁走在前,去掀車辇的簾子,請父皇、母後、妹妹上車。

見紫俊宇如前生一般又死皮賴臉地跟上墨墨,攬月沒了看好戲的心,有些暴躁地抓了抓亂發:“這只癞.蛤.蟆真真真讨厭,長得醜大白天就別出來勾引人,太吓人了。”

還有鐘堯日,紫俊宇都敢偷摸吸食墨墨流散出來的冥陰之氣了,他這都能忍,不是老相好嗎?他們天刑一族屬龜的?

狂奔入桐花仙府,她要找鐘堯日說道說道,希望他別像前生那般忍到一月後才冒頭。瞧見墨小白在仙府裏打瞌睡,攬月扒在門邊,伸長脖子左看看右瞅瞅。

人呢?

望向玉架右側的門,想過去又又……沒膽,萬一看見不該看的,她豈不是要完?挪步向墨小白,偷摸樣像極了入室盜賊。走到邊上,小光腳推了推墨小白,小聲問道:“你二主子呢?”

墨小白不高興地瞥了她一眼,翻個身埋頭睡覺。

“你還想不想你大主子跟二主子天長地久了,”攬月擡腳輕踩墨小白,腳趾緊摳着,做好随時撤離的準備。

墨小白回頭就是一口,好在攬月早有防備,收腳就跑。墨小白緊追在後:“汪嗷……”

“不帶這樣的,吾和你共伺一主,”攬月一邊跑一邊躲着墨小白:“我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能同根相殘,墨墨會傷心的啊……不要咬吾,吾來找鐘堯日商議大事的。”

墨小白根本不懂攬月的心,不依不饒地要報剛那“踐踏”之仇。

而鐘曉此刻正悠閑地走在卞啓城東西主城道上,一襲金鳳紋白錦衣在他通身矜貴下顯得分外普通,加之相貌不凡,引得路上行人屢屢駐足回望。

仙府裏一狗一鏡靈的打鬧全在識海,他面帶微笑,但笑意卻難達眼底。

兩月前,墨姿與其祖母談及紫俊宇時,孟裏表現很明了,再結合兩刻前紫俊宇的放肆,他已知接下來紫俊宇要幹什麽。

聽到敲銅鑼聲,宮人吟唱“肅靜”,鐘曉并未随行人退避,望向街道那頭,見禁衛打馬開道,不禁彎唇。

退到路邊的百姓見他不動,急了卻又不敢大聲,連連招手壓着音催促:“哎,小夥子趕緊讓一讓,那是皇帝儀仗。快點到邊上站,沖撞皇帝是要殺頭的。”

鐘曉似未聞,禁衛已到五十丈外。

“讓一讓,”禁衛擰眉看着擋在路中央的人,手已握上刀柄,就在抽刀時,一清冷女音自太上皇禦辇中傳出。

“不可無禮,那是我夫婿。”

鐘曉聞言不禁凝目,笑意自眼底湧出。他說過若她結嬰後仍想成親,便娶她。以“夫婿”來定位他,雖尚早,但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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