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改觀

日頭漸西,山谷上方的天際已布滿了橙黃色的祥雲。層層疊疊,宛若花海,惹人心醉,煞是好看。

沈凝煙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嘟着嘴抱怨道:“那個薄娘到底什麽時候才來見我們嘛。”

一日未進食,葉昔遲也餓得有點發暈。他拍了拍沈凝煙的手,安撫道:“再等等吧,若是天黑了她們還不來,我們便回去吧。”

沈凝煙趁機抱着他的手臂,枕在他的胳膊上,乞求道:“江南的歌舞坊那麽多,又何必只挑這一間呢?公子,不如我們去買別家好不好?”

葉昔遲既沒答應,也沒否認,不緊不慢道:“整個揚州城只有這間是最特別的,況且憶仙坊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也比別的地方要好上許多,不買着實有些可惜了。”

沈凝煙悶聲道:“可公子想買,也不代表人家一定會賣。”

葉昔遲低頭望了望她,淡聲道:“若你不願意等,大可以先行回去,司琴就在山谷外,讓他先帶你回客棧,我一個人等便是了。”

“公子!”沈凝煙立馬坐直了身體。這憶仙坊是什麽地方?她會讓他一個人在這裏等?笑話!

沈凝煙抱緊了他的手臂,義正言辭地搖頭道:“不行!我不走!我陪你一起等!”

葉昔遲挑了挑眉,唇邊揚起一抹笑意,“好。”

***

不一會兒,方才那位消失了許久的女子邁着盈盈碎步行來,她的身後還跟着四個黃衫女子。沈凝煙見狀連忙放開葉昔遲的手臂。

“讓兩位公子久等了,晚膳已經備好,還請兩位公子跟我來。”

說完,她便轉身在前領路。

見這個女子像個無事人一樣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沈凝煙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公子,她……唔……”

葉昔遲捂住了沈凝煙的嘴巴,使了個眼色,搖頭低聲道:“你不是早就餓了麽?我們先去吃飯,有什麽話等吃飽了再說。”

七行八拐地走了好多路,兩人被帶到一個叫清微居的地方。

只見桌子上擺了好些個酒菜,色澤秀麗,香氣撲鼻,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飯桌後的卷簾裏,一個蒙着面的女子正輕撫着琴弦,琴聲悠揚,分外寧靜。

翡翠衫女子福身道:“兩位公子初來憶仙坊,款待不周,略備薄酒,還請兩位公子慢用。待會兒會有舞姬來給兩位獻舞,若還有其他的要求,也可與丫鬟們提。”

“姑娘慢走。”葉昔遲喚住她。

女子問道:“不知葉公子還有何吩咐?”

葉昔遲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不過我們此次前來并不是來尋歡作樂的,所以舞姬獻舞就免了吧。若是可以,可否麻煩詢問一下貴坊的主人,讓我們見上一面?”

女子這次沒有拒絕,“公子請稍等,我這就為公子傳話。”

待女子離開後,沈凝煙扯了扯葉昔遲的衣袖,不滿道:“公子,這話她都已經說了第二遍了,不知道能不能信呢。”

葉昔遲道:“我相信這次是真的。”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沒過多久,便有人過來,說是奉了自家主人的命令,請兩位公子到栖梧閣一聚。

那栖梧閣正是薄娘所居之地。二人被引到院子裏之後,引路的姑娘就離開了。

因已入夜,涼風習習。廊上挂着許多點亮的燈籠,燭火在風下微微拂動,映出片片倒影。樹葉簌簌,青草晃晃,吹得人身上一涼。

“阿嚏——”沈凝煙捂着鼻子打了一個噴嚏。

“冷嗎?”葉昔遲關切地望着她。月光下,他的眸子燦若星辰,煜煜生輝。

沈凝煙搓了搓手臂,搖頭道:“想是公子的衣服太大了,我穿着不怎麽合身,下次若是還要扮作男子,公子得提前告訴我才是,我也好去準備一兩件合身的衣服。”

葉昔遲輕笑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打趣,回去之後讓司琴煮一碗姜茶給你驅驅寒。”

沈凝煙苦着臉,為難道:“姜茶啊……”

葉昔遲彈了彈她的額角,板着臉道:“不準說難喝。良藥苦口,為了防止你日後生病,我會看着你喝完的。”

好吧,看樣子是逃不掉了。

沈凝煙認命地攪着手指,誰讓她從小到大最怕喝藥呢!以前在家裏的時候還能和奶娘撒撒嬌,趁着她不注意就将藥給倒了。可跟在葉昔遲身邊之後,只要有一點點小風寒就會被逼着喝藥。自從那次偷偷地把藥給倒掉的時候被葉昔遲抓了個正着,往後每每喝藥,他都是親自“監刑”,簡直是痛不欲生啊!

