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暑的京城迎面依舊帶點涼意,上官凜搭船自蘇州上汴京,在東水門停靠,轉而騎馬出外城,馳騁至城南郊外,在一處新墳前的百步外下馬。

她一身素白衣衫,頭綁素巾,就地跪下,面容哀肅,緩步跪行,杏眼一片赤紅,不管膝下因磨過泥路石礫而痛,也不管心痛欲死寸步難行,執意地跪行、跪爬,直到離新墳前的幾步外,整個人跪伏在地。

「爹……」啓口的泣音若社鵑啼血,墜落的淚如山櫻飛雪。

他在世前,她怎麽也不肯喊的。

他說,收她是當義女,可在她心裏,她願以奴身相侍,他想要聽她喊一聲爹,她卻是恪守禮教,只肯喊他老爺。

自她在襁褓中,他便對她疼惜有加,養育着她、栽培着她,雖不是她的親爹,可在她心裏,他早已是了,如今他遭故而亡,要她怎能不心痛,怎能不恨?

只怪他太晚告訴她有異,只怪她太無先知,只怪她身在遠方顧不及他,就連趕回見他最後一面都來不及。

這痛,凝着血和着淚,镂在骨子裏,要她不忘。

她決不忘這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要報仇、要加倍讨回!

夏侯懿加諸在上官府所有的苦難,她都要加倍奉還!

「小二。」

聞聲,她長睫動了動,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轉看,即使猶在夢境,心神卻已半醒,迷迷糊糊之間,眼前恍若有影子晃動,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是溫熱的,正好用熱度來融心間的寒凍,拂去她一夜淌落的淚。

「你在做什麽?」輕緩如風的朗嗓倏地轉沉,大有就地刮起三月雪的氣勢,讓半夢半醒的她猛然張開眼。

眼前,是夏侯懿嘻怒的俊臉,頰上,是他怒掐她臉的大手。

「哇——」她大叫一聲,松開抓住他的手後,很想要趕緊滾到床內,可是臉被他掐得好緊,她愈是掙紮愈是痛。

有沒有人性啊,姑娘家的臉是可以這樣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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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懿掐着她的臉,垂眸審視她臉上橫陳未幹的淚水,微微松開力道。「你哭什麽?」

要不是聽見細微的啜泣聲,他也不會特地轉進她房裏,瞧見她蜷縮得像條小蝦,咬被低泣,他的心莫名跳亂一拍,待他回過神,手已經掐上她的頰。

大老爺一松手,小二便連滾帶爬躲進床內,卻迎頭撞上內牆,痛得她暈頭轉向,這才想起昨晚被這人收為貼身丫環,現在已不是睡在仆房的大通鋪,而是大老爺隔壁的小小偏房。

「我在問你哭什麽?」瞧她傻愣地撫看額,他再掐住她的頰,她的肌膚軟嫩瑩亮,如緞若絲,若非天生麗質,就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

她必定出身不錯,但她的淚……也許,她也跟他一樣,在家道中落後,不得不為奴為仆,只為讨一口飯吃。

「我?哭?」她撫了撫臉,才發現自己确實是淚濕雙頰,不由得微怔。

怎會……她唇角顫了兩下,随即揚起完美無破綻的笑。

「那是汗水,昨兒個好悶,我流了一身汗。」盡管被掐着臉,她說起話來依舊不合糊,宇正腔圓得讓他聽得一清二楚。

怎能在這當頭露出破綻呢?她上官凜化名小二潛入夏侯懿府,不取回上官家産業誓不回,死也要把淚水和血吞下。

夏侯懿濃飛的眉頓時攢緊。

她在說謊。

讓人不用細看便看得穿的謊,他壓根不以為意,可引他不快的是她将情緒收擡得太快,這不是尋常姑娘該有的反應。

她……也許和他有着同樣的傷,可是,似乎也和他有着相同的心計。

沒來由的,他有股遺憾和說不出理由的失落,無端冒出頭的憐惜,瞬間被他自心間抽掉,被無端怒火燒成灰燼。

上官凜以笑臉面對面無表情的眼前人,瞧了眼外頭的犬色,輕呀了聲,「糟!都已經這麽晚了,爺一定餓了吧?我趕緊到廚房替爺準備早膳。

說完,快步滾下床,搭了件外衫便足不停步地往外跑。

而夏侯懿那雙追逐着她纖影的眸,燃着惱意卻又突兀地出現一絲憐惜。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就算上官凜用力壓住肚子,吵死人的聲響還是不斷冒出,羞得她好想挖個坑就地跳下。

