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飛雪樓(零四)

花若茗是個機靈鬼,拿着糖人也不會和陸小鳳握手言和,嘟着嘴,趴在花滿樓的肩上,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四處打量着周圍熱鬧的人群,充滿了好奇和興奮。陸小鳳對于自己搞不定一個四歲孩童這件事很挫敗,原來,還有不吃他陸小鳳這一套的人。

街道上人不少,再往裏走,已經是摩肩接踵,花滿樓抱緊花若茗,生怕過往的人碰到孩子。

“七叔叔,哥哥姐姐們都不和我玩,嫌我小。”

聽見小鬼的抱怨,陸小鳳接了話道:“一定是你話太多,又不可愛,所以他們才不和你玩,我說的沒錯吧?”

“哇!”不知道為什麽,花若茗突然大哭起來,軟軟的身子跟着抽│動,花滿樓愣了一下,連忙柔聲哄着,慌亂中還不忘瞪一眼陸小鳳。花滿樓雖然有小孩緣,但是,不代表他能夠對付哭鬧的小孩。

陸小鳳見狀也是不知道該如何,跟着哄花若茗。

“茗兒不哭,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撞到了?”花滿樓朝着人聲少的地方走去,竟是不知不覺走到了河畔邊。

花若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抽噎噎的回答道:“七叔叔,剛才有個鬼臉,茗兒怕,哇!好吓人,吓人……”

陸花二人對視一眼,只能無奈。小孩子果然是招人疼的時候可愛得要命,但這種時候便叫人頭疼得要命,根本不知道怎麽應付。好在,只是鬼臉吓着而已,如果是磕着碰着,兩人的罪過可大了。

“花滿樓,你聽。”

耳邊瞬間響起鞭炮聲,此起彼伏,仿佛在較量誰家的鞭炮聲更加響亮。火光煙霧一片,陸小鳳隔着一只胳膊的距離盯着花滿樓,不知為何,心裏忽然一片暖意,連帶着嘴角的笑意都溫柔了。

側耳聽着響天震地的鞭炮聲,花滿樓勾起嘴角笑問道:“陸小鳳,你幾年不曾與我一同守歲了?”

陸小鳳歪頭想了一下。去年,一個人在塞外喝酒,前年,不知道醉倒在哪個美人的懷裏,再前一年,似乎正在躲避追殺。一年一年的往前想,陸小鳳突然意識到,過去的這些年,如果不是有事讨酒喝或者實在無聊,他似乎都不曾在花滿樓身邊出現。

“花滿樓——”

“噓,她睡着了。”花滿樓聽見花若茗淺淺的呼吸聲,也沒動靜,知曉她已然睡着,打斷了陸小鳳的話。想必花若茗剛才就已經很困,被那鬼臉吓着,哭鬧一會兒,趴在他懷裏,沒一會兒就睡得很熟。

陸小鳳噤了聲,沒開口說話,不過視線從未從花滿樓臉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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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的溫柔,并不專屬于自己的。陸小鳳突然意識到,花滿樓對于任何一件事物都是溫柔的,花草樹木,老弱婦孺,溫和得仿佛三月春日裏的一縷風,淡淡的關心從不讓你覺得過于插足。

“怎麽了?”

“回去吧,河邊涼,小孩子容易受涼。”說完,陸小鳳從花滿樓手中接過花若茗,把花若茗包在自己的披風裏面,眉目溫柔的瞧了一眼詫異的花滿樓,解釋道:“你抱着她快一個時辰,手臂不酸嗎?”

花滿樓聽陸小鳳一臉正經的說着,不由得搖首低笑出聲。其實,花滿樓并不是不會體貼人,只是少有人會讓他體貼而已,大多數時候都是別人在遷就着他。

對着陸小鳳笑着點頭,收攏了折扇,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與陸小鳳并肩往花府走。

三人伴着雪回到花府,命人将花若茗送到花滿樓六個花滿庭的房中,花滿樓和陸小鳳才回了花滿樓的房間。

關了房門,阻隔室外的寒意,陸小鳳把披風解下來挂在一旁,扭頭時見花滿樓頭上還沾着幾片雪,心神一滞,下意識的靠近花滿樓,伸手替他扶去了頭上的雪花,待反應過來時,兩人臉上都是一愣。

“花滿樓。”

“嗯?”