“公子,我和你商量件事吧?”

“不行。”葉昔遲都不願意聽她把話說下去,就毫不猶豫地拒絕道,“除非你敢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生病,否則一切免談。”

沈凝煙吐了吐舌頭,什麽嘛,她又沒說不喝藥,只不過想少喝一點,這樣都不行,太壞了!

沈凝煙在心裏偷偷地抱怨了幾句,卻聽葉昔遲輕聲道:“阿花,我這也是為你好。”

就在兩人一來一去之間,已經來到了栖梧閣外。

還沒等葉昔遲上前敲門,門便從裏面打開了。

一個身着紫色琉璃裙的女子冷冷地瞧着二人,冰肌玉膚,香肩半露,一雙眉眼微微上挑,妩媚有神。

“聽說兩位公子要見我。”唇齒輕啓,渾身上下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她的目光劃過葉昔遲,又移到沈凝煙的身上,薄唇微抿,雙眸深邃。

“你就是薄娘?”葉昔遲猜測道。

“正是。”女子微微颔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知兩位公子有何事找我?”

葉昔遲與沈凝煙對視一眼,緩緩道:“聽聞憶仙坊有了今日的改變全是因姑娘而起,故……”

葉昔遲的話沒說完,薄娘便沉聲打斷道:“公子有事不妨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葉昔遲一愣,沒想到她說話居然這麽直接。見對方似乎有點不耐煩,他只得跳過了開場白,直接道:“在下想與姑娘做個交易。”

薄娘的眸中劃過一抹詫異,盯着他半晌,輕哼道:“本聽如玉說你們二人與其他客人不同,我才願意見你們一面,卻沒想到這位公子如此大膽,竟然妄想與我談起交易?”

葉昔遲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薄娘轉過身,冷聲道:“憶仙坊的姑娘雖身份卑微,但也不至于下賤至此。若是公子想要尋歡作樂,大可去別的地方,相信那邊姑娘的姿色并不比我們這裏的差。至于我……哼,公子若是未安好心,我也不會以禮相待!兩位還是請回吧!”

聽她的口氣,葉昔遲知道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道:“姑娘誤會了,在下并未想過要輕薄姑娘。在下想與姑娘做的交易光明磊落,并無半分不可見人之處,請姑娘聽我一言,不要急着下斷論。”

薄娘停住腳步,聲音依舊冷得沒有半點溫度,“好,你說。”

葉昔遲點頭道:“我知道姑娘并不喜歡留在這裏,所以若是姑娘願意,能否将憶仙坊與我做個交易?”

薄娘怔了片刻,忽然間聽懂了他的意思,猛得轉身,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如何知道我不喜歡這裏?”

葉昔遲緩聲道:“多年前的憶仙坊聞名在外,世人皆知,有多少達官顯貴徹夜流連,只求一夜醉生夢死。數不盡的金銀珠寶競相送來,若是要掙錢,憶仙坊斷沒有關門整改之理。但自從姑娘将此地買下之後,卻與原本大相徑庭,獨樹一幟。裏頭的姑娘不再只懂接客送客,而是日日讀書習字,夜夜苦練琴藝。我便猜想這邊的主人定與往常不同。若非姑娘厭惡此等風花雪月之地,姑娘又如何會花費心思将憶仙坊改成今日的模樣?”

薄娘眸色一黯,搭在門上的手慢慢垂下,“公子說得不錯,我并不喜歡這裏。”她擡起頭,又道,“可公子又憑什麽認為,我會願意将憶仙坊賣給你呢?”