可有什麽辦法?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她沒用餐,肚子會叫也是天經地義的。

她一向挨不得餓,通常都是一天三膳外加下午糕點,再加一場夜宵的,可她昨晚沒機會偷吃夜宵,現在天又已經大亮,主子都還沒吃完飯,她只好猛吞口水。

坐在主廳用膳的夏侯懿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菜,恍若這菜色壓根不合他的口味,直到那吵死人的聲響再次傳來,才終於橫眼瞪去。

「你是餓死鬼投胎的?」

「……有可能。」她撓撓臉,呵呵乾笑。

她很愛吃,舉凡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海裏游的、樹上長的,只要能吃,她從來沒放過,而且嘴被養得極刁,不是美食還入不了她的口,所以她想……早晚有天,她還是會變成餓死鬼再投胎一次的。

「過來吃吧。」收回目光,夏侯懿不再瞧她令人舒服的笑。

「咦?可以嗎?」上官凜喜出望外,快走兩步上前,又突地打住,暗罵自己竟一時忘了身份,忘了分寸。

「要是不吃,再讓我聽見那吵人聲,我就直接把你丢出府外。」

「我吃」

上官凜迅速坐到桌前,随即拿起一旁的空碗筷,立刻夾了一顆鮮肉包子狠咬一口。明明是櫻桃小口,叮硬是狠咬了快半顆的包子,接下來,她猶若餓狼,左手抓着肉講,右手夾着旋索粉,眼裏盯着芥辣瓜兒,嘴裏嚼着開味的酸炙肉,餘光還瞥向飯後的水晶皂兒。

那兇狠的吃态,不讓須眉的豪邁,讓夏侯懿頓時傻了眼。

……這該不會是他一次看走眼吧?這吃相說是率性,也實在太粗魯,別說大家閨秀,尋常人家的姑娘也不見得會吃得這般野蠻粗俗。

「爺,這道芥辣瓜兒真的是挺不錯,你也多嘗嘗。」她吃着,不忘給個指引,以筷輕點每樣菜,甚至告訴他吃的順序為何,味道才能循序漸進,相輔相成。

夏侯懿閑來無聊,也陪着她玩,哪知菜一入口,才發現這丫頭片子有張刁嘴,竟能在瞬間說出萊色的勝處,以及列出吃的先後順序,俨然像是個一流大廚,再不就是嘗遍天下美食的饕客。

「唉。怎會一大早就弄了個鴨肉簽呢?這鴨肉得放在晚宴上頭,況且這鹵汴不入味,和金陵純釀的桂花鴨可相差甚遠了。」上官凜說時還不住搖頭嘆氣,随即又問:「爺,這菜,你還要不要嘗?」

「要就拿去吧。」他濃飛的眉微攏起。

這丫頭真的是餓死鬼?都快吃了兩刻鐘了,還吃得下?更了得的是,她竟連金陵的桂花鴨都吃過,到底是打哪冒出的丫頭?

「謝爺。」她甜笑看把整盤菜挪到面前,舔去唇上的油光,唇下兩個小梨渦若隐若現,煞是可愛,卻讓夏侯懿驀地張大眼。

「你的唇——」他脫口而出,黑眸直瞅着乍然消失的梨渦。

這些年來,他南來北往地來回奔波,閱人自然無數,也瞧過不少嫩頰上有看深邃酒渦的姑娘,但在唇下的小梨渦可就少了。

小小梨渦,讓他憶起當年給他烏李糕餅的娃兒,那娃的唇角下也有着小小梨渦,他錯過了那個娃兒,沒能再見她一面,哪知才找着她不久後她便出閣了。他心裏失落,卻也微松口氣,只因那娃兒正是上官家的唯一掌上明珠,上官凝。

