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意外
薄娘将笛子帶回憶仙坊之後,最開心的莫過于是如玉了。她興高采烈地摸着笛子,一遍又一遍,好像拿着一個心愛的寶貝一般,怎麽看都不夠。
她來到這裏的日子也不短,薄娘雖然待她們姐妹都很好,可卻從來沒有送過誰禮物過。對于這次的意外驚喜,她在高興之餘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主人,葉公子和花公子也是有心人,如玉看得出來,這兩日你的心情比以往整日悶在這屋子裏要好上許多,不如……”如玉偷偷地看了薄娘一眼,似乎在考慮接下去的話該不該說出口。薄娘平日裏雖對她們的要求有求必應,可葉昔遲與沈凝煙提出的要求,卻不是她能夠幹涉的。
薄娘拿着一枚繡花針正在繡着手絹,聞言頭也沒擡,只是手上的動作微微頓了頓,道:“你也希望我将憶仙坊賣給他們嗎?”
如玉握緊笛子,她已經把憶仙坊當成了自己的家,現在這樣就很好,并不希望別人接手之後會有什麽改變。可她同時也希望薄娘能夠從這個牢籠裏掙脫出去,不再為了她的娘親而活。
如玉在她身邊慢慢蹲下,柔聲道:“主人,其實你過得并不快樂,不是嗎?現在既然有機會,為什麽不讓自己休息一會兒呢?你的心本就不在這裏,而你自己也知道,一直等下去,是等不到你想要的結果的。與其這樣,為何不嘗試着主動一次呢?”
“主動……”薄娘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她不是沒有想過,可就算找到了那個男人,又如何呢?難道要他認自己嗎?他願意承認一個在青樓出生,在青樓長大的女兒嗎?
“主人。”如玉蹙眉喚她。
薄娘放下手中的針線,轉過身握起了她的手,擔憂道:“可若是我離開了,你們怎麽辦?萬一……”
如玉見她已經松口,微笑道:“主人放心,我們姐妹自會照顧好自己的。況且,葉公子與花公子并不是壞人。那天若不是他們,小君的腳傷才不會有那麽快好呢。大夫也說了,幸虧小君送去得及時,若等崴到的地方腫起來,小君就要吃更大的苦頭了。”
“你似乎很信任他們?”
如玉一怔,随即點頭道:“是,我相信他們。”
薄娘累了,身子向後靠上了軟榻,手撐着額頭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這件事……我會考慮的。”
***
第二日一早,葉昔遲與沈凝煙才一出門,就看到薄娘站在清微居旁的池塘邊,獨自望着水面上盛開的蓮花出神。單薄的紫衣搭在肩上,襯得她整個人愈發地清瘦。
“蓮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溫潤的聲音仿佛含着笑意。
聞聲回頭,薄娘微微施了一個禮,淡聲道:“葉公子怎知我看的是蓮花?”
葉昔遲揚起嘴角,臉上帶着三分笑意,道:“因為在這庭院之中,只有蓮花才配得上姑娘。”
薄娘的臉頰上染上了幾片紅霞,“公子過獎了。”
沈凝煙道:“他才沒有誇你呢,他啊,這是羨慕!”
“阿花!”葉昔遲瞪她。
沈凝煙哈哈一笑,往薄娘身後移了一點,一臉我才不怕你的模樣。
薄娘也笑了笑,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兩人面前露出笑容,“恕我冒昧地問一句,葉公子為什麽總是喚花公子‘阿花’呢?”
她一直覺得,阿花是女孩子才會用的名字,而且在她的憶仙坊,也有一個女子喚作阿花。
沈凝煙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了,斜着眼望向葉昔遲,葉昔遲忽然覺得背上一涼,這個目光似曾相識。
葉昔遲想了想,打馬虎眼道:“是這樣的,我和阿花從小就認識了,她小時候就體弱多病,又長得跟個女孩兒似的,于是我就一直開玩笑叫她阿花,叫着叫着,也就習慣了,改不了口了。”
什麽改不了口,是根本不想改好不好!!
薄娘半信半疑,“兩位公子原來小時候就認識了呀。”
心裏一咯噔,沈凝煙別扭地轉過身,狡辯道:“才不是!”