“你——我、我想說……”陸小鳳支支吾吾的,最後憋出了一句話:“那個李尋歡當日悄悄的跟你說什麽?”

“後會有期。”

“沒了?”

“沒了。”

陸小鳳撇嘴,知道肯定不止這些,但花滿樓不願意說,他也不會去逼問,但心裏卻有一個疙瘩。氣結的陸小鳳悶悶不樂的坐在桌旁,正在思考如何拐了花滿樓,眼前出現一只幹淨的手,好看的手指端着茶杯。

“喝些熱茶驅寒氣,剛從外面回來,難免會帶着寒氣。”花滿樓剛才不是不理陸小鳳,只是放下披風後給兩人倒了一杯熱茶而已。

心知是自己鬧了小別扭,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掩飾自己的心虛,端着茶杯,光明正大的打量花滿樓。

被陸小鳳這般盯着,花滿樓臉上的溫度不知何時開始慢慢發熱,又不能說什麽,只能轉過身,去解外袍的衣帶,打算入睡。已經深夜,明日大年初一,家中必定有許多訪客,加上那位父親的故交,不知……

分神中的花滿樓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陸小鳳的眼神。陸小鳳盯着外袍已經褪到腰際的花滿樓,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比一般男子要精瘦的腰身,筆直的背脊,白色的中衣在花滿樓身上顯得有些寬松,越發勾勒出腰身。

陸小鳳咽了咽口水,喉結滑動,魔怔了一般,上前從後面抱住花滿樓,埋首在他的後勁,吸了一口氣道:“花滿樓,你知道的對不對?”

“嗯。”

“我說的話,你也明白,是不是?”

“是。”花滿樓并沒有回避陸小鳳的問題,但是花滿樓亦明白,在陸小鳳的世界裏,朋友或許比什麽都重要。陸小鳳這只鳳凰,如今還天高海闊任他來去,哪裏會栖身于百花樓,一日一年或許可以,但十年一輩子……

兩人就這麽站着,陸小鳳終于從花滿樓發間擡頭,滿臉無奈的看着花滿樓,道:“明日上西門哪裏讨酒喝。”

花滿樓一怔,随後點了點頭。

第二日清晨,花家一大家子聚在廳內用早飯,幾個娃娃們在一邊由下人伺候着自己一桌,女眷一桌,花家七個少爺和陸小鳳花如令在一起,正各自聊得開心,門外一人匆忙的跑了進來,湊在花如令耳邊說了幾句,只見花如令臉色大變。

“快去把人帶進來!”

不一會兒,花伯領着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女子進門來,那女子發絲散亂,臉上還帶着血污,身上的衣衫也被人扯壞了幾處,十分凄慘。

“這是?”

那女子一見到花家上下其樂融融,眼睛一紅,撲通跪倒在地,眼淚溢出眼眶,凄慘道:“花伯父,求你、求你救救我爹娘!”

“莫非?”花如令見此女與故人有幾分相似,心中一驚,連忙讓花伯将人扶起來,問道:“你可是李通之女李婉兒?”

李婉兒含淚點點頭道:“我與爹娘在來時的路上遇到一夥歹人,爹和娘護着我,讓我從小道離開,護衛和爹娘都還在與那些纏鬥,我、我一路問着跑到這裏,但是我爹還有我娘……花伯父——”

“快帶上家中的護衛跟着這位姑娘前去救人!”

“爹,讓我去吧,既然是沖着李伯父來的,但是在來花府途中才下手,孩兒擔心其中有詐,哥哥們還是留在家中保護妻兒,我與陸小鳳同去便是。”花滿樓不等其餘人出聲,便搶先開口攬下了此事。

陸小鳳也道:“花伯父,此事交給我和花兄。”

李婉兒沖着兩人感激的點了點頭,顧不得身上破爛的衣裳,擡腳準備往外走,給兩人帶路。陸小鳳見花滿樓擡手,便知道他的意圖,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風,遞給李婉兒道:“李姑娘,外面天寒,不介意吧?”