他與上官家的怨仇,費上一輩子也理不清,面對上官凝,他不知道他該恨還是該感謝她的糕餅情緣,總歸一句話,那是難解的結,不如不見面,就此遺忘。

「髒了嗎?」上官凜伸出粉舌欲舔,才猛然發現自己一時吃得太開心,根本忘了身在何處,與主子同桌共食就已經很不應該,如今竟還舔唇,真是太不像話了。

她又羞又惱,薄潤粉亮的耳垂頓時紅通通。

夏侯懿見她一臉羞色,不由得撇唇冷曬,「得了,就憑你那麽一點道行。也想耍狐媚誘人?」

「……奴婢沒有。」

不理他,低下頭繼續吃,他愛羞辱就羞辱吧,反正她不痛不癢,肚子餓了才難受呢。

夏侯懿看她秋風掃落葉的吃相,滿桌空盤不斷增加,簡直傻眼透頂,「你到底是吃到哪裏去了?」看她最後還表情喜悅地吃着砂糖綠豆,壓根不像撐得難受。

上官凜撇撇唇,百般無奈,「奴婢回答不了這問題。」許多人問過了,也沒人找到答案過。

要不是餓得太久,讓她發狂,她的吃相會好看一點,再多給她一點時間享用,她可以吃再多一點。

「吃這麽多,不長肉也沒抽長,看起來又沒長腦子,你到底長了什麽?」他壞心眼地汕笑。

「……」她沒答腔,張口繼續吃她的砂糖綠豆。

長了什麽?長智慧啦!她天天用腦,也難怪老是餓得快,依他只會羞辱人的腦袋豈會明白她的痛苦?她就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沒聽到她的回話,倒是見她立刻又嗑光了一碗砂糖綠豆,他不由得啧啧出聲,看着她面前的幾個空盤。「還說不是蝕本生意。」

滿桌的菜色是薛廚子為了探查他喜嗜哪些菜,才會一早就準備這麽多的,沒想到這沒肉的丫頭竟狂掃一空,這說出去,誰會信?

「啊?」她頓了下,随即意會地羞紅粉頗,撇嘴小聲反駁,「服侍這種主子,一月一錢,吃虧的是我好不好……」

「你說什麽?」他微眯起黑眸。

上官凜烏潤杏眼迅速轉了圈,還沒答話,便聽外頭有人喊——

「大當家,二當家來了。」

她頓時瞪圓了眸,那綠林說法,讓她肯定眼前這男人絕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山賊。

「叫他進來。」夏侯懿起身,走到一旁的正位上,倒了杯涼茶。

她愣了下,偷觑着氣定神閑的他,趕緊起身。「爺,我先收拾桌面。」

夏侯懿淡瞅她。「不用,你過來。」

怪了,不用叫她避嫌嗎?雖說心中有所疑惑,但她還是乖乖地走到他身旁。

少頃,一個身穿儒衫的男子走入廳內。長發束起,銀環鑲王,一身爽飒,看似春風得意,他朝夏侯懿拱了拱手,「夏侯懿,好久不見了。」

「有何事?」無視他的熱情,夏侯懿神色冷淡。

「既然上門,當然是有條財路要告訴際。」阮适不請自坐,順手撈過茶壺,倒了杯茶,喝上一口,裝模作樣地嫌棄起來,「這是什麽茶?去去去,再去重弄一壺頂尖的」

他吆喝着夏侯懿身後的上官凜,但瞧清她後,一雙眼不由得眯了起來。

「唉,夏侯懿,你府上怎會有這麽小的孩子?」

翻了翻白眼,她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麽了。

「這茶,我覺得挺好。」夏侯懿沒有回答,只是淺嚼口茶,懶看他一眼。

阮适倒也不以為意,從懷裏取出一個小袋遞到他面前。「瞧,上等的雀舌,禦貢的茶葉,想喝還不見得喝得到。」

「你想做茶葉買賣?」

「上道。」抽出腹間錦扇輕扇,「江南一帶的龍井、雀舌、初露、春雨,全都是上貢的茶葉,但我有門路可以拿到一些貨源,走避稅賦,一運到京城便可私下營賣。」

「呢?」夏侯懿一臉意興鬧珊。

「不是聽說上官家原有茶葉買賣,可江南一帶制茶葉的商家,卻不将茶葉生意轉給你嗎?」阮适沒看出他的不感興趣,迳自喜滋滋地說。

一旁的上官凜長睫微顫了下,十指習慣性地絞扭起來,這是她思考時的慣性動作。

「我又不是非做茶葉買賣不可。」他冷哼。

「話不是這麽說,既然有利可圖,為何不要?況且,以我的門道,可以走避稅賦,這樣下來,你知道一船的茶葉運到京城轉手賣出,可以賺多少嗎?」

夏侯懿突地垂眼,抓過上官凜的小手,狀似把玩,吓得她險些瞪凸了眼。

阮适說得口沫橫飛,不意發現他竟把注意力擱在這年歲極輕的小姑娘身上,調戲小姑娘比他說大買賣還有趣,不禁有些不快。

「夏侯懿,我是看在咱們兄弟一場,又知道你手頭上沒這門買賣,才找你一道的,若是你沒興趣的話——」

「晚上約個時間,咱們再好好聊聊吧。」夏侯懿不等他說完便截斷他的話。

「那就約在悅客樓吧。」他這才微露喜色。

送走了阮适,夏侯懿的手依舊沒松開,懶聲問:「你瞧,這茶葉如何?」

上官凜頓了下,背微駝,側眼觑着他。

「怎麽,你懂得如何品茗,卻看不穿這樣的茶葉品質如何?」

她暗松口氣,确定他并未看穿她。才收斂心神看向茶葉。根本不用聞,光憑外貌,她心裏便已知好壞。

「爺,這茶葉不算上乘,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若要說是禦貢的茶葉,若不是江南的官吏有膽欺君,那就是二當家在撒謊了。」