葉昔遲作揖道:“在下可以答應姑娘,待我接手這裏之後,這裏的一切都不會改變。包括姑娘想要保護的那些人,我也會替姑娘保護好她們,決不讓她們受到任何傷害。姑娘意下如何?”

薄娘大為吃驚,想不到他短短幾句話就能将她的心思摸得透徹,不禁吃驚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葉昔遲溫聲道:“在下姓葉,名昔遲,家住京城,自祖輩起便世代經商。路遇揚州,聽聞憶仙坊大不相同,便慕名而來。”

薄娘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在确定他話中的真實性,良久,輕聲道:“可我即便答應了公子,這裏也不能給公子掙錢,公子還是請回吧。”

“姑娘只要肯賣,這些便不用姑娘擔心。”葉昔遲道。

薄娘面露疑色,臉色沉了幾分,“公子果真沒有其他目的?”

尚未待葉昔遲細想她話中的含義,薄娘又恢複了初見時的冷漠,“我意已決,公子不必多說。憶仙坊我是不會賣的,兩位請回吧。如玉,送客。”

那個被喚作如玉的翡翠衫女子不知何時又已出現在他們的身旁,擡手指向谷口的方向,“兩位要見的人也已經見到,如果沒有什麽事,還請出谷。”

剛才還講得好好的,怎麽說翻臉就翻臉?葉昔遲還想說什麽,可見房門已被關上,心知已經無計可施,便只能跟着如玉往山谷外走去。

山谷門口,幾個年輕的女子正在嬉戲打鬧。見葉昔遲一行人過來,連忙退至一旁。由于天色太暗,其中一個女子不小心踩在一旁的石階上,頓時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姐姐!你沒事吧!”身旁的女子焦急地詢問,想扶着她站起來,可女子似乎一點都使不上力氣,還沒爬起來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咬着唇直喊疼。

幾人見狀快步過去,如玉擔憂道:“怎麽了?”

“我……我的腳崴了……”女子唇色蒼白,冷汗直冒。

如玉吩咐身邊的人,“快去請大夫。”

身旁的人為難道:“如玉姑娘,天都這麽晚了,大夫是不會上山的。”

“那可怎麽辦才好,我們這裏又沒有人會醫術……”

正在此時,葉昔遲道:“我們的馬車就在谷口,若是姑娘不嫌棄,便随我們一同下山吧。”

如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葉昔遲不是看不出來,這憶仙坊的女子個個都對他們心存戒備,哪怕是在招待其他客人的時候,也是防着幾分。

“若姑娘不放心,亦可以同我們一塊兒前去。”

沈凝煙也點頭,“是啊,我看這姑娘傷得不輕,若不趕緊醫治,要是以後落下殘疾就不好了。”

如玉左右看看,半晌,輕聲道:“好,我與你們一起下山。”然後又回頭對着身旁幾人道,“若是主人找我,讓她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

見她首肯,葉昔遲立刻二話不說地抱起受傷的女子。沈凝煙嘟了嘟嘴,也跟了上去。

司琴正獨自坐在馬車上無聊地數着星星,見二人急急忙忙地回來,連忙跑上去,“公子,怎麽回事?”

“司琴,趕快送我們去最近的醫館。”葉昔遲将那女子放在軟榻上,又接過沈凝煙遞來的布條,将她的腿固定在馬車上,防止下山颠簸會弄疼她。

如玉将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心頭頓生幾分暖意。住在憶仙坊的大多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她們從小淪落在外,遭人白眼,受盡欺負,一刻都不曾安寧過。若是遇上人販子,長得好看的便會被賣去青樓,做一些不幹淨的勾當,長得不好看的也會被賤賣去人家府上做個柴房丫頭,或者賣到鄉下給別人當童養媳,一天不得安生。不過好在她們命好,被薄娘收留了,不僅給她們飯吃,給她們衣服穿,還教她們讀書習字,這才過上安寧的日子。對于他們來說,外面的人都不可信,尤其是男人,更是信不得,所以才會對任何人都戒備三分。

可眼前的兩個男子,怎麽看都不太像是壞人。

見沈凝煙回頭,如玉慌忙避開她的目光,望向車窗外。

沈凝煙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放心,我們很快就到了,她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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