“多謝。”李婉兒臉上一紅,接過了披風,匆忙披上。

陸小鳳帶着李婉兒同乘一騎,花滿樓跟在兩人身邊,花家的護衛跟在三人身後,照着李婉兒口中的地點快馬奔去。救人如救火,如果晚了一步,怕是那夥人已經離開,到時——

想到此處,陸花二人都加快了速度。

來到李婉兒所說的地點,陸小鳳皺緊眉頭,看向身邊的花滿樓,同樣眉頭緊皺。血腥味,很濃厚的血腥味,眼前草地上的白雪被血染得緋紅,兩輛馬車上的東西被打劫一空,地上橫七豎八的躺着幾具屍體。

李婉兒見到這般血腥的場面,渾身不住的發抖,在陸小鳳的攙扶下下了馬,跌跌撞撞的跑到馬車旁邊的兩具屍體旁跪了下來,顧不得血污,趴在屍體上大哭起來。

陸小鳳與花滿樓見到李婉兒這般,知道地上的那兩具屍體怕就是李通夫婦。

雪地濕寒,花滿樓上前将李婉兒扶了起來道:“李姑娘,節哀順變。”李婉兒哭得眼眶發紅,眼淚更是大顆大顆的掉下來,聽見花滿樓的安慰,忍不住的一下撲進花滿樓懷裏痛哭起來。

陸小鳳見狀,向花家的護衛示意,讓他們把地上的屍體拖到一處,将李通夫婦的屍體搬上馬,見花滿樓轉過頭看他,陸小鳳點點頭沖着花家護衛道:“将馬上挂着的酒全部取下來,再弄一個火把。”

冰天雪地的,想要去弄木柴,大概是不可能,只能将屍體快些處理掉,避免曝屍荒野護衛按照陸小鳳的吩咐,全部做完後,只見陸小鳳将酒全部倒在屍體上,拿過火把,一把扔了過去。

銀白的雪地裏,燃起妖冶的火光。

“回去吧。”

“李姑娘,令尊令堂還需安葬,節哀順變,莫要太傷心了,人死不能複生。”花滿樓安慰道:“屍首我們會帶回花家,後事姑娘一人,若是有需要花某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

陸小鳳從花滿樓那裏将李婉兒扶上馬,自己跟着翻身上馬,臉上看不出表情,拍了拍馬,按照剛才來時的路回去。花滿樓不知陸小鳳鬧什麽別扭,只能微微嘆氣,跟了上去,身後的火光染紅了一片天。

回到花府,花如令見到馬背上的兩具屍體,立刻知道李通已經遇害,忍不住嘆道:“李兄一輩子仁善,怎麽會招惹了這般歹毒的仇家。”說完,見李婉兒魂不守舍,安慰道:“婉兒如今孤身一人,不如暫住在府內,待查出兇手是誰再回去不遲,況且,李兄的後事你一個人,終歸是要幫忙的。”

李婉兒終于回過神來,跪倒在地,擡手看着花如令道:“婉兒多謝花伯父收留,婉兒定要手刃仇人!替爹娘報仇,不讓爹娘含恨九泉。”想了想道:“今日年初一,婉兒不敢打擾,只希望伯父能借些人随婉兒一同回家中辦理爹娘後事。”

花如令尚未決定要讓誰去,花滿樓便出聲道:“爹,讓我去吧,幾位兄長都有妻兒要照顧,而且不多時便要回去處理家中生意。”花滿樓想到昨日在檢查屍體時的異樣,擔心其中不是一般的搶匪,不想讓花家牽扯進來。

“也好也好。”花如令見花滿樓對李婉兒的事如此上心,不由得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心下卻是誤會了花滿樓的心意。

“多謝花公子。”

做了決定,為了不耽誤時日,決定第二日一早啓程回去。

天色微亮,一行人騎馬上路。李婉兒一身白色的孝衣,騎馬走在最前面,花滿樓和陸小鳳跟在她兩邊,不時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兩口漆黑的棺材,心中可憐李婉兒不過才十六歲便失去了雙親,聽說,李婉兒的幾位兄長都不在家中。

趕了一日的路,終于在入夜後回到李府。門口的管家見自家小姐一身孝衣,後面跟了兩口棺材,大驚跑到李婉兒面前,問道:“小姐,這是——老爺和夫人呢?”

“張伯,爹娘,死了……”李婉兒下馬後,見到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張伯,眼眶立刻紅了起來,喃喃道:“爹娘,死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見到這一幕,心裏都是不忍,吩咐一同前來的護衛将棺材擡進去。陸小鳳站在花滿樓身邊,見着眼前的李婉兒和張伯,小聲道:“昨日并非一般的搶劫,我查看過傷口,行家辦事。”

“殺手。”

“受過專業訓練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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