上乘茶葉色深葉大,若是毛尖,則是色淺葉細,但這茶葉綠中帶黃,必是屬於冬末寒葉,其昧澀中帶苦,唯有冷泡才能減具苦澀。

「喔,你覺得有古怪?」閉上眼,夏侯懿握着她的手,語氣淡然。

「呢…。。。」她頓了下,想了會,終究還是開口了,「奴婢總覺得二當家說話有點古怪,畢竟這茶葉買賣還是得要先上都茶場買茶引,哪有通關直上的道理?」

京師水運發達,南來北往的貨皆以水運聚集至京城,然而不管是稅貢或商人買賣,每經關口必繳稅賦,幾關下來,貨物若是不值錢,就怕繳的稅早已多過貨物價值,何況到了京城還必須再買個憑證。

茶葉需要茶引,鹽貨則需要鹽引,反正就是要再繳一次稅就對了,否則是無法在京城內分裝買賣的。

身為上官家金帳房,這些稅務之道她可是摸索得比誰都清楚,怎麽走旁門左道避稅,她多得是漏洞可鑽,但照對方的說法,則太過莞唐,俨然無視

京城的重重制度,再換個角度想,或許他根本就是挖個坑要埋了夏侯懿!

到時候貨他拿了,罪,可就得要夏侯懿背了。

她之所以會說這番話,無非是希望多讨點夏侯懿的信任,若他肯信她。這麽一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可就順利多了。

「有這種說法?」他慵邪揚眉,支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過分睿智的眼。「你倒是懂得不少,丫頭。」

「奴婢以往在清風樓當差,茶樓自然也會做點茶葉買賣,所以對這些事情略知一二。」她早想好應對之道,由着他問。

「這倒也是。」他垂眸,笑得春光拂面,卻給人一種詭異的算計,「依你看,他到底什麽樣的心思?」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認為還是防着些吧。」她點到為止,把話說得合糊,細聽又可得到一番建言。

「防他?你是拐着彎告訴我,阮适有意陷害我?」他依舊垂眸,唇角的笑意卻逐漸放大,猶若臨晖的夜幕,即将吞噬麗霞。

為何要在她面前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上官凜心中頓時警鐘大作,「爺與阮爺同出一派,再加上他仰承着爺的雨露才能在京城站穩腳步,也許……他正觊觎着爺手中所掌握的産業。」

不管夏侯懿為何強占上官府的産業,不論這裏頭是否有任何誤會,眼下讓他們互相殘殺,她坐收漁人之利總是無害。

「那麽依你看,我該怎麽做?」他朗笑,黑眸直瞅着她。

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迅速推敲出一份模糊的猜測。

「若阮爺真不識相,那就釜底抽薪。」她字緩音重。

「你的意思是要教我如何鏟除阮适在京城的勢力,順便接手他的産業?」

對上他無情的眸,上官凜立即勾起完美的微笑,心中卻在大罵特罵。

唉唉,這人不信任她又懷疑她,根本是想拿她當替死鬼,若哪日阮适發現,也一切與他無關,背罪的是她,看來,她這個等着鹬蚌相争的蠢漁人,最終還是被咬了一口。

「奴婢沒這意思,也許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她揚起更加無城府的笑,「爺不是和阮爺約好在悅客樓一聚?若是爺覺得不想做這門買賣,直接和阮爺說開不就得了?爺想怎麽做,全在爺的一念之間。」

「倒是。」夏侯懿這才放開她的手,狀似尋思。

就在他沒看見的當頭,上官凜唇角的笑意轉為陰冷。

誰要利用誰,還不知道呢。

據她所知,這個阮适也分割了一些南北貨的市場,所以他們兩人不管誰扳倒了誰,對她而言都是好的。

不過呢,此處還是不宜久留,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夏侯懿的內務帳冊,而後立刻走人。

傍晚,趁着夏侯懿外出和阮适聊買賣,上官凜得以在主屋裏自由來去,當然,這也是因為她現在是夏侯懿貼身奴婢的緣故。

這幢主屋,她就算是閉着眼也能不碰撞一物地走完一圈,裏頭能藏什麽、放什麽,她怎可能不知道?