葉昔遲很重義氣地攬住了她的肩,又拍了兩下,對着薄娘道:“你瞧我這兄弟,又在使小性子了。她從小就是這樣,可沒讓我少操心。”
沈凝煙回頭瞪他。
葉昔遲裝作沒看到,笑嘻嘻地湊近她,低聲詢問道:“你我二人第一次相見時你就丢了一個大麻煩給我,弄得我寝食難安了好些日子,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他說的自然是沈凝煙為了救葉昔早身中劇毒,他在她的床邊整整守了三天三夜才見她轉醒。
可沈凝煙卻不這麽認為。她的思緒早就因他的笑容、他的話又飛回了六年前的沈府。初見時,她拉着他的手,親昵地問他,“哥哥,等我長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這算是一個麻煩的問題嗎?雖然他口頭上答應了,可是否也如他所言的那樣,讓他寝食難安了好幾天呢?那麽,最終的答案,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沈凝煙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怦怦直跳,特別是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忽然間也變得滾燙滾燙的。
等了這麽多年,她真的,很想要一個答案。
沈凝煙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葉昔遲十分滿意地笑了笑。
薄娘看着二人,忽然道:“兩位公子來這裏那麽多日,可有想過去賞一賞湖光山色呢?”
葉昔遲頗有興趣道:“姑娘的意思可是要帶我們去游湖?”
薄娘點頭,“正是。”
葉昔遲詫異道:“姑娘今日怎會有閑情逸致……”
他的話沒說完,便被沈凝煙興奮地打斷,雙眼亮晶晶地問道:“莫不是你被我們感動了,所以答應我們的要求了?”
她的雙瞳充滿着希冀,對上她視線的那一霎那,薄娘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偏過頭道:“三日之期未到,兩位公子又未曾做到答應我的事,請恕我暫時無法答應二位的要求。”
“……”真沒想到她說話居然這麽直接!
沈凝煙失望地嘟起了嘴,低聲道:“那你要怎樣才可以答應我們呢?”本來想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可帶她出去玩了兩天都沒見她有半點高興,這條路只好就此作罷。現下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她的态度仍是那麽堅決,他們到底要怎麽做才行呢?
葉昔遲安撫似的捏了捏她的肩膀,然後松開手笑如春風地對薄娘道:“承蒙姑娘不棄,願意與我們共泛一舟,我們豈有不應之理。”
薄娘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凝煙,道:“那就請兩位公子跟我來吧。”
***
碼頭在山腳的另一邊,離憶仙坊并不遠,但是由于泛舟的人多,所以需要早一些去才有船只可挑,去晚了,便只能同別人一起共乘,諸多不便。
薄娘原本是算好時辰帶着他們過去的,可沒想到剛走到碼頭,就見旁邊沖過來一個男子,約莫二十歲剛出頭的模樣,年輕氣盛,跑得極快,差點與薄娘撞個正着。
站穩身子之後的薄娘冷冷地望着他,面上又恢複了冰雕般的神情,輕哼一聲,眼裏不無厭惡之色。
“薄娘,你沒事吧?”沈凝煙關心地問道。
“沒事。”薄娘冷聲答道。
才又走了兩步,就聽身後傳來一個女子和一個孩子的哭聲。
“孩子他爹,你回來!你要去哪裏啊!孩子他爹……”
“砰”地一聲,女子抱着孩子一同摔倒在地上,膝蓋擦到凹凸不平的石塊上,磨破了一層皮,鮮血淋漓。
剛剛跑出去的男人似乎聽到了後面的動靜,回頭一看,就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倒在地上。妻子為了不讓襁褓中剛滿足歲的嬰兒受傷,高高舉起手把嬰兒托了起來,可自己卻摔得渾身疼痛。
待女子反應過來,首先想到的是檢查孩子有沒有受驚,見他只是哭并沒有受傷,心裏松了一口氣。忍着疼從地上爬了起來,衣服上沾滿了灰塵,臉上也沾了幾塊肮髒的泥土,顯得十分狼狽。
可哪怕膝蓋上的血跡已經連褲子都滲透了,她依舊強撐着往前走,行了幾步,堅持不住了,搖搖欲墜,幸虧沈凝煙上前及時扶住了她。
“謝謝。”她朝沈凝煙點了點頭,又往前走了兩步,對着怔在原地的男人道,“孩子他爹,跟我回去吧,不要再賭了……你剛才拿的,可是要給孩子買吃的的,我不吃沒有關系,你給孩子留條活路,好嗎?他可是你的親兒子啊……”
哀憫中帶了點乞求,女子說這話的時候,情緒并沒有多大的波動,仿佛早就意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般。嫁給一個嗜賭成性的男人,她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可一點用都沒有,最後她只能妥協,任他去賭,任他把家裏僅剩的銀子全部輸光。可他今日拿的,是她要給孩子活命的錢吶,他怎麽可以這麽殘忍,連這麽一點點銀子也要拿走去賭呢。
男人低頭看了看手裏僅剩的銀子,他也知道那是家裏僅剩的了,可他若是不去賭,他之前輸的那些又算什麽?如果拿着這些去翻盤,或許明日他們一家就能過上好日子了,他的孩子也不用再受苦了,而他們以後再也不用為區區一點點油鹽醬醋犯愁了。
思及此,他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再次握緊,轉身欲走。
薄娘早猜到了他的反應,譏諷地勾了勾嘴角,“男人都是一個樣的。”
葉昔遲聽她這麽說,心知不妙。若是真讓這個男人這麽走了,那他和沈凝煙這兩天做的努力可就都白費了!
葉昔遲也不知哪來的沖動,舉步上前攔住了他,“等等。”
男人奇怪地看着他,剛才只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妻兒的身上,并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其他人。
葉昔遲亦看着他,淡聲道:“留下妻兒不管不顧,這樣的男人還配當一家之主嗎?”
男人嘴角抽了抽,“你誰啊?這些管你什麽事?”
葉昔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去道歉。”
男人覺得他一定是瘋了,白了他一眼,嘴裏罵了一句莫名其妙就往前走,可偏偏葉昔遲不讓他如意,伸手攔住他的去路,聲音拔高了幾分,“不準走!去道歉!”
薄娘在一旁歪頭看着。
男人一把推開葉昔遲,怒吼道:“哪裏來的瘋子!要管管你自己的女人去,滾開!”
葉昔遲仍是不讓,男人終于被激怒了,當即握緊了拳頭,一拳朝他臉上打了過去,葉昔遲被打得跌倒在地上。
“公子!”一直在一旁看好戲的沈凝煙見狀飛也似的上前,見葉昔遲嘴角淌下了一絲血跡,心裏又急又氣,想都沒想就給那男人補了一拳。
她的這拳着實不輕,在女子的尖叫聲中,男人應聲倒地。嬰兒的啼哭響徹雲霄,女子抱着孩子連滾帶爬地到男人的身邊,男人的嘴角已經青了一片。
“你們幹什麽,你們幹什麽啊!”女子也抱着男人哭了起來。
“公子……”沈凝煙扶着葉昔遲站起來,葉昔遲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厲聲道,“一個男人若是連最基本的責任心都沒有,倒不如死了的好!”
男人抿着唇一言不發,女子被他這句話吓了一跳,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驚恐地望着葉昔遲,“你……你是什麽人,究竟想幹什麽……”
葉昔遲朝沈凝煙使了個眼色,沈凝煙跟在他身邊那麽久,見他方才反常得厲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地看着那個男人,手上的折扇仿佛變作了一把鋒利的刀子,來回轉了幾下。
她的目光漸漸往下移,直至移到男人的手上,冷笑道:“既然這雙手那麽愛賭,不如砍下來讓它自己去賭,如何?”
男人一凜,女子更是面目煞白,見沈凝煙正一步步向他們走去,女子跪在地上爬向她,拉着她的衣袍,求道:“公子,求求你,放過我家男人吧!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去賭的,不是故意的,我求求你,饒了他,不要砍了他的手,我們一家還要靠他吃飯啊!”
“放了他?他剛才那麽對你,你居然現在要我放過他?”沈凝煙仿佛在聽笑話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女子依舊緊緊地拉着她的衣服,命地點頭,“我不怪他,我不怪他,求求公子,放過他吧!他這麽做也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病了,大夫說沒銀子不給看,所以他才會出此下策的,卻沒想到不僅沒贏到銀子,反而全輸光了……可沒有銀子,孩子的病就沒法看,所以……”
明知道她在說謊,可沈凝煙仍是問道:“真的?”
“真的,千真萬确!”女子回頭推了推男人,急道,“你快說話呀!”
被打傻的男人這才想到要求饒,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