只是找了一晚,翻遍書樓裏的大小櫃筐,她就是找不到帳冊。

失望地下了書樓,踏上回廊,她邊走邊想着還有哪些地方漏了找,突地水眸一亮。

肯定是在他房裏!是嘛,依他那種小心的性子,肯定是放在他的房裏,說不定還放在暗箱中上了鎖呢。

她快步繞過回廊,轉進主屋他的寝房。

入門左手邊是一列嵌牆書格,她動作飛快地找,卻仍一無所獲,轉而又找向另一面花架,就連擺飾的花瓶都拿來倒倒看,可惜她像顆陀螺似的轉呀轉,轉了好半晌也沒找出什麽。

「見鬼了,總不可能藏在人工湖底吧。」她撇起嘴,乏力地坐在四柱大床對面的貴妃椅上,一雙愛笑又聰穎的眸仔仔細細地再次看過屋內所有擺飾和角落,最後落在對面那張床上。

她二話不說地爬上床榻,翻開枕頭,扒開絲被,探向內牆——

「你在做什麽?」身後突地傳來平淡無昧的冷嗓。

受到驚吓的瞬間,上官凜趕忙捂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口。

接着她眨眨眼,眨掉滿臉的心虛,快手拍了拍絲被,狀似替他整理床榻,然後才回過頭,笑得天真。「爺,你回來啦。」

她的笑突地怔住,只因身後的男人正揚着笑,溫煦而無害的笑,使她的心又開始莫名跳顫。

別跳了!跳這麽急幹嗎?她暗斥着自己,表面上卻堆滿笑意,迅速迎向他。

「你在找什麽?」夏侯懿笑眯着眸問。

冷汗從她背脊爆起。「我是在替爺整理床塌。」露餡了?可是她爬上床,也不過一下子而已啊,就算他進門,也不可能瞧見什麽。

「是嗎?」停在床前,他垂眼瞅着她,唇角還挂着溫雅的笑。

「嗯。」上官凜點頭如搗蒜。

驀地,眼前高大的男人靈了下,眼看就要朝她身上倒下,她想也不想地伸出雙臂抵住他的胸口,豈料那看似瘦削的胸膛竟硬實得很,她粉顏一紅,想要縮回手,但見他身形歪斜很,又不敢放開。

最後,她只能可憐地跪在床上,用盡吃奶的力氣撐起他,也才發現他渾身帶着濃重酒氣。

「小二。」他沉喚着。唇角依舊帶笑。

「奴婢在。」她好忙啊,要避他身上的酒味,還要撐住他,又要回話。

「你長得這麽小,力氣倒不小。」他閉上眼,唇角的笑很玩味。

「謝、爺、誇、獎。」上官凜氣得咬牙切齒。

「你身上真香。」他突道。

「咦?」

「我呀,很讨厭你的笑。」

「咦咦?」不要吧,這是天生的,不要因為天生的問題讨厭她好不好,她也很無奈呀。

「卻也喜歡。」他垂眸直娣着她,徹底放松,高大的身形立刻徹底将她壓向床榻。

她的笑,和記憶中給他糕餅的娃相似極了……太久了,久到讓他遺忘那女娃到底長什麽樣子,忘了他還有多少良知……很多事,他都忘了。

上官凜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還來不及消化他的話中意,便感覺一股溫熱的濕意爬上她的頸項。

咦?咦——「爺、爺!你醉了——」救命啊,他居然在舔她的脖子!

夏侯懿置若周聞,啧了聲,張口封住她賭噪的碎語。

瞬間,上官凜渾身僵硬如石。

他親她?他在親她?

她心跳急促,抿緊唇,渾身拉成緊繃的弦,動也不敢動,直到聽見他低聲說:「張嘴。」

聞言,她把嘴抿得更緊,像是緊閉的蚌殼。

然而當有只手不安分地滑進她的衣衫裏,她再也忍不住驚訝地輕呼出聲,随即又被他封口,滿嘴因他的舌入侵,導致全都是香濃的酒味。

淫賊!

她忍辱負重,是為了讨回上官家的産業,才不是為了讓他一逞獸欲!

她渾身抖顫,是驚是懼更是火氣,水眸望下一旁,接着伸手抓起先前被她翻開的枕,二話不說地從他頭上敲下。

夏侯懿頓時眯起黑眸瞪她,她倒抽口氣,再敲一次——

第二次落下,他總算閉緊黑眸,睡趴在她身上,讓她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他身下鑽出,站在床榻邊後,她還不斷用手抹嘴,不忘再瑞他一腳,才從他房裏落荒而逃。

無恥、無恥,真是太下流了!

一喝醉酒,竟連府裏的奴婢也想要輕薄,真是太不